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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希望萌芽(1 / 1)



对于金水来说,入监初期最大的难度是劳动——编织凉席。金水是独生女,从小被父母娇惯,成人后又没有做过什么体力活,在连续两个通宵的加班后,手上透亮的血泡如针刺般疼痛。她没有向任何人倾诉,也无人可诉,偶尔的抬头,看见的是更多用嘴轻吹手指以减轻疼痛的同类。望着这些陌生又熟悉的侧影,金水会自嘲地想,她们也一定有着幸福的过去吧,一定也曾有过金枝玉叶的生活吧,如今也和我在忍受同样的痛苦,我又有什么好自怜的呢!

后来的几个晚上,幸好有个老乡过来帮忙,金水才得以在凌晨前赶回去睡觉。帮忙的老乡叫庆容,是二进宫,比金水早来一个月,和这里的老师已经混得很熟络了。入监队一共三个老师,姓邓的管学习,姓王的管生活,还有一个姓肖,抓总,什么都管,尤其是对劳动上心。无论什么时候,这位肖老师摆出的都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架势,服刑人员稍微做得不好,就会引起她一顿尖刻的责骂。金水是骨子里骄傲的人,平时看到肖只是礼节性地打打招呼,并不像别的人那样点头哈腰。金水看得出,肖也不喜欢她。金水想,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反正过完这两个月就分去下面监区了,谁也不会碍着谁。

庆容就是和这位肖老师走得近。对金水的特别关照除了两人是同乡,再就是金水入监时档案上填的大学文化。庆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从小在街上晃荡,压根就没有认真念过一天书,对文化人倒是打心眼里敬重。金水并不欣赏庆荣势利讨好的性格,更不喜欢那种自作聪明的老口子腔调,但是环境逼迫,也只能收起骨子里的清高笑脸相迎,毕竟因了庆容的关照,才免去了自己的彻夜加班之苦。

可是很快,金水便为庆荣的关照付出了代价。

在不久后的一次上超市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凑巧,庆容刚好站在金水后面,队伍出发前,庆容小声告诉金水,家里寄的钱还没到帐,麻烦金水等会儿在超市帮忙买把伞。金水当然满口答应,要庆容只管去挑,挑好了拿过来一起买单就行。庆容也不客气,到了超市挑了把最好的,顺便还挑了些牛肉干等零食。金水虽然心疼钱,却也不好开口拒绝,只能一边强装笑颜的买单,一边在心里暗暗叫苦!

回到监舍,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购物的事情,有个大姐问金水买了多少钱的东西,金水把购物单递过去给大姐看,大姐看看购物单又看看金水的袋子,疑惑地问:“五百多块钱,你就买了这点东西啊?”金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老乡拿走了一些。”“老乡?就是那个庆容吧?你呀,真是不长脑子,那个庆容是什么人,在外面就是当哥哥的,进了监狱,专门骗那些纯情少女,现在把个肖老师哄得团团转。还老乡呢?你呀是账上有点钱,要是你账上一分钱没有,你看她还会认你这个老乡不?”金水听了这位大姐的评价大吃一惊,疑惑地问:“当哥哥是什么意思?”没想到金水这话一出口,把同监舍的一群年轻妹子都笑弯了腰,其中一个小妹拍拍金水的肩膀说:“金水姐,你太out了,当哥哥就是在同性恋中扮演哥哥的那位,现在社会上流行着呢!监狱是个女儿国,当哥哥的就更吃香了。”金水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庆容把头发剪成板寸,前两天还让金水给她缝裹胸呢?当时金水还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把个胸部裹得透不过气,不是找罪受吗?原来是这么回事。

金水吃了这个亏表面上不好说什么,暗地里却对庆容有了防备之心。庆容没看出金水的变化,照样对金水关照有加,从肖那里得了几颗板栗也拿过来给金水吃,得了一块桃酥也分给金水一半,看到金水喜欢吃辣椒,把好不容易从家里带过来的一罐辣椒也分出一半给金水。金水内心鄙视庆荣,又不能当众翻脸,只好掰着手指盼望庆容那批早日分下监区去。

