当前位置:精品书屋>女生耽美>少年踏云志> 第十八章 淋雨,打架,喝酒,悟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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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淋雨,打架,喝酒,悟道(上)(1 / 1)

六月的天气,变得也快。

  顷刻间,乌云盖月,雷电交加,滂沱大雨若倾盆而下。

  叶子灰以真气覆体,将雨水都挡了下来,只是难免有些潮意浸润了衣衫,而反观身穿紫衣的风月暮,浑身上下清清爽爽,锦袍上绣着的十三只飞鸟倒也不用飞出来躲到檐下去了。

  这便是境界差距的体现咯,风月暮将雨水和潮湿气息全然以真气隔绝于外,叶子灰则略有不及。

  未动手,蓝衣少年便因这天气先输了一招——境界不如人呐。

  是夜大雨,龙门山上空惊雷乍现,偶有的光亮之间照映得佛像前的两人恍若天神下凡,地面不时就积蓄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雨水,因地势各有高低,如注的雨水很快就变得——平地流淌各东西。

  雷霆闪现之际,天地间忽如白昼,遥遥望去,龙门山顶部烟雨缭绕,不见真面目,而清晰可察的山壁外侧则不断涌现着股股白色细流,山顶积蓄的雨水沿着山体倾泄而下,一时之间竟在山壁上汇聚成了数百道大小不一的瀑布,当真系乃天地之瑰伟造化,自然之鬼斧神工,何其美妙!何其壮观!言语犹所不能尽也。

  虽言有尽而意无穷,非以人语述之,当赞曰:

  大雨落龙门,玉珠敲峰盘。

  平淌各东西,百瀑欲争先。

  天地舒白练,山水绕云烟。

  何曾见此景?不似在人间。

  而龙门山下的伊河之水也在今夜掀起了偌大波澜,仿佛那河里亦有什么东西要坐不住了,想借着此时的天地大势破水而出。

  八百里伊川之上波涛汹涌,尤以龙门山附近的水势最为狂暴,南面山门前的堤岸不住被河水冲击着,倒卷而起的浪花越来越高,不断没过堤岸更高的位置,一浪又一浪卷集着,见有数道前浪被后浪卷的已在拍打着岸上的白石栏杆,眼看着便要将河水漫到山下的那条行道上来了。

  “哼!”

  一道饱含威严的冷哼声若闷雷般传入伊水深处,这声冷哼夹杂在漫天雷霆里并没有引起山上的包括两位少年在内的数十万修士的注意,除了在龙门山正殿中的一道红衣身影蹙起了秀眉,似乎略有所察。

  若要觅这道冷哼声的究竟,隐隐像是从龙门山正东方向传来的,而这个方向应该是……

  “明日!”

  又有两道闷雷直传伊河底部,而随着那闷雷所抵之尽头的深水处,也似有什么躯干粗长的怪物正缓缓游动,待闷雷化作两个不起眼的水泡儿追逐着上方的另一个水泡悠哉悠哉朝着河面飘去之后,河底的庞然大物也渐渐沉寂了下去。

  复再定睛细瞧,伊河底哪还有什么狰狞可怖的大水怪,只有几根长长的水草被暗流裹挟着不住变幻形状,许是先前的一切当是错觉罢了。

  再仔细瞧瞧,似在水草不远处有个模糊的影子,隐约像是有个长条状的东西插在河底淤泥里。

  却也不知先前那闷雷声中所传出的“明日”二字蕴藏的信息指的又是什么?若便如字面之意,那此时已至亥正三刻,距明日之始的子初时分亦不过一刻钟光景,难不成片刻之后荒州便有与这伊河相关的大事要发生?

  又或者,这“明日”指的不是一个时刻?而是一个时限?

  ……

  河面上,始自蔓渠山,流经龙门山,共计绵延八百余里的伊川之水仿佛安静了下来,其水势再不复先前的汹涌澎拜,只被天空降下的大雨在夜里激荡起一个又一个的涟漪,常常是这朵水花泛起的波澜尚来不及占据更大的地盘,就被那朵水花侵占了所有的领地。

  浩荡大河之中,没有哪一朵水花能做常胜的赢家,不断被后来者湮没、覆盖,消失在河里,消逝在时间里。

  龙门山大殿里的红衣身影此时正站在殿门处,目光仿佛穿透了山体直视南面山门前的伊河水,待见得河里逐渐安静了下来,那道身影才收回目光,转身向着大殿中央的宝座上走去。

  只是那道目光收回时,好似若有若无地在山上某个位置处停顿了一下。

  “砰。”

  无人去动,却见大殿的门自动闭合住。

  在殿门关起时,一道清脆的嘀咕声也从其间传出。

  “打呀,快打呀,怎么还不打呢……”

  大雨不断冲刷着山体上的佛像,有的水流沿大佛头顶淌下,顺着残缺的半个佛面从右侧的独眼中划落,瞧着竟像是这大家伙急着看人打架,把自己给急哭了一样。

  而说时迟,那时快!

