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在这《踏云诀》七层之上……” 山间小屋内，老道士凝眉，掐断了话头。 他默默举起褐红色酒葫芦，任其下咽无声。 半晌。 期间叶子灰始终未出言追问，半点话都不曾讲。 他知那位自有分寸，若不说，许自己便不该知晓。 “我实在不想告诉你。” “但……” 道人停了很久，又吐出半截话，然后却止在那个“但”字上。 他继续喝酒，饮下三口，还是五口。 少年见他不说话时，神色有些阴沉，眼里抱憾。 最终。 老道士还是告诉了叶子灰。 “《踏云诀》七层之上实还有个禁忌之境。” “于一名修士的一生之中，亦只能用出来一次。” “倘超出使用限制，则筋脉寸断，丹田尽毁，法力全失。” “一朝，便被打落凡人。” “休说大罗金仙来救，便是圣人也回天乏力。” “我犹豫再三。” “之所以告诉你这件事。” 道人说话时，手中把酒葫芦举起，凑到了嘴边。 “是希望如果有一天。” “真到迫不得已之时。” “你能赶得上去挽回遗憾。” 他脸上，眼里，都有些苦楚。 看得姓叶的郎君生出三分恻隐。 “我曾经……嗯。” 将葫芦口塞进嘴里。 道人只知饮酒，忘了后面要说些什么。 同样蓝色衣服的少年就这样陪着他。 叶七觉得很像，他，和他自以为的自己未来的样子和遭遇很像。 二者，自相遇的那一天起，就有一种无法言说、难以斩断的惺惺相惜感觉。 未成师徒的两人，心底里都有一道一样的伤。 不过一人，已再也无能为力。 另一人，或许还有线转机。 “那《踏云诀》记载的使出禁忌之境的一次机会，当年没来得及用。” “便估计。” “这辈子也都再用不上了。” 说完。 易渊一笑。 笑完又说。 “有憾无憾，不过终生。”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后。 他不再饮酒。 开始灌酒。 酒喝了不少，几能饱腹。 易老道才接着说。 “但有天你小子即便想用那踏云禁忌之术，若不到仙王修为，亦是用不出来的。” “希待你练成七层圆满境界时，身为人族九州一代仙王，这脾性能从刚烈，转为刚毅吧。” “凡你学不会收敛，迟早有杀头之祸，牢狱之灾。” 房间内。 姓易的老道士说到这里，眼神有点微不可察的黯。 于其眼底深处，对今日之少年郎，存有一丝异样情绪。 一时间，分不清是善是恶。 而在这时候的叶子灰，尚未做来年那个悟道梦境，不曾见到无名图卷长河的其中一幅画面，故只将老道士如今的话语当作忠告，而不是——预告。 一介诸天圣人，身跻超凡之流，修至合道之境，这心里，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 不到那个层次，无人可知。 一言一语，一举一动，是在替天道布局，还是为人道筹谋？ 神鬼莫测。 唯有心知。 …… 数月之后。 已是来年开过春。 龙门山巅。 崖刻大佛。 佛像双肩之上。 一边坐着蓝袍道士。 一边站着蓝衣少年。 二者远眺天外，齐望云端。 那日还在迄今不久以前。 距离今年北州跃龙门仪式举办还有小半个月的时间。 叶子灰已然伤势尽复，只欲下山一行。 “按道理，即便是上品核心功法级的《踏云诀》第一层，欲修成第一朵赤云，也需是修士跻身至真人境修为以上才行。” “但你这臭小子，果然是个天生修道的材料。” 老道士不看少年，说话时砸吧砸吧嘴，用左手摸了摸下巴右侧颌线，同时也触碰到了几根较长胡须。 “我当年练这门神通的时候，比你而今道行高多了，所以也没碰见这样子的情况。” “不过清士二品境灵慧炼』之修为，却能叫出那日行八百里的赤色云斗来。” “也算你小子有几分能耐，哈哈。” 半面佛另一侧肩膀上的蓝衣少年听到这话，无由翻白眼，心道：“什么叫‘算’？这固就是本少爷能耐着哩！” 老道士似听到少年心声，觑了他一眼。 叶七赶忙收敛心神，屏气静观，撇除杂念。 “可是，”道人则继续说。 “你须谨记！” “即便汝此时能唤出赤云骑乘，可自身修为尚在清士境界内，踏云』法术亦只得使用三次之数。” “若是超出三次之限，你小子当下这身经脉干脆就别要了，往后更再无肉身成仙的可能性。” “纵使你天赋超绝，今后也只可能走散仙、鬼仙的路子，一门心思做个灵魂修士，好好专修那天、地、人的三道神魂，再别惦记着什么修行后期灵肉合一的事情。” 这番恐吓顿时听得叶子灰汗流浃背，面上深以为戒。 那道人遂不留情面地继续讲：“而如若有天，你真走到那一步，老道亦不会怜你。” “贫道反是会亲自出手清理门户，一掌拍灭你苟延残喘的三魂，收回这九州里除我之外只传给过你的《踏云诀》！” “只因那位上古大仙和我易渊丢不起这个人。” 此时，老道士的眼神有几分冷厉，口气也十分不善。 反观叶子灰恭恭敬敬，垂首听训，心里并没有丝毫不舒服的意思。 道他叶七平素便知，严师手底出高徒。 那道人对自己要求严厉，只因对他寄望甚高。 …… …… …… “啊，到了。” 叶子灰缓缓将眼睛全部睁开。 耳旁风声也渐渐休止下来。 因为，他到了。 赶了两天三夜，遂于六月初八晚上。 他终于到了。 在他兄弟本该于今年三月初八过个二十岁生辰，成人加冠之日，三个月后的这天晚上。 他叶子灰终是到了这里。 此先，二跃龙门之前那番下山，蓝衣郎去开封府外，醴泉地界，骆家村外，祭奠黄衣少年，其一去一回，已是用去身处清士修为下的两次踏云之机了。 他修成真人境界以前，固然只剩下最后一次的骑乘赤色云斗机会。 而现在，他连这最后一次也给用掉了。 便在一月之内，悄悄将三次机会全都用完了。 更道险些，这第三次，叶子灰就用在和风月暮打架那晚，被从佛像手上打飞那时候了。 此刻。 叶子灰睁眼所见。 那是一处小山门。 上面悬挂着块几丈长的粗匾。 七少爷轻声念出来匾额上的字。 “南关宗。” 月黑风高。 正是，杀人良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