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灰从佛像上飞出去,恍了神,也似做了个梦。 只是梦尚未清醒,蓝衣将将坠跌,就被拽住了。 他遽然睁眼,入目是一抹雷霆之下鲜艳至极的紫色,以及自己手中紧握的那一只漂亮到极点似是女儿家般的玉手。 雨水冰冷,但从风月暮拉住叶子灰的那只手掌的掌心中却传递出恰好的温度。 “上来!” 紫衣拖着蓝衣在夜空中、电光间、雨水里画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而此刻,另一只真正属于姑娘家的货真价实的纤纤玉手,被黄灵运悄然放下,浅浅搭在了身下象征着龙门山之主的那张宝座的把手上,其朱唇轻启道:“易叔看中的这个叶家少年,还是轻狂有余,持重不足啊”。 黄灵运本欲出手救下叶子灰,不料竟然被风月暮抢了先。 然而她回想起方才两个少年温情牵手的那一幕,忽像二人姨母般的笑了笑,檀口微张接着道:“原来,少年便是狂,但身边只要同有少年在,也就不会输得太惨了”。 笑了会儿,她复又说:“而且,他们会赢的,他们一定会赢的”。 黄灵运坐在山主宝座上,伸了个懒腰,似是看了一夜的打架,她这会儿也略有些乏了,身姿舒展间,但见一片曼妙诱人,曲线毕露,玲珑标致,可谓是血气方刚者不宜直视,恐会出丑。 但与女儿家的动人身姿一齐出现在空旷的大殿内的,却还有透着格外清冷、带着一山之主的威严、盖有巾帼英豪之气的一句话响彻此地。 “这天下终将是属于少年人的天下!他们不赢,谁赢呢?” 话音甫落。 黄灵运的食指指尖儿在座椅的把手上轻轻敲了两下,又传音道:“孙叔,去取一坛……两坛九里香』来”。 “是!” 龙门山大殿极远处,孙人杰在房间里立马应声称是。 他本是在自己的屋内熬夜核对明日跃龙门时所需准备的各项事宜,最后一遍复查是否有所遗漏,却忽听闻山主传音,也不想深夜自己竟被山主大人传音去拿两坛酒过来。 孙人杰差点就以为是幻听了,还好对那位的传音论在这座山上也没有比他更熟悉的人了,他也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这……大半夜的女儿家的喝什么酒啊。” 孙人杰无奈说道,但他转念又是想到那位自主母去世后的情况,叹了口气,按照吩咐拿酒去了。 再论佛像上的少年郎们那里…… 却说风月暮一把将叶子灰拽上来了,带动着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弧线,然后叶少爷两脚稳稳地落在佛像指尖儿上的数丈方圆之地。 叶子灰有些诧异,嘴巴动了动道:“谢……” 风月暮:“闭嘴。” 蓝衣本想道谢,不曾想刚开口风家的那位却是径直让他闭嘴了。 风月暮:“接着打!” 说完紫衣就向蓝衣奔了过去,俩人挤作一团,再启争斗。 但此时的打斗,二者脸上均挂着温和的笑意,招式之中亦不见了先前那种凌厉凶狠,反而有点嬉戏打闹的意思在其中,你来我往,有攻有守。 …… …… …… 少年人的精力似是无穷,终亦有限。 叶子灰和风月暮再次交手上千招后,二人终于停手休战。 便见在那大佛之顶上,佛像碎掉的左侧大半颗头颅处,现留下的是一堵显得略微不平的倾斜石壁,而叶子灰正在那斜壁上躺平了,浑然不在意衣衫被弄脏,风月暮则正搭着左腿,将右腿放平,坐在叶子灰身边。 二人静静地淋着雨,喘着气,也不去运功调息,就任那身体和气机自然缓缓恢复。 佛像头顶上,大雨依旧滂沱,可风势不再狂暴,反而吹得刚才打到血液滚烫的两人觉得夏夜的风刚刚好,加速着他们身体的散热,逐渐有了一丝清凉之意,气血不复方才翻涌。 风声,雨声,喘息声,声声入耳。 “我本来以为今夜能顺利完成破境,但是却被你……算了,料你也是无心,不知者不怪。” 叶子灰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紧接着他又大笑道:“而且,毕竟——打爽了,哈哈哈!” “风月暮,你怎么说?”