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副营长马鞭的指挥下，一部分骑兵们排成了大致的阵型。马匹的响鼻，在清晨的空气中，变成白气上升。 戈塔特听到某种奇怪的声音，一回头，才发现是某个卫兵牙齿打战的声音，他握着长矛的手也不停地抖动着。 他已经算是勇敢的了。更多的卫兵已经开始交换眼神，联络着、串通着逃跑的计划，只在戈塔特盯向他们时才稍微收敛。 不能就这么等待下去。 一些骑兵跟那位副营长吵了起来，显然不愿意对城市卫兵动手，似乎是因为他们本就是温格堡市的年轻人。 趁这个机会，戈塔特跟依旧站在一旁的年轻连队长说：“他们是你的兵吧？” 年轻军官犹豫了下，说：“对。” 戈塔特点头：“那就不要派他们去支援格罗涅希家。别听那家伙的！” 年轻的连队长说：“但是，帮助遇到危险的亚甸贵族，是我们的责任——哪怕要面对的危险是邪恶的怪物也一样。不可能退缩，我的荣誉维系在这件事情之上。我们所有人的荣誉。” “快忘了荣誉这回事吧！”戈塔特不耐烦地说：“如果你们真的去了格罗涅希家，那才是真正的背弃荣誉！” “怎么回事？”军官问。 戈塔特顾不上了，和盘托出：“因为真正的吸血鬼，不是别人，正是格罗涅希家！那老头我不知道，但文娜·格罗涅希肯定是吸血鬼！” 军官皱起了眉：“这是严重的、不体面的、后果非同凡响的指控。” 戈塔特耸肩：“我当然明白！看在诸神的份上，我可是这一片的守卫司令！事实上，我对格罗涅希家的能量，对他们的熟悉程度，可能比大人你还要多不少！” “然后你现在说他们是吸血鬼？”年轻军官不舒服地拽了拽自己的领口，低声说：“证据呢？” 戈塔特说：“猎魔人告诉我的。他在平民区找到了一个很大的地下藏尸地点，其中有死者的遗书指认勒文娜。” 连队长摇头：“一个猎魔人的证词？” 戈塔特说：“我也没有立即相信。所以，我们又去调查了格罗涅希家的行李，在里面找到了大量尸体！是被吸血的那一类！” 年轻军官的手指捏紧了缰绳。 戈塔特继续：“我的猎魔人，正在和吸血鬼战斗。他也许活不下来，也许能杀死吸血鬼。但如果你们去了，给格罗涅希家帮忙，那么猎魔人就输定了。那么你们就让一个杀人凶手逍遥法外，让英雄含恨，让温格堡的正义无法实现。那算什么荣誉！” 年轻军官摆了摆手，似乎不愿意听下去了。他一言不发地拍马离开，向骑兵队伍走去。 “你终于来率领你手下的这群蠢货了？”副营长对他喝骂着：“让他们列队，然后冲过去！王家骑兵，可不会叫几个卫兵拦住！” 连队长继续不发一辞，他让马匹经过列好的队形前，然后径直走向一边的街边。然后，他翻身下马，眼神空洞地看着骑兵们。 “怎么？”副营长恼火地说：“你也要抗命？！”他眼神中那类银色的光辉又一次闪现，有如深夜墓地的鬼火。 年轻的连队长抿了抿突然变得干燥的嘴唇，然后说：“卫兵也是亚甸士兵。我们最好……最好等一等。” “等什么？十万火急！”副营长再次甩了甩马鞭，回头继续喝令起越来越不听话的骑兵们来。 那些不愿意参与火并的骑兵，在他们的连队长身上找到了主心骨，纷纷纵马向年轻军官这一边聚拢而来。 到最后，留在副营长附近的只剩下了一半人，但剩下的这些人，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对这位高级军官的服从度更高。 他们迅速地整队，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做好了冲开路障的准备。 围观的居民们，从窗台上、路边吹着口哨，有人在喊：“要开打了！城市卫兵要被收拾了！”显然，想看到卫兵们吃瘪的大有人在。 见到年轻军官无法建功，戈塔特没有了别的办法。他决定使用最后方案。 他抓住旁边旧马车的边缘，两脚用力一蹬，费力地把自己拽上了马车顶棚。 所有人——包括卫兵、王家骑兵、居民、还有两位王家军官，在喧闹中都将目光转向了他：这个家伙要干什么？ 一些人不认识他，但更多的人，尤其是居民们，都认识他。他作为城市卫兵们的头目，在帮派斗殴、大搜查、收人头税的时候都要出现。许多人不仅记得他，更厌恶他。 片刻的寂静后，居民人群中口哨声此起彼伏，大家一下子想起来了跟卫兵的新仇旧恨。 戈塔特必须立刻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哈，看样子，大家都认识我！那我长话短说。吸血鬼，已经抓到了！” 