  叶子灰撩衣向风月暮询问了声“能打吗”,然后不待对方答应与否,那一袭蓝衣便在雷霆闪烁之间向前突进。

  风月暮见对方冲来,目光也是一凝,因为他知道西方凉州两禅寺的那位年轻和尚何其惊才绝艳、远超同辈,而同为赤龙选中的人族传承者之一,北方荒州的这位叶家七少爷即便不如那位,应也相去不远,不然堂堂赤龙不是白瞎了那对“大招子”……

  在此时,风家少年神色间少了几分云淡风清,他认真了几分。

  叶子灰借着前冲之势侧身沉腰甩出一记右路鞭腿,直蹬风月暮胸腹处,风家少年刹那间调动周身真气,将外放挡雨的大半真气撤回集中于手掌,尔后他右肩微收,握右掌为拳重重砸向叶子灰右脚底的脚跟位置。

  二人正面硬刚起来,势大力沉的一记对拼。

  “砰!”

  场上拳脚相接之声与雷霆同时响起,以二人身体接触的位置为中心激荡着豆大的雨点儿向外发散。

  感受着叶子灰这一脚的力道,风月暮眸中光彩更变得亮了几分,似乎整个人高兴了起来,今夜嘴角第一次挂起了浅浅的微笑,口中也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能打。”

  叶子灰打起来就不想再跟对方多说了,他没心思回风月暮的话,心中憋了口气暗想道:“说我不行?那我到底行不行,打过你就知道了”。

  这思绪流转亦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受了风月暮一记重拳的冲击,蓝衣感觉到从右脚跟儿部传来了一股大力,但他并未倒退以卸去脚底的力道,叶子灰右脚尖重重点在风月暮的拳头上,反是借着风家少年的拳力在空中完成了一次转身,复再出招。

  先前二人初次交手,拳脚相加,实际上哪容得片刻停留,岂会像说书先生说的那般久久相持不下,便旧力已竭而新力未生,如何僵持?难不成打架便如“贴贴”一般儿戏?还是说修士争斗就像蛮牛角力一样粗野?

  修行人打架那可是门上等的艺术活儿,好看得很!

  实然场上二人拳脚早已离分,而当风月暮说出“能打”二字时,叶子灰已然借着空中转身的惯性,右腿压直宛若利斧当头向风月暮的天灵盖狠狠砸了下去,风月暮见这一招来势汹汹便想侧身躲过去。

  只是叶子灰当空劈下的这一腿又急又凶,还借助了风月暮先前那一拳的力道,风月暮终究躲避不及,只得灌注真气于双臂举在头顶,结结实实地架住了叶子灰这一腿。

  而所幸这一招风月暮先前有个闪避的动作,现是侧着身子招架,并不是完全的正面硬扛,也卸去了些许力道。

  然而叶子灰朝准风月暮天灵盖劈去的这一腿到底凶猛,风月暮尽管卸力,仍略有招架不住,他左腿后撤了一步,膝盖也忍不住微弯,才将这招的力道卸干净了。

  但仔细去看,风月暮撤后的左脚踩着的石砖表面隐隐有着与其他地方不同的些微凹陷,看样子是叶子灰那一腿的力道让他卸力时身体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叶七这一腿,着实力大!

  而叶子灰见这一腿被风月暮仅仅只是撤个步、弯了弯膝盖就招架住了,并未如他所料的那样能劈得风月暮当场跪下,他也是挑了挑眉,然后眼中有一种异样的兴高采烈的光芒开始闪耀了。

  蓝衣并未乘胜追击,反而是脚尖轻点地面飞身后退,恰恰躲开了风月暮后撤又顶出的左腿的强力膝撞。

  而叶子灰退,风月暮又追,这天底下的打架哪有占了便宜就跑的好事?