蓝衣向旁边的人问道。 “爽快!”风月暮笑着回道。 他本听到叶子灰的头一句话,正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地皱了下眉头,但却没多想,风月暮也确实没料到自己先前的无心之举,只是随意朝叶子灰的房门上崩了个小石子儿竟是会干扰到了对方的破境之事。 而听到风月暮的“爽快”回答,瞧见叶子灰忽又坐起身来,猛然一拍大腿,叹息道:“唉,可惜此时无酒啊!” “否则打完架后与你同饮,倒也是件快事!” 蓝衣摇着头,面上遂有惋惜之色。 风月暮仿佛亦有同感,刚要开口,但看了眼叶子灰,接着表情中颇似是有点见了鬼的意思,他嘴巴微张着一时间愣在那里。 之后。 风月暮:“你回头……身后好像有东西。” 叶子灰:“呦,多大了还玩这种游戏呢,风少爷?” 风月暮:“……” 叶子灰:“怎么说?” 风月暮:“你先回头看看……” 叶子灰:“哎呀,你真的很无聊。” 作为叶家第一老实人的七少爷无可奈何地回头。 然后。 叶子灰两眼瞪得像铜铃,惊叫道:“哎呦我次……啥情况啊?!” 却是两坛酒悄无声息地正停在他方才的脑勺后面有一指距离的地方,但他竟毫不知觉,这要是换作暗器他这小命可不就在刚才交代出去了么?! 叶子灰冷汗涔涔,小脸儿煞白,觉得气血一下就凝结了下来,再无半点燥热之意,身体冰凉冰凉的,心里瓦凉瓦凉的。 片刻后为了掩饰失态,他干笑两声,故意哈哈道:“难道我今晚已经成仙了?可以做到言出法随,将脑海中的事物直接幻化成实物??” “化虚为实?卧槽,牛啊!” “嘶……哦!对!我刚才被你打飞的时候,在一瞬间确实莫名有种通透之感,难道是我顿悟啦??哈哈哈哈!我竟恐怖如斯?!” 叶子灰倒吸了口凉气,似乎被自己的无脑猜测给震惊到了。 风月暮:“娃啊,你魔怔了……” 叶子灰:“别贫……到底什么情况啊这是?” 风月暮:“我也没看清……就在你说话的时候,它们忽然出现在你背后的,开始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所以才叫你看的……” 叶子灰:“你在下浊境界的时候是没通眼窍吗??” 风月暮握紧拳头又松开,翻了个白眼儿,不想和对方瞎掰扯。 接着他鼻尖儿耸了耸,眼睛不由一亮,有些惊异之色,然后见风少爷指使着叶子灰道:“拿过来!” 叶少爷乖乖按照风家少爷的吩咐,摘下滞空的两坛酒,把其中一坛递给紫衣。 风月暮解开坛口的绳子,又撕下红色的封口布,启封酒坛。 “果然,是——九里香』!” 风月暮面色一喜道。 叶子灰:“???” “老实交代,浊士的时候你这家伙是不是压根儿没通什么眼窍,而去把鼻窍通了两遍??你属狗的啊?隔着坛子和布封都能闻出来是什么酒味儿?有点像那些茶馆的无脑说书人的情节了……” 叶少爷语气带嘲道。 闻言风月暮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但他又耐着性子跟叶少爷解释道:“是坛子上的气味……这坛子里头的酒香当然在酒封下不会轻易泄露,但坛子的表面不知为何残留了些酒水的味道,即使这雨水也没来得及将味道全冲干净,而且……” 他的话忽地又顿了顿。 叶子灰也不出声相问,只静等着另一人的下文。 风月暮只好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像是有人直接从酿酒的酒窖里取出来的,刚刚封好的两坛酒,我推测坛子表面上残余的淡淡酒味儿应就是方才装酒的时候被人不小心洒了几滴酒液,何况你看这酒坛上面现在连泥封也没加。” “这酒哇,一般都得是在装坛后于坛口处用绳子绑块儿封口布或牛皮纸给系紧咯,再用黄泥给密封好,尔后把它放酒窖里封藏好些年之后,其才能愈发醇香,然后这美酒在饮用时方能达到最佳滋味啊。” 听到此话,叶子灰脑袋一歪道:“照这么说,那现在这酒不太行?” 