然后，戈塔特满意地看到，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到了吸血鬼上。如果说城市卫兵只是偶尔要处理的麻烦事，这只吸血鬼在这段时间里，可是让所有人都睡不着觉。 “在哪？”有一个口音很重的男人，在人群中大声喊。 戈塔特回答：“它马上就来！因为猎魔人已经去抓它了！” “在哪？”那一个男人又喊。这一次，有些年轻人附和他。 戈塔特揩了揩汗，发现人群注意力流动的方向，和他想的已经开始有了差别。他只好回答：“就在这条街上！” “在哪？”这一次，都不需要有人带头。不少富裕市民也在凑这个热闹。 围观者的声浪，让副营长和他身后的骑兵们，有些不适应。让人想起战场，几个老兵不快地想到，那些动真格的战场。 副营长决定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给出了骑兵冲击的信号。 最服从他的十几个骑兵，跟在他身后，松散地向路障冲来。 戈塔特的守卫们，大部分在冲锋开始的时候，就丢下武器向身后跑去。 “打起来了！”人群中有人喊。 戈塔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旧马车上，指着骑兵们，声嘶力竭地对居民们喊：“他们是吸血鬼的走狗！他们是来保护吸血鬼的！” 人群依旧在混乱之中。可以看到骑兵的居民们，在往四周散开。那些更远处的居民，还在重复之前的问题：“在哪？吸血鬼在哪？” 怎么没人来帮我？戈塔特想。你们这群该死的家伙！你们到底想不想除掉吸血鬼？别该死的问个不停了，快来守住路障！ 但副营长的骑兵们转眼间就冲到了路障前。 没有了卫兵的守护，简易的路障不过是一道木栅栏，而且是不高的那一类。最前面的骑兵，轻松地让马匹跃过了路障，他们身后第二排的骑兵如法炮制…… 见鬼，戈塔特想。他看着面前涌来的无数骑兵——只有十几个人，但在情绪激动、不真的懂军事的他眼里，这和一百个差不多。他看着他们像潮水一样跃过路障，绕开了路中间的旧马车，就像海潮抛弃一个贝壳一样抛下了他。见鬼，全完了，他想，猎魔人，我辜负了你。 这时，他身后传来了更响亮的吵闹声，有人在哭喊，副营长在咒骂。 怎么回事？该不会是猎魔人已经杀死了吸血鬼，正拿着它的脑袋堂堂正正地走来吧？ 他回过头，发现不是这样。他看到的情况是，越过路障的骑兵们，陷在了一团更大的人群里，无法前进半步。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路障后面，聚集起了更多的居民。他们应该都是听说了戈塔特传播的消息、基于这些消息发酵的谣言、以及卫兵跟王家军队打起来的消息，跑来看热闹的。 但前边的地方有限，于是更多的人，围在了路障的后面。而且，戈塔特看到，更多的人，还在赶来。 拦住王家骑兵的，不是他，不是猎魔人，不是他的卫兵或者路障，不是他以为的、会加入自己的帮派分子，而是人群本身。 单纯的数量。 人群堵死了费拉尔大道的这一段。骑兵们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因为身后是路障。而且，在推搡中，一些骑兵和居民们还打了起来。一个骑兵被从马背上拽下，幸亏他的连队长放弃马匹来救他，才把他从人群中扶起来。 骑兵们、卫兵们、军官们露出无能为力的表情，全部转过头，看向站在一辆旧马车上的戈塔特：现在怎么办？ 就连那位副营长，也在又一次尝试用马鞭开路的时候，被人抓住马鞭反拉了下来。围着他的落点，聚集了一圈人，不知他的下场如何。 更多的人群把注意力集中到戈塔特身上。他们举着长柄火把、白杨木长矛，不少人戴着大蒜项链，所有人的眼神中都带着激动、恐惧、和欢欣，一遍遍地重复着之前的问题： “在哪？吸血鬼在哪？” 我们的戈塔特啊，他不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北方的这个年代，真正的大场面也很少。总之，这个时候，看到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戈塔特的腿肚子直打软。他咽了口口水，不由自主地答道：“格罗涅希家！格罗涅希家！他们是吸血鬼！勒文娜·格罗涅希！” 人群欢呼着，开始向格罗涅希家的方向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