  风月暮见左腿膝撞无功,没有顶中叶子灰,复将腿放下,左脚顺势就在地面重重一跺,他整个人就如猎豹般向前突进而出。

  叶子灰倒身而退的速度到底不如风月暮正面追击的速度,叶子灰足尖连点两下地面退出约丈许距离,风月暮借着左脚反蹬之力便已欺身而上。

  二人间的攻守之势却与先前发生了倒转,紫衣攻,而蓝衣守。

  叶子灰稍稍站定,便见风月暮衣衫带风的一记右侧顶心肘袭来,他左掌按着右掌拍在风月暮的右小臂上,旋即整个身子便被击飞后退,落地后他又噔噔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然而不待叶子灰反击,风家那位少年就再度欺身而上。

  风月暮左腿向前跨出一大步,沉腰屈膝呈左弓步,右腿伸膝蹬直,他右拳自腰间立拳朝叶子灰面门直冲击出,那拳头横在风月暮腰间时还是拳心向右,等到击向叶子灰面门时已是拳心向左了。

  风月暮这一拳除了向前的直冲之势外,却还带着一股螺旋劲力。

  而且风家的少年在出拳时更是带着衣衫间发出阵阵破空声,叶子灰索性离得近,听得也仔细,他分明听见风月暮打出这一拳时于鼻息间似乎还隐隐响起了虎啸之声。

  叶子灰也摆开架势,不再退避,选择迎面回击,他两眼正视风月暮,右腿后跨一大步,伸直膝盖蹬地,同样沉腰下马,左腿屈膝前弓成左弓步,右拳自腰间屈肘向上,前臂旋外,拳心朝右后方,往左侧挂护甲右拳。

  他这只拳头正侧面击在风月暮袭来的右拳拳腕处,格挡开了风月暮的拳招,旋即叶子灰横在腰间的左拳向前击出,直打风家少年的下丹田处。

  风月暮侧身向右前方躲避,闪身时顺势原地转圈,待圜转过身子,风月暮的左肘带着旋转之势正正砸向叶子灰的后脑勺。

  风家少年带着转体力道的这一记肘击若真个切切实实砸中了叶子灰的后脑勺,怕是叶七少爷今夜即便不脑袋开花,也要被这一肘砸得七荤八素,后续恐就再无力招架了呦。

  却见叶子灰脑袋后面仿佛长了只眼一样,他一拳未打中风月暮下丹田,却被其闪到自己身后去了,他也不敢在原地停留或转头去看,便左右脚同时发力蹬地,使出鹞子翻身的动作,在空中险之又险的与风月暮那一肘擦过去。

  而这招鹞子翻身,也不是叶子灰在空中转个圈儿躲开风月暮的肘击就算完了,其实这招攻守兼备,只见他起跳转圈,身体凌空开合,复在一合一开之间舒展着身子,迅速转身,整条右臂像鞭子一样在空中甩出去,发出刺耳的破空声。

  瞬息之间,场上的俩人竟是先后转了个圈,像是在跳舞似的,好看得很,也真是有趣。

  但实则——着实凶险无比。

  叶子灰将劲力从肩膀处直贯穿到拳头上连成一条线,在他落地之时这条线的末梢儿就径奔着风月暮头颅右侧的太阳穴位置狠狠甩了上去。

  蓝衣这记鹞子翻身端是迅猛异常,风月暮仓促间举起右臂挡在身侧招架,却被一股沛然难挡的力量连带着自己的手臂打在右脸上,后续力道更是击打得他的整颗脑袋向左侧偏斜。

  便听“邦邦”两声,风月暮连连倒退几步,等脚步站稳后他又甩了甩头,像是被蓝衣这一记“鞭子”给抽蒙了,但是他瞅着叶子灰的眼神却越来越明亮、愈发得热切起来。

  “再来!”

  风月暮笑着冲了上去。

  此时二人的衣衫已或多或少的淋着雨点儿了,原是打到热烈时,他们也顾不得每时每刻都分出些真气去隔绝这天地间的雨水了,但是二人身上被打湿的地方很快就会被他们用真气烘干。

  倒也是有意思,他们在打斗之余还能有这种小心思。

  人在年少之时也真个是怪爱干净的。

  这世上——少年人总是要更干净些的。

  起码,在佛像前,雨夜激斗的这两人是干净的。

  至少,他们现在都是干干净净的。

  而从他们的衣服在雨夜里大体还能保持住干爽这点看来,难不成先前的打斗对这二人来说,都只是热身?