就在庆容那批下监区的前几天,教育科下了一个招聘小报编辑的通知。通知是庆容跟着肖老师去打饭时看到的,回来后立刻催促金水去报名。金水找出当初在看守所刊发了稿件的那本样刊,跟庆容一起到了肖老师那儿,肖老师看了稿子后称赞金水是才女,并答应有机会一定向教育科的民警推荐,庆容也安慰金水,说她会时刻提醒肖老师这事。从肖老师那里回来,金水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应该好好把握。家里是没有人,也没有能力像别人一样来疏通关系的,更没有钱,老父老母为了维持家里的开支和帮金水抚养孩子,到处卖苦力打零工。金水深知,要想进编辑室,只能拼实力的同时,利用一切可以用到的资源。自己再怎么不喜欢庆容和肖老师,为了改变自己的牢运,也不能放弃借他们牵线搭桥的机会!

老天还是眷顾金水的,三天后教育科的尹科长就到入监队来寻觅人才了。肖老师讲信用,首先就举荐了金水,并把金水发了稿子的那本杂志拿给尹科长看。尹科长大加赞赏,立即要肖老师把金水带去问问情况。金水进了办公室才知道,这位尹科长就是前几天给她们讲课的那位科长,当时金水因为帮肖老师写东西,晚到了一点,没有听到关于尹科长的介绍,只是觉得台上这位中等个子、皮肤白皙、漂亮秀气的科长课讲得十分精彩。尹科长询问了金水一些关于文学方面的问题,又简单地问了金水犯案的原因和过程。尽管尹科长面容和气言语亲切,金水还是觉得十分紧张,回答问题时也有些拘谨。尹科长见金水放不开,换了话题和金水讨论起几位畅销作家的作品来,金水才慢慢放松些!

这次尹科长的出现,如同黑夜中大海上的那盏航标灯,让金水看清了方向也看到了希望。尽管希望的种子还只是刚刚萌芽,还不知道在无人灌溉的情况下是否能茁壮成长,金水还是暗自窃喜。至少,尹科长知道了女子监狱有个金水,知道了这个金水会写一些小文字。金水相信,关系与人情是中国的办事规律,但正义也并没有完全泯灭,仍然在以不可动摇的力量推动着社会的发展与进步!

自那日起,金水变得更加谨小慎微,她并不把内心的窃喜挂在脸上,有好奇者探问,金水也只是笑而不答。就连在庆荣面前,金水除了感谢二字,都绝不多言。金水知道,女人堆里是非多,若哪日有好事者将金水内心的窃喜添油加醋一番,传到肖老师或者尹科长那儿,可能希望的种子就连萌芽的机会都没有了。漫漫刑期中要想清净度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闭嘴!

庆容那批分去监区的前一天,金水和另外两名服刑人员去教育科参加了笔试。那是金水第一次走进监狱的教学大楼,干净整洁幽静的环境让金水神往。金水想象着在某个阳光暖暖的午后,在这栋幽静大楼的某个角落看着自己喜欢的书,间歇下来做几行笔记,或者写下点什么,那样的日子,该有多么的美好和惬意啊!也只有在这种想象中,金水才片刻忘记自己女囚的身份,让灵魂短暂脱离那身让人窒息的囚服!

或许正是内心的神往,让金水这天的潜能发挥到极致,来自各个监区的十多名考生还在苦思冥想时,金水那篇题为《珍惜·拥有》的文章已经一气呵成,她从自己犯罪后对自由的向往、对亲情的感恩着手,写得荡气回肠、感动人心。

交完稿子,金水站在空旷的走廊等候入监队的民警。按照要求,金水的身体保持的是立正姿势,可是眼睛,却落在了对面墙上的一张壁画上。那是一张油画,灰蒙蒙的海面上一只雄鹰正在展翅而飞,或许是因为雾,也或许是因为风,雄鹰翅膀扬起的并不是很高,看似略显吃力,但那只鹰并没有停留,更没有跌落海底,而是艰难地、努力地、勇敢地朝着自己的目标飞去!

这只是一幅画,一副在常人眼中正常的壁画。

可是此情此景,对于此刻的金水却是莫大的鼓励。前进的路或许艰难,或许有大风有大雾,可是自己却不能停下来,更不能沉沦下去。自由的大门和成功的硕果都在很遥远的地方,要想到达需乘风破浪,跨越万水千山!启程吧,金水!勇敢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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