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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十一孔(1 / 2)

身处重重叠叠的雾,水凄寒感到有风拂面吹来,眼前的一切开始慢慢清晰。

他看见一片大湖,湖水清澈见底,潋滟水光于朝阳下微波粼粼,轻风夹杂着水汽,层浪排击湖岸的潮声让他久久不能回神。这片大湖处在群峰间,水把那入云的山没到半腰,它的宽广一望无际,其正中央挺立着一座无比险峻的山峰,巅顶似尖角般直指青空,侧面崖壁开凿修建不尽宫殿楼宇,犹如其上的涡旋纹理。

“怎么会……”水凄寒被钉在原地,他的记忆中自己竟是死在此处!

随之水凄寒极速下坠,满身冷汗中,他已从梦里惊醒。一旁的凉芜和月见曦都在向外看着,季妄就站在门外不远处,遍体青色气焰升腾,虽水凄寒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但仍立即捕捉到了那道藏身金文楼壁间的身影,半空飞舞的黑线也皆在往他逃匿的转角收卷。

季妄浮光掠影间已回到桌前,“还真胆大,你们继续睡,我去捉他。”未等三人回话,季妄已拔开玉鞘,乍泄的墨痕骤然外涨,拎着漆黑的长剑冲出,青气在半空一现,须臾就不见了踪影。凉芜喝口冷茶再度躺下,月见曦打着哈欠,说有人操纵野鬼来前打探却被季妄发现,可还没讲完就又睡着了。四下重归寂静,水凄寒不住地冷颤,脑中自己已经死去的记忆仍挥之不去,但困意难驱,他呆坐一阵只得继续入眠。是夜再未梦见那片湖。

清晨,季妄靠在圈椅上补回笼觉,他手中仍握着那柄铭曰“狰狞”的凶器,身上没有伤口,显然昨晚的人并没威胁到他。凉芜在门外戴着无线耳机打电话,披散头发的月见曦在盆栽前看蛊,水凄寒端起盖碗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松了松骨头,抬头望天,到底是夏日,太阳已有些刺眼。

月见曦正吹着口哨逗虫,看他睡醒转身说道,“先别动,你离得最近,把季妄叫醒。”

水凄寒瞧着满脸惬意的季妄,一时还真不知如何下手,踌躇间即注意到了那柄拖在地上的八面汉剑,剑首处乃是一只白头黑目的异兽,从其脖颈延出的剑柄似骨似铁,惨白的剑格下剑身通体漆黑,夹杂墨痕的戾气满盈四溢,不知不觉便浸染了水凄寒眼前一切……

“别看它太久,凶器于人百害无利,”凉芜走进屋内,拿起季妄的外衣将剑身盖住,“狰狞更甚。”

“宗禳怎么说,”月见曦抬手用银簪绾起长发,“昨晚钦天监也有血猖刺探吗?”

“并未。倒是那生还者凌晨醒了,不断追问自己为何没死,”凉芜摘下耳机放在桌边,“宗禳转述了我们的调查后,他坚持要来见季妄一面。”

“他现在得坐着轮椅了吧?”月见曦指着门外问道。

“的确。”凉芜回头看向大难不死的来客。

腰间总挂着枚大观通宝的老瞿平日里做的是文玩生意,每天半玩半卖些的手串核桃、金石玉器,若遇到真心喜欢自己这点东西的,一百的价五十他就能给人让去,但若是让他碰着不懂装懂的,天南地北的几阵东拉西扯后,一百的价也能让那人奉上两千,还得边向自己连声道谢边暗自窃喜捡到了漏。

那老瞿的生意真就只凭一张嘴吗?当然不是,但他早已懒得去睁开双眼。想当年瞿家凭鉴古的眼力,掌眼的结果开口即是权威,无人不信无人不服,二十几岁的瞿老板在执明的圈子就已是如日中天,直到不慎卷入世族争斗,帮人砸浆砸出妻子一尸两命,才颓然半生归于潦倒,再不涉足古玩的真赝之辨。