  ……

  场上风叶二人战作一团,双方各有攻守,且攻守之间不断转换,常常是数招之后,便见攻守之势异也。

  “噼”“哩”“啪”“啦”。

  他们一会儿从佛像右手下方打到佛像正中间的位置,再从佛像中间打到佛像左手下方,一会儿两人又从那大佛的左手下面争斗到右手下面,叶子灰和风月暮两人始终以半面佛的双手下方为界,在数十丈的范围之内急速腾挪。

  他们的脚步踩在蓄水的地面上时常溅起一朵朵水花,而不待水花落地二人又战到别处去了,交锋不可不谓激烈。

  “唰”“唰”“唰”“唰”。

  转眼间,再次战成一团的二人便已过手九十余招。

  而待得第一百招过后,两位少年就像约定好般的同时停手后撤。

  “嘿~”

  叶子灰莫名笑了笑,然后眼睛就和风月暮对视上了。

  “轰隆。”

  “轰隆。”

  龙门山上的雨更大了,天空中的闪电雷鸣也变得愈发急促起来。

  “咔嚓!”

  天地间亮堂极了。

  只见那佛像拈花的右手之下立着一蓝一紫,相距丈许。

  两位少年人眼中都带着笑意和——满意。

  他们的眼中还闪烁着相近的亮色,但这抹亮色不是雨夜里的雷霆之光照出来的,而是他们的眼睛里自己亮起来的一种夺目光彩,是两名少年本身发出来的。

  也或许,这抹亮色仅仅只是因为他们的瞳孔中各自倒映着对方的身影。

  “这里太低了,去那上面打?”

  叶子灰两眼亮晶晶的盯着风月暮,又朝二人上方的残脸佛像努努头。

  风月暮笑而不语,点了点头。

  尔后咻的一声。

  那位紫衣少年竟是先动了,向佛像处冲了过去。

  “喂!”

  叶子灰登时有点急了,心想这小子看着不食人间烟火、飘逸出尘的样子,他怎么还抢跑呢?

  这家伙不讲究啊!

  年轻人不讲武德……

  蓝衣立马就赶着前方的身影追了上去。

  亦是不知何时,原先顺着大佛石像的头顶汩汩流淌的雨水改变了流向,不再从那颗独眼中淌下,只沿着眼角滑落。

  如此看着半面的佛像,不复像是先前急哭的模样,却是像看人打架高兴,而给自己笑哭了。

  此刻。

  于荒州龙门山的山巅绝壁外侧刻凿的佛陀造像看起来慈眉低目,他仿佛一点也不生气和在意这二人去自己身上打架,反而是能近距离观看这一切,他更加是一副开心极了的样子。

  ……

  正道是:霹雳惊,雷霆怒,风急雨骤云遮月,蓝紫争锋至中夜。





  倏而间,天地变色,黑白轮转。

  地面上,一抹紫色闪电高高跃起直冲击向山巅绝壁上的佛像,后方一道蓝色闪电紧追不舍。

  风月暮提气纵身,脚尖连连点在石壁上,整个人的身形向上方急速拔起,见得他单脚在湿漉漉的佛像表面往下轻轻一踩,然后便朝空中升起十数丈高度。

  他这上升速度看着比叶子灰还要快上三分。

  猛然紫衣身影一滞。

  再看,风月暮已是立于佛像竖于胸前拈花的右手食指上。

  而往下方望去,叶子灰也止住了身形。

  此刻他正站在佛陀横于膝上结「说法印」的左手大拇指上。

  疾风推动着雨水拍打在山壁和佛像上,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响。

  风月暮低头,看着下面。

  叶子灰仰头,望着上面。

  二人相视无言,或是都在等着对方先动。

  “叶子灰,上来。”

  风月暮有点兴奋地朝下方喊道。

  “风月暮,下来。”

  叶子灰也带着笑意冲上方叫道。

  风月暮:“你上来!”

  叶子灰:“你下来!”