可算给逮到了! 风月暮像看白痴一样尽情地看着叶子灰,就这样注视了几息之后,他才开口说道:“拜托,大哥,这可是九里香』啊!光从这酒的名字你就应该琢磨出点意思来了吧……” “九里香』可是荒州这座龙门山的特产,荒京城每年便也只分得百坛,在其余八州据传此酒更是被炒出天价了,一坛酒能换万亩良田,最离谱的一次,我听我爷爷说,有人拿辖下一座小城池去换了这么一坛九里香』!” “当真一酒换一城!” 风少爷看着叶少爷,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叶子灰:“ΩДΩ!这么吓人的吗?!” 风家少爷接着道:“在荒京城里,一般都是荒州王他老人家每年开州宴时才会给京城里的世家们赐下几坛酒,风家每年的名额是两坛,但是我爷爷都会从他的老朋友们那里再抢下一坛子回家。” “总共是三坛酒,州宴上他会喝一坛,在家里逢着过年的时候再喝个半坛,剩下来的半坛酒他一年之中酒瘾犯了的话就倒个一两杯解解馋,可连第三杯都不舍得倒的!” 忽而他语气一转,又说:“而余下那一坛酒他就攒着,家里除了奶奶谁也不知道老爷子攒这酒干啥,明明那么嗜酒如命的一个人……所以我爷爷在荒京城中还被人取了个诨号,叫——风三坛”。 叶子灰略有点尴尬,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只好赞叹道:“额,抢老朋友们的酒喝……咳咳,那这些老爷子们的交情可真好啊!” 风月暮面带不屑道:“好个屁!都是些面和心不和的老狐狸们扎堆儿了,但是他们又要维护豪门世家之间的那种体面,也不好公然交恶,而以我爷爷那个脾气……他为了出气,就只能每年抢他们的酒喝了,毕竟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不能直接动手打人么不是?” 叶子灰内心直呼道:“喂喂喂,京圈儿豪门之间的秘密你就这样直接说出来真的好吗?这难道不应该是什么上层人士之间的隐秘吗??还有啊……你真的真的真的确定你爷爷是为了出气才抢别人的酒喝的吗???不是因为他本来就要抢酒,只是顺带着出出气的嘛……” 当然这些话叶子灰也就敢在内心暗戳戳地吐槽,可不敢当着风月暮的面儿讲,那风家可是当今的荒京城第一世家,在千百年前也不见得弱于鼎盛时期的叶家,其数百年来更是牢牢占据着荒京城八大世家之首的地位。 像那喻十六所在的喻家实则也不过是个京城豪门世家中的“新贵”而已,其在风家面前就只能是个弟弟…… 这风家的底蕴,除了风家人恐怕在荒州大地上没几个人摸得清,说不好万一这风月暮的爷爷就是个成了仙的大佬呢…… 而风家少爷自是浑然无知叶少爷此刻的内心活动,他继续说道:“说实话,这玩意儿,我爷爷在家里当个宝贝似的,我爹偷喝过一回,然后我娘就只差那么一点儿,真的就只差那么一点儿,就要当寡妇了,唉”。 “哦,对了,那次我爹偷喝的是半坛,后来在房间里我娘给他上药的时候,他还抱怨过,得亏没敢碰那一坛的酒,就这半坛酒老爷子都差点大义灭亲、恶虎食子了,真要动了那整坛,老爷子恐怕就真的要断子绝……” “唔,断子独孙了!”风月暮又改口说道。 叶子灰面皮一抽,拍着额头对风月暮道:“额,你说着说着咋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了……” “可是我怎么感觉说到你爹的事儿,你还挺可惜的呢……” “话说,抢豪门世家的酒喝,打自家儿子个半死不活,你们家老爷子这性子挺狂野啊?” 叶子灰如是问道。 风月暮如实回道:“是的,他名字里就带一个‘狂’字。” 叶子灰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嗯……完美!” 转而他又有些疑惑地出声道:“奇了怪了,怎么我刚一说酒,就有人送过来了?难道??” “额,有人从之前就一直在看我们打架?”