随自己高兴做生意,兜里的钱数自然也是七上八下,但瞿老板从不为那担心,时时酒不离手,天天一醉方休,每有人劝阻,他便伸出舌头指着说道,“常人是越喝口条越不利索,但我不喝个大醉它就没精神,若不能舌灿莲花我就买不起酒,也浇不了愁,清醒后岂不是活活哭死?与其那样还不如喝死在这杯中之物上。”久而久之也就没人管他了。

前一阵女儿结了婚,嫁的是个他看不上的天文生,虽并未通知自己,但老瞿还是卖了老店换了钱给她,残生不久矣,能让女儿买间宽敞的房子住,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新租下的铺子正是处在将倾广厦,排面虽不比古宅,但顾客的减少可更是让瞿老板有时间喝酒了,若不是接连目睹活人从空中划下,哪怕到喝死他都不会再有一丝要清醒的念头。

将倾广厦地上十九层,中间的天井直通负一,若是尸体皆落地,这些日子溅起的血足以涂满石砖,说话,究竟是哪的土现已被寸寸染红呢?

刚开业的将倾广厦人心惶惶,传言像恶鬼的爪子一样伸进每个人的耳朵,攥住大脑挤出无穷无尽的恐惧。口舌构建的景象中独木集团掘开地基,于团团烂泥下挖出一个不断渗血的石函,其上黑铁浇封,外壁似骰子般散落着二十一个深邃的孔洞,哪怕是在很远之外看它一眼,都能立刻感到透骨寒意,血液冰冻。尺余见方的石函很快便运走了,搬开时黑血染满一路,腥不可闻。将倾广厦之后自然是继续施工,盛大开业,随之其内的人开始一个又一个地失踪……而这一切的源头即是石函中封着的东西,人们将它破土而出,它必要用二十一条人命来填补那些孔洞!

老瞿听对面卖书的大嫂讲完后,半日的酒都变成冷汗流了出来,此事可不能绝再迷糊,当年为抚养女儿没能随妻子而去,现今又岂能被邪门歪道夺去性命。看四周的店门都挂上了辟邪的镜子,他不禁心中暗叹市场批发的玩意能顶什么用,传言虽不明虚实,但此事必有妖人暗中作祟,这楼中的各位怕是早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若问大家都为鱼肉,为何他能这么快看出端倪?只因瞿家也本就并非什么泛泛之辈,他们生来即有双不昧因果的慧眼,但可惜时逢末法,业障皆化幻翳遮目。

老瞿本可以跑,但他想解这一局,虽也知此乃不自量力,这类事件本应由钦天监处理,但现今迟迟不见其介入,多半已是又被拦下了驾帖。看来太微垣的方便之门较当年真是有过之无不及,且让我这苦主再与那些猪狗斗上一回,早一天拿到凿凿的证据,就能多救一条无辜的人命。

此事之关隘是即将坠下天井的人,只要看到其如何被操纵,就有了辨识出幕后黑手的线——中午一顿酒夜半方睡醒的老瞿正坐在店前斟酌着,突然迷迷糊糊地站起,转瞬就失去了意识。前一刻还在猜握刀的真凶,后一刻这刀就落到了脖颈,头颅旋转着落下,他觉得脑袋终于不再疼了,或许,或许可以久违地做个梦……

“你怎么就知道这钱一定是徽宗被俘时带到北方的,”阳光灿然,戴眼镜的女孩端详着那枚大观古币,白里透红的脸庞在认真时更加耀目,“就算攥在手心里,不也应是宣和年或靖康年的通宝元宝?”

“我就是知道,透过这钱孔我看得见那二十五岁的年轻帝王,看得见那东京梦华的盛世危图,赵佶一生始终都将这首枚铸好的元年御书钱留在身边,于塞外坐井观天的苦寒中每当抚过自己的瘦金体,他就会想起因彗出西方改元,想起五月出生的第九子赵构,想起开封似是昨夜的花市灯如昼。”青春的自己为邀女孩一同去逛琉璃厂可真是口若悬河,看着她炯炯有神的眼睛紧张得面红耳赤。

“果然男的都幻想过当皇帝。”她合手握住铜钱,笑着断定。

“什么?我就没有啊,笼子里过活一辈子有什么意思。”自己跟着也笑起来,她收下了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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