  忽而。

  两人都笑了。

  身子也同时动了。

  天地仿佛霎时静了下来,雨水、风声也为之一滞。

  原本二人立在那里,分处佛像左右手位置,一者高,一者低。

  此时,左渐右,右渐左,高变低,低变高,蓝见紫,紫——亦见蓝。

  风月暮带着俯冲之势朝斜下方坠落。

  叶子灰借着反冲之力向斜上方迎击。

  风叶二人就像两颗流星,又像两柄利剑,轰然凌空相撞。

  这一次对撞,他们并没有一触即分。

  在二者俯冲和反冲的力道渐渐抵消以后,叶子灰和风月暮双手双脚都缠打在一起,他们从相遇的佛像中心位置处径直向下打到佛像盘坐的膝上,又从这下面笔直往上打到佛像头顶那里。

  又见二人的脚步不时点在崖壁的佛像上,细微调整着他们交手时的身位,两人沿着露天佛像的表面打斗,一路都是拳掌相加的“乓乓”之声以及腿脚相接的“咚咚”之音。

  也不知他们在佛像身上到底打了多少个来回,一会儿从左往右,一会儿由上到下。

  待拉近了看,才发现打斗中的这俩人面上均带着笑意,但拳脚之间却是招招都往对方死穴上打,年轻人下手狠着呢!

  如是,上千招过后,等二人又一次从那佛像横于膝上的左手战至胸前拈花的右手处,他们不约而同的暂歇了下来,调整自身气机。

  “呼~”

  “吸~~~”

  风月暮和叶子灰的胸膛缓缓起伏着。

  残脸佛像竖于胸前拈花的右手中指和大拇指轻点,结成圆环状,小拇指竖直朝上,食指和无名指则略微弯曲,大致同等高度。

  而此时在那佛像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的两根指头上,风叶二人分别站定,平视对方。

  如此数息之后。

  风月暮率先开口,打破沉寂,咧了咧嘴向对面说道:“你,不错”。

  叶子灰同样咧了咧嘴,冲对面另一根指头上的人回道:“你,也还可以”。

  话音刚落。

  叶子灰已率先调息完毕,他右脚重重在佛像指尖儿上一跺,激起数层薄薄的透明水浪,便是抢先向对方攻出了。

  然而。

  今夜打斗的这二人已经数次展露出了惊人的默契。

  这次——当不例外。

  佛像两指上的两个家伙,事实上几乎同时起跳,向对方激射而出。

  二人冲到空中激斗,脚下俱无着力点,一边打一边向下方坠去,正好落在了佛像蜷成半圆的右手中指外侧。

  此番争斗他们并没有扩散战场,而是始终控制在佛像拈花的右手范围内。

  那佛像右手中指和大拇指捏成圆环,叶子灰和风月暮交手时就于这圈内圈外不断穿梭,移形换位。

  而下一刻,他们又去其余几根手指之间像绕着柱子一样不断游走缠斗。

  只见叶子灰身形似燕,风月暮影踪如蝶。

  二人在空中恰似燕蝶翻飞。

  究竟是燕戏蝶?还是蝶耍燕?

  又或是——燕亦戏蝶,蝶也耍燕。

  谁人戏,谁人耍,也不重要了。

  只是,“叶燕”“风蝶”,这番戏耍端得好看。

  叶子灰和风月暮这架打得也忒赏心悦目了。

  其实,打斗中的二人同样是觉得喜不自胜,少年人能遇到一个不错的对手,当是幸事,而能遇到一个针锋相对又旗鼓相当的对手,那便是大幸之事!

  可惜此刻有架无酒,否则——自当浮一大白!

  在那佛像右手间似燕蝶翩舞,又招招凶狠的两个少年,他们眸中的光彩愈发明亮和闪耀了,仿佛即便天上的雷霆之光也难与之争辉。

  而那两人嘴角的笑意简直都快要荡漾开来了,看来他们也是真的很难得能和同龄人打到这么尽兴了。

  当真酣畅无比!

  风吹风月暮,雨打叶子灰。

  但见二人当下打到忘情兴起时,他们也索性都收回了外放御雨的真气,全然以应用对敌。

  蓝色和紫色的衣衫不刻之间便遭打湿大半。

  风叶二人的头脸都渐被淋湿,眉目间也带上了点晶莹的水汽,些许被浸润的发丝贴在了他们的面颊上。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少年人偶尔淋淋大雨,倒也真的爽快。

  众看官,书中叙到此处,也便才发现了的。

  原来。

  这才叫少年修士。

  痛快。

  自在。

  淋漓。

  畅快!

  而此时,龙门山大殿之中,正中宝座上那道红衣身影,也不由得轻轻拍起了手。

  “好!”

  “好看!”

  “好架!”

  “好看!”