叶子灰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大佛头顶上,在雨夜里他罕见的有些脸红,道他想的却是说——那刚才两个大男人拉手手不是也被人看见了哇…… “好丢撵”。 蓝衣的话音细不可闻。 而风月暮也没听清,向叶子灰说道:“管它的呢,反正都打完了”。 叶子灰稍一思索,确是这个理儿,便笑道:“哈哈哈,说的也对,你小子,局气!” “那这酒?” 他也撕开了另一坛酒的封口布,正举着坛子问风月暮。 “喝!” 风月暮乐道。 二人举坛相撞。 “噔!” 清脆陶音,从大佛头顶处响彻雨夜。 少年郎们仰头,咚咚灌着夏夜的凉风和醇香的美酒,佐以龙门山的大雨。 好不快活! 好不快意! 当真快活又快意,端是豪爽少年气! “啊~~” “哈~~” “嗝儿~~” 也不知道大佛头顶上的这些声音是谁发出来的,还是说二人一起发出来的? 叶子灰和风月暮相视一笑。 “噔。” 又一次陶音清脆声。 “再喝!” 酒水大口吞咽的声音不停歇地响起。 “咕咚咕咚咕咚。” 这美酒虽是得细品,可大口去喝却更别有一番滋味。 道是何等滋味? 其中滋味——爽快得很! “快哉!” “快哉!!!” 二人齐齐说道。 “哈哈哈哈!” 他们又一同笑道。 而随着酒水大量入腹,叶子灰渐渐察觉到体内真气有些异样之感,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不少,但这种真气活跃的情况却并非经由他的主动调度。 同时他也隐隐发现随着酒水在腹内带来的一缕灼热感,自身的道行根基仿佛也在被炙烤着一样,就像一把兵器正于烘炉中经受着熊熊烈焰的锻造,变得愈发凝练,愈发纯粹。 并不是境界,而是他叶子灰的修行底蕴于百尺竿头中,正在缓缓更进一步。 叶少爷对风少爷使了个眼色,嘿嘿笑道:“你有感觉吗?” 风少爷无视了叶少爷的眼色。 叶子灰:“喂,跟你说话呢?” 风月暮:“喝你的酒,不要说话。” 叶子灰:“不是,你没发现这酒喝下去后还有助于修行吗?” 风月暮:“哦,发现了。” 叶子灰:“……” 蓝衣有些无语,幽怨地盯着紫衣。 风月暮叹了口气,被叶子灰的幽怨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开口解释道:“唉……跟你说过了,这可是九里香』呐,你以为那‘一酒换一城’的五个字是瞎话么?此酒又岂是普通的凡间美酒啊!个中妙用,不一而足。” 叶子灰嘀咕道:“那你跟我说了我不就知道了吗?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只有你跟我说了,我才知道呀,对不对?你要不跟我说,我就不会知道呀,是不是?你说……” 风月暮单手扶额道:“停停停,求求叶师傅你别念了,我想静静,咱就静静喝会儿酒行么?” 叶子灰欣然道:“好啊,你看,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跟我讲嘛,我叶七可是个通情达理的老实人,不是那……” “铛铛铛!” 风少爷举着酒坛子不断砸在身下的石壁上,气叫道:“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真是煞风景啊!你这家伙给我安安静静地喝酒!!” 复见叶子灰嘴角挑起那抹熟悉的弧度,心内因为之前输给对方一招而有的那一丝不愉快顿时烟消云散。 他现在,很愉快。 后来。 佛像顶上的蓝衣和紫衣的两位少年郎君各自安静的品味着怀中的美酒佳酿。 而再后来…… 风月暮突然说:“你刚才掉下去的时候,好像在说什么‘江’什么‘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紫衣带着好奇眨巴着眼睛问道。 “她不是东……额……你……我……” 叶子灰像是突然得了口吃一样,完全没有了刚才念经的本事。 “喝你的酒,不许打听!” 蓝衣有点气急败坏。 “真是的!” 叶少爷白了风少爷一眼 然后蓝衣又跺跺脚。 “真的是!” 说罢叶子灰又白了他一眼。 风月暮说:“你有病啊?” 叶子灰挑衅道:“还想打是不是?” 风月暮淡然道:“你已经输了。” 叶子灰气急道:“我……我那时大意了,没有闪!” 风月暮认真道:“你,已经,输了。” 叶子灰耍赖道:“不算,刚才的不算!” 风月暮生气道:“凭什么不算?你已经输了!” 叶子灰无赖道:“哎,我说不算就不算,再来!” 风月暮耻笑道:“玩不起是吧?” 叶子灰羞恼道:“我……” 复见他耷拉着脸朝风家少爷娇声道:“刚才的不算,好不好嘛~小月月~~” 风月暮莞尔一笑,道:“不好哦~小灰~灰~” 叶子灰起了阵恶寒,言道:“咦……你好恶心啊!” 风月暮不甘示弱,回击道:“拜托,是你先恶心我的!” 叶子灰顿感无趣,闭嘴不说话,举起自己的酒坛子伸到半空去。 风月暮看了他一眼,觉得好笑,没想到那个叶家培养出来的七少爷居然是这个德性。 那可是当年在战场上将一柄名为「屠戮」的银枪生生以域外贼子的鲜血染成乌黑之色而打下“北叶”之称号的叶家啊,这叶七少爷怎地就跟个赌气的孩童一般…… 心中虽在吐槽,可风少爷的身体很是诚实地将自己那坛子酒同样举到半空中,和另一只酒坛子轻巧地碰了一下。 “噔~” 二人再饮。 “咕咚咕咚。” 而后只见叶子灰的脸上有些纠结,但不一会儿就坦然了下来,他直言道:“我跟你说,其实我现在身上有个封印,等我解开了再找你打架”。 风月暮顿时感到很是无语,开始怀疑自己听爷爷的撺掇来找此人打架的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同时他亦觉得有点摸到这叶家七少的奇特性格了,索性干脆放下世家公子的格调,也像个小孩儿似的,一字一顿地回应道:“随——时——恭——候,怕你啊?!少拿封印吓唬人,我还说有个惊天大奇遇我还没遇到呢,等我有了那个奇遇,一只手,不对,一根指头,也不对,不动手指都能打赢你”。 叶子灰面色奇怪的道:“酒喝多了?但凡有粒花生米也不至于啊,说什么胡话呢?下次记得坐小孩儿那桌哦。” 风月暮忍住气,又吐出一口气:“呼……” 然后他面带微笑说道:“你已经输给我了。” 叶子灰闻言扬了扬眉,讥讽道:“哎你这人,怎么又绕回去了?说不过我是吧?” 风月暮老实道:“是的。” 他话音一落,叶子灰刚要开始洋洋得意,打算继续数落对方。 风月暮又说道:“但是你打不过我。” 叶子灰登时为之气结,撇撇嘴无奈道:“得吧,不说了”。 “等老子下次把你揍个鼻青脸肿,再说!” 他又悄悄嘀咕道。 风月暮面色狐疑道:“你说啥??” “没什么没什么,喝酒喝酒!” 蓝衣连忙出声说。 如此,二人不断推坛又换坛。 喝到最后,他们手中抱着各自酒坛,干脆都在佛顶倾斜的那堵石壁上面躺着了,叶子灰先前索性是躺过的,而这次风月暮也同样躺平了在叶子灰身边。 他们仰面朝天,放肆地淋雨,尽情地喝酒。 二人的酒坛不时就在空中碰撞一下,发出清脆的当当响,伴着雨滴的嗒嗒声,还有雷霆的轰轰声。 此刻佛陀顶上载的,宛似两个少年神仙。 醉陶陶,乐陶陶,逍遥无穷矣。 “龙门瓢泼雨,千里快哉风!” “请!” 蓝衣少年郎抓起酒坛探向夜空,似欲邀天地来同饮。 “好风!” “好雨!” “又好酒!” “痛快!” “真是痛快!” “哈哈哈~” 待他灌下一大口酒后,又如是大笑着喊道。 风月暮不似叶子灰般狂放,静静和对方碰坛,默默饮酒。 蓝衣饮上一口,他也同样喝下一口。 他觉得很自在,笑得很放松。 现在怕是这位荒京城风家的少爷十数年来笑容最自如和心情最放松的一刻了。 叶子灰左手抓着酒坛时不时与风家少年的酒坛子相碰。 而慢慢的,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可心中却起念了。 一念,又一念。 