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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十一孔(2 / 2)

真是千金不换的一幕,若是能永远留在这,正想着,少女的眼神倏忽沧桑,似是一转目已平添了十数年的所见、十数年的孤寂,她望着他,伸手触摸老人的脸,“你三十年没笑过,皱纹怎会是如此之深。”

“我……”我好想你。话至嘴边,却已哽咽地无法发声,唯有泪水夺眶而出。三十年,我对你的思念让我连你的姓名都不敢回忆,那熟悉的三个字瞬间就能将我击垮到支离破碎。他哭着低头紧紧握住她的手,再不能松开。

痛、剧痛从手心传来,睁眼看去,大观通宝已经被攥得划破五指,鲜血淋漓,就像当年从妻子尸体边捡起时一样。你为何这么着急赶我走,我还有话没问,没问你是怎么想到皇帝那句话的?害得我差点就没接上来。

回过神,脸上泪痕未干,自己正走在级级向上的台阶,想立刻停下,却发觉已被无数丝线缠住关节,牵扯着身体一步步移动,老瞿试着开口,随之即被勒紧了喉咙。果真,这正是赴死的路。四肢的拖动不断加快,加快把他拽过楼梯,加快把他扔进天井,看着眼前飞速流逝的一切,他默念起耳边“如是我闻”的经卷,用染血的铜钱割断了缠绕他的三千丝线。

这老人若是就这么消失,定会同之前数案一样由无解转而不了了之,可他命不该绝,将倾广厦需借此事交予下一辈匡扶,瞿家所种下的因也还尚未得报其果。

另外那天地下超市在大促销,广场的一角堆满了包装箱,再加上他下落过程中扯断的几条横幅,法术失效后才没被直接摔死,又凑巧值夜班的瞌睡惊醒正好看到监控,老瞿才得以及时送进医院。但也就在后半夜,保安从此失踪,监控上只能看到他由办公室走出,门外却好像从未有过这个人。

老瞿昏迷的时间不长不短,于该喝每夜惊梦酒的凌晨醒来,疼痛让他不停叫喊,直到看见惊慌失措的的女儿,许久未沟通过的女儿,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转而大笑。

之后宗禳取得的证词促成了钦天监强制介入调查,具备这等决定性的凭据,无论将倾广厦手眼多高都毋需再顾忌。但瞿老板想要的回话可并非他匆忙中仅一句安心养病,毫无还手之力的褫魂、透过钱孔看到的暮春、不知从何传来的贝编……太多疑问需要答案,而若是解惑释疑的人还能当着女儿面说一句“你爸吓得太重,最好死之前每天都得有人陪他聊聊”,那实在就更好了。

但季妄昨晚也被血猖折腾了半夜,现在正困得哈欠连天,哪还有心情去观察父女关系?一旁的水凄寒倒是听得全神贯注,注意力全在被从十七楼扔下都没死的故事上。至于凉芜,决不干涉他人。月见曦,从来就没关心过那些口是心非的破事,你们自己嘴里没舌头?

长桌后的瞿老板看着眼前四人只觉面目全非,他对晒蓑亭虽早有耳闻,但却未预料到对方竟是此等似曾相识,不可名状的隔世之感下就仿佛自己年轻时已见过他们,本素昧平生,我又为何会这般唏嘘时过境迁,犹与故旧久别重逢。

“掌柜,客人在等你回话。”眼看季妄又要睡死过去,身后的凉芜覆手吹起一阵冷雨,激得他猛然睁开双眼,“嗯,对,好。”

“您看此事?”

“此事,此事啊,妻子去世后您便一直酗酒,以至于女儿离家出走,随之仍不思悔过,最后在耍酒疯时坠楼……”只听“梆!”的一声,季妄的头就被月见曦按在了桌子上,“谈及悬丝,不知你对九凤世族可有所了解?将倾广厦纵泣血魂行凶者,正是其之赤凤,巴山鬼氏。”

“血猖?已陷落五百年的凤哕九天城竟仍未消亡……”

“神殛不会疏漏我等任何一人的世族虚号,炁卦生来就已算定了向死向轮回的道涂,血猖如斯,瞿氏亦如此,他们的末裔绝非任人宰割的鱼肉,且注定要为残杀施以报应。”

凉芜的话使瞿老板错愕,虽也未过于错愕,毕竟他三十年前就懂得了世族的命谁都逃不开,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真曾有过救下妻子性命的机会,如果更早就掌握住这刀柄的话。

“所以我从小就能唤炁?所以我从小就有能力把那些鬼全杀了?”水凄寒则是无比震撼,骤然坐立难安。

但你死前不见得不会后悔没能平平泛泛一辈子,只期许从来就未知晓过这一切。月见曦怀着愧疚,在心中答道。

“原来,一切皆为日有所思的幻梦,救我性命的是血脉,而不是她。”瞿老板声音颤动,神色更难掩失落,“我所见的仅是我追悔不及的过往……想来也是,她必应恨透了我才对,谁又肯原谅害死妻子的丈夫?”

“并非如此,“季妄出言打断,握着脂白的玉玦,抬头将话又反复一遍,”你所说的,并非如此。”

我记得,我记得这般澄明的目光——瞿老板即要回忆起某位老主顾,却听得季妄一声轻叹,“说来可笑,我们一生与恶鬼为伍,死后却难成恶鬼,连阴曹都不得滞留,匆匆便被赶着再度轮回入世族。好在,你妻子与我们不是一个命,为等尚在人间的丈夫,可以随意盘桓在地府,别担心,做为名胜古迹再没有比那更值得游览的了。”

“真的吗!你怎么会知道?”瞿老板激动得扑身上来,伏在桌前追问。

“我曾到走遍十殿,也算略有经验。这枚铜钱至今仍附有你妻子的牵挂,就如所有生者为之流泪的逝者,都希望自己在乎的人能好好活着,而绝不是什么,早日随我而去……”季妄沉默地戴上玉玦站起身来,收狰狞入鞘,“所以与你相见的并非幻梦,且是牵挂。”

女儿的手搭在了父亲的肩上,已满脸都是泪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瞿老板不住地哭着重复承诺,张开右手,妻子始终留在身边的大观通宝正沐于朝阳,音容笑貌皆和煦似初见。

“有事记得联系我们,”季妄倚着门框挥别瞿老板离开,“另外考虑到骨折,你可以试试马奶酒。”

目送父女二人转出街口,水凄寒数着现钞,钦佩地对季妄点了点头,“好口舌,不愧是能平地扣饼的买卖。”

“你以为,不然你当我拿什么一个月给你一万?”他一转头又变回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张嘴打着哈欠道,“我再来一觉,吃早饭叫我。”

“我把你吃了……”月见曦看他无精打采地趴下,狠咬银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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