  殿上之人这两声“好看”,抑不知是说架打得好看,还是打架的人好看?

  或许,都有说了。

  不然,何来两遍?

  随之红衣身影一边拍手,一边数声叫好。

  又一句话音在大殿内扩散开来,穿过紧闭的殿门,送到外界的风雨之中。

  “记取荒州风雨。”

  “请看。”

  “少年争锋!”

  这句话,弥散于风雨中,充塞于天地间。

  也不知这句话,究竟有没有请得风雨去看?

  所可知的,至少——荒州龙门山之主——黄灵运——是在看的了。

  ……

  石佛上,绝壁巅。

  半面含笑把花拈。

  风吹蝶,雨打燕。

  慈悲未必匆匆见。

  却看那龙门山巅的露天佛像右手处燕蝶穿绕。

  燕子比蝴蝶多了几分迅捷,蝴蝶又比燕子胜出数分灵巧。

  而在这佛像一手之地内,迅捷到底不如灵巧,或者说,是叶子灰未能展示出压倒性的速度,而风月暮的身法更似隐隐在叶子灰之上。

  夜渐深,风将歇,雨未弱。

  此间二者业已激斗良久,风月暮开始缓缓占据上风,微微压制住了局面,毕竟风家少年的境界也不是虚的,道行根基也可谓相当扎实,而现下他的修为确要比叶子灰高出一品有余。

  忽闻雷霆阵阵,伴随一大波闪电落来,山壁上的整尊佛像的纹理都被映照得分明,大佛右手那里也是亮堂极了。

  叶子灰的身位正面对闪电落下的方位,其双目被突如其来的电光刺得微痛,便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风月暮自是不会错过这一天赐之机,他运使真气集中于右掌间,掌心凝结出淡淡光辉,尔后出手狠狠向前拍打在一片雨幕上。

  雨幕破碎,玉珠纷飞。

  一时间风月暮将身前的雨水打成了真空地带,他竟是抓住时机,将真气离体并灌注在了雨珠里,这一掌击飞的每一颗豆大雨点儿好似箭矢一样发出“嗖嗖”破空声的同时,向叶子灰疾射而出。

  叶子灰的双目出于本能的不受控的眯眼时,他便在内心暗道糟了。

  果不其然,风月暮是何等人物,那可是荒州众修默认的今年跃龙门夺冠人选呐,又怎会不知这打架时“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

  蓝衣注意到了风月暮出手时右掌心的微微真气光芒,深知向自己迸射而来的雨珠里暗藏的厉害,但已然躲闪不及了,他干脆交叉双臂护住头脸,并调转真气凝集于左右手小臂外侧,打算硬吃这一记。

  “砰”“砰”“砰”“砰”!

  就像箭矢中靶一样,风月暮击出的雨点打在叶子灰身上接连发出沉闷响声。

  复在叶子灰不住吃痛,身形微微摇晃,以为自己接下了风月暮这一阵“箭雨”之时,猛地惊觉左腿膝盖处似陡然迎来一记重锤!

  却是风月暮真正的杀招现!

  原来先前他击打的那片雨幕之中,虽说是将真气灌注进了每一滴雨水当中,但在其中一滴雨水里则悄然凝藏了他的大量真气,正击中了叶子灰的左腿膝关节上部的「鹤顶穴」。

  “哼……”

  叶子灰喉咙里发出闷哼声,同时整条左腿扯着他的身子向后倾斜倒退,而见风月暮便已然近身上前向着叶子灰面门一掌劈下。

  被风月暮饱含大量真气的一枝雨箭径射在左腿「鹤顶穴」上,当下叶子灰就觉得这条腿仿佛已经不再属于他了,其亦被击中穴位的雨珠里潜藏的风家少年的真气打得整个人都失去重心而向后震退。

  却道那紫衣少年得势不饶人,步步紧逼,叶子灰身形未稳之际他就业已追击攻来。

  风月暮掌未劈中,叶子灰的面皮便已然感受到凌厉的掌风了,这一掌真要被打中,怕是叶七少爷的如花娇颜就要破相了,再不济也是要落个鼻青脸肿的模样去参加此次跃龙门咯……

  故而叶子灰只得带着尚且酥麻无比的左腿一退再退,风月暮顺势再攻,起脚一记高位鞭腿,横踢向叶子灰的脑袋,叶子灰再次双臂交叉成十字护在头颅一侧格架。

  然而他这左腿却不受力,脚下步伐站得并不稳当。

  山壁上的佛像今夜又是遭大雨浇透了,表面湿滑得紧,叶子灰足下一个哧溜打滑,竟是被从佛像指尖儿给打飞了出去!