借着酒劲的发散,叶子灰想到了如今人世间的桩桩件件、条条框框,想起了自己一路走来的那些岁月和经过的事、见过的人、读过的书、悟过的理,还想起了曾看过的那些话本故事和其中的一些人物以及道理,自然也有那话本世界里的诸子和他们的思想学说。 念中如是想到: “我是那因果?我不是因果?” “我陷于因果?我剪不断因果?” “一根又一根的线连着我,中心处是白的,还是黑的?是黑里面有着白,还是白里面裹着黑?” “黑不是黑,白不是白。” “这天下哪有黑白?只有无尽的灰色,望不到边界的苍凉。” “我是被那些线捆着,还是为那些线而活着?” “那我呢?我在哪?是线组成了我,那挑开那些线呢?还有我在吗?” “我不是孤立的我,不是单独的我,有很多个我,很多很多的我,可哪一个才是我?抑或每一个都是我?” “又开始了,找自己而不在,忘己而我独存,找的时候找不到,不找的时候它又在了。” “我想看我自己一眼,不是在镜子里,而是心湖中,‘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1,可我那半亩方塘可曾得鉴开?是否会得鉴开?” “只能感受到心在跳动,肉体在衰累,精神在萎靡,真我在沉睡。” “逃啊,逃啊,逃到那田园里做个寄情于外的山水郎,可始终不是逃去见自己了。” “我在哪儿啊,我在这儿。” “我觅不得真实,我寻不见自我,多危险呐,行走在走火入魔的边缘,可这种危险要用道来击败,还是用情感来收藏?” “他格物致知而不得,龙场悟道而见良知,他见了,我没见,他脱了,我没脱。” “真羡慕他,也真同情他,或许他找错了呢?” “可一切都错了,错了吗?很重要吗?” “我相信他是对的,至少对他来说,是对的。” “我走啊走,游啊游,见了庄子,看了孟子,问了问孔子,拜了拜老子,可他们都不是我,他们有了答案,可我没有,那也只是他们的答案。” “我要的答案不在文字和言说里,是在肉里、骨头里的,所以他们的答案我只能看到,却见不到,没从我身上长出来。” “或许,他们的答案也是错的呢?应该是,没有人会有答案。” “但是,万一呢?万一他们真有答案呢?多好,多自在啊。” “而且,他们没有答案的话,我找起来会没信心的,他们找到了,所以我也能找到。” “都是人,谁又输谁呢。” “我闭上眼,又睁开眼,不就见到了吗。” 于是。 叶子灰睁开了眼。 可他凡胎的那双肉眼却仍是紧闭不开。 原来少年此刻睁开的却是佛家常说的——“慧眼”。 肉眼闭目不睁,他眼前本该是一片漆黑,却有无数好像透明又好像发着白光抑或黑光还是灰色又好似五色斑斓的蝌蚪符文正在无序游曳。 说是无序,但这种无序并不混乱,不让人觉晕眩恶心。 无数微粒在做不规则运动,又似乎暗含某种秩序。 但,确实看不出任何规律,仿佛没有规律才是这些蝌蚪符文真正的规律。 奇怪,看着这些符文似乎十分玄奥,但又什么奇异的地方都觉察分析不出来。 不对,不是分析不出来,而是真的没有任何不寻常之处。 太平常了。 似乎天地之间随处可见。 无处不在。 真的是比烂大街还要烂大街。 那种存在感觉上简直可以说是“超级无敌烂大街”了。 可这种烂大街的寻常感不让人嫌恶,也不会觉得欢喜。 而是一种自然,自然的没有任何味道和意思在其中。 叶子灰忽如福至心灵般的想起来一句老道士传授的经文。 「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2 他这是,悟道了。 ———— —————— ———— 1(宋)朱熹《观书有感·其一》:“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2《老子》三十五章:“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乐与饵,过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