  而这空中没有借力点,眼看着蓝衣就要从数百丈高度直直掉下去了!

  真不愧是经受北荒一众修士默认的最有可能摘得这一届荒州少年王者桂冠的风家之子,起初凭借着那一丝天时之利,尔后步步紧逼,环环相扣,层层杀招,硬是把叶子灰逼到了绝境!

  束发黄玉冠,琥珀天河带,飞鸟云纹袍,紫衣风月暮,确系当真凶残啊!

  但说那飞至空中的叶子灰,他的两眼猛地瞳孔放大,双手一动,本能地就想掐指念咒使出《踏云诀》。

  但他咬着牙却忍住了,反使两手张开放松,尔后便干脆就闭着眼任凭自己从高空坠将下去。

  可是龙门山上的崖刻大佛通体高一百七十丈有余,再加上石像下面的山壁之高,从佛像右手到地面上,其间少说也有五六百丈高度落差啦。

  若真个落得结结实实摔下去,他叶子灰即便筋骨结实,又有真气护体,终究也不过一介肉体凡胎,并非是什么铜皮铁骨,恐怕就……

  纵叶子灰有些修行的底子,而今他亦不过只是个连体内真气尚不能完全离体外放的半吊子清士三品境界的修士,若是换那修为较高些的风月暮,此番摔下去或许无有大碍,可要是他叶子灰落下去,那就算不至于摔成一堆肉泥,但少说也定要断上好几根骨头,再次在跃龙门前负下重伤了。

  唉,真是何苦来哉呦!

  这年轻人啊,就是易冲动,最是不计后果,一旦热血上头,就是粉身碎骨都不怕,天王老子都敢干架!

  唉,可这才是他娘的年轻啊!

  疯、癫、狂、傲、傻!

  傻得义无反顾,傻得九死不悔,傻得意气风发,傻得壮志凌云,傻得——天下独有!

  可叹!

  可敬!

  可爱!

  事实上对于叶子灰来说,除了在上清境界用这腾云驾雾的法术有些限制外,他还有个暂时不能让别人发现他会《踏云诀》的重要原因,一个宁愿自己今夜从数百丈多高直接摔下去,再次在跃龙门前重伤也不能唤云出来的原因。

  于是,蓝衣终究一招不敌,惨遭落败。

  今夜,他却是要落得个身受重伤的凄凉局面了。

  叶子灰闭着眼睛,感受到身体的失重感,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心突然就静了下来,没有恐慌,没有不安,内心有一种时间停滞般的寂静。

  刹那间,由极动到极静,他鼻端忽然传来强烈的下雨的气味儿,有雨水停留在空中的气息,还有沾染在佛像表面的湿润气息等等。

  那石佛表面扑来的雨水气息是种带着点清新和沧桑杂糅在一起的特殊气味儿,谈不上好闻,也说不上不好闻,是一种让人安神静气又觉心旷神怡的自然气息。

  生死之间,嗅到了一缕自然气息,叶子灰好像隐隐有所明悟。

  他心头那一道伤痕似乎也慢慢被天地中的无形之力缓缓愈合,那个人的名字又一次完整地浮现于心底,只是这一次——再没有那么痛了。

  “江晚晴。”

  恍惚之间……

  他和她好像正站在一间屋子门口,都还没有进去,而屋内已有了些人,是他熟悉的一些人,模糊中她仿佛开口说话了,她让他先进去等她,她说她还有一些自己的事情要处理,等处理好了那些事情她就进去找他,他很听话的就进去了。

  但他发现门口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他很失望,然后他等到了她的一封信,她在信里告诉他有些事情是有预兆的,她说在他心底里其实他都清楚明白的,只是他没有选择相信他自己,他哭喊着说他不明白,但她信里没再说了。

  他想冲出屋子去找她,但他又不敢这么冲出去,他怕冲出去之后等着他的还是失望,是更大的失望,真正的失望,彻彻底底、毫无转机、没有疑问的失望。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原来这世上还有他拼了命都做不到的事,那就是感情的事,因为感情——那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即使拼命,也没用的。

  若是不将深情负,世上哪见痴心人?

  情深缘浅,一切都是他的劫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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