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最抚游子意,江湖每吞浪子心。 叶家蓝衣就这样坐在马车里,窗帘子掀起来,他对着夜色中的龙门山呆呆看了半刻钟。 谁也不知道那半刻钟里他在想些什么。 或许想了很多。 或许什么都没想。 他只是静静看着这座山而已。 等龙门山的影子变成点消失以后,他就把眼睛闭了起来。 眼皮一动不动。 之后。 或许是一个时辰之后。 或许是两个时辰之后。 或许是天马上要亮了。 “良伯,我乏了,把帘子拉上吧。” “之后不管是谁,你都别让人打扰这辆马车。” “这两天的事有些累人,我要睡上个几天几夜了。” 叶子灰睁开眼,口吻平常的说出了这些话。 “少爷你……” “真要如此?” 良伯紧蹙眉头,认真问道。 “自当如此。” 马车门帘被暗夜里的风撩过。 自此,车厢内何等好眠的安静。 是夜披星,戴月赶星辰,三百暗夜卫众,送七少爷回趟家。 而关于叶七修行至今的这段经历。 后代修书,补九州修行史,记曰: “叶家蓝衣,五岁练枪,六岁修道。” “九岁自废神通,十五岁重踏仙路。” “十八岁一跃龙门而败,复经一年时间蛰伏,二跃龙门而天下皆知。” “其是为第两千五百六十四届九州跃龙门仪式,一皇八王之荒州少年王——叶子灰。” …… …… …… 玄历2615年。 六月初七。 天亮了。 荒州北漠腹地。 和风卷着细沙飘荡万里的天空中。 一朵不起眼的云头上。 有一个渔父打扮的样貌威武男子,他脱下斗笠两手恭敬提着,其身前有一个道士装束的半老之人。 那道士腰间一侧别着个精致葫芦,另一侧则悬着一把长剑,是很长的剑。 这葫芦是个酒葫芦,有常人三个拳头那么大,葫芦皮似金似玉,晶莹细腻,有照人光泽。 它整体现一种褐红色,甚至颜色有些显紫透黑。 而在葫芦腰上,则系着根古黄细绳,用以连接着葫芦口的酒塞子,并且那根黄绳上面还穿起五枚铜钱。 瞧那样式,是一串五帝钱。 依顺序是东方青帝木钱、南方赤帝火钱、中央黄帝土钱、西方白帝金钱和北方黑帝水钱,都是产自人族上古年代,系对应着五位天帝时期的五枚古钱币,其皆是外圆内方形状及天人合一制式,符以阴阳五行学说。 至于那柄很长的剑,则配有一天青色剑鞘,是那种等雨过天晴后的苍穹自然之色。 另外在剑首上还绑着剑穗,是红白双色流苏,前半截红色,后半截白色。 不过,最早在那个姓姜的女子送给他的时候,那是一个纯白色的流苏。 是后来,有一半的部分被染成了红色。 染得很深,他洗不掉。 “邢檀香,你昨夜探查的怎么样?” 云上,那穿着藏蓝色道袍的人问道。 “回道爷,小邢子看得差不多了。” 荒州王回禀道。 老道士瞥了渔父男子一眼。 “你现在是天王之位,更还兼着荒州人王职务,说话要注意身份”,他不轻不重的开口道。 “可您依旧是我老大的老大”,邢檀香真诚微笑,并事隔千百年之后,再次叫了一句——“易渊老老大!” “呵”,老道士不忍发笑,因这称呼,他却一时间忆起了两千多年前的青葱岁月。 那真的是一段让人分外怀念的美好时光啊。 “也罢,可有外人在的时候不许这么叫。” 然后他又向另一人叮嘱道。 继而,老道士莫名哀叹一声。 “唉,那两个臭小子一跑就是六百多年……” “等我成圣出关后,这天地真是换了人间。” “行了”,旋即他轻轻摆头,再次出声道:“现在不是我们叙旧的时机,先说正事罢”。 “这北部荒州现在是归你管的地盘,下头那些大妖的身份底细可都清楚的?勿要遗漏了哪头妖孽的信息。” “我明白”,邢檀香微微颔首。 他向道人禀复道:“如今下方有荒州三十六路妖王,气息我全都认得。” “像其中为首的那些妖王巅峰修为的老妖精,即有是在芒砀山占山为王的紫气岩白蛇』、奇鸠山的九头野雉精』、碧波潭的辟水金晶兽』、两界山的五指巨岩怪』、洪崖林的千寻无面魅』、下马陵的引欲泪蛤蟆』、古墓岭的拴马石桩妖』、二仙桥的惑智诡参』与迷商卜萝』等。” “以及还有赫风梨洞的血鳞黑熊精』和成华道潭的红花万狮王』二妖,这俩却都是到了半圣修为。” “放眼荒州地界,除了少数几位久不愿飞升的人族老前辈,依旧在他们那些家族和门派里像个老古董般守护着,这片大陆之上,也就我能力压过那一熊一狮联手了。” 邢檀香说到那最后两头大妖怪联手时,口气些微认真了一分,但不到两分。 此时,老道士又抬眼瞥了他一次,淡笑道:“可以啊,小邢子”。 “岁月荏苒,与你千百年不见,今时不光修成了仙王境界,还去天上天』打下了天王尊位,更混成了一州人王,现在亦是连妖族两位妖王之上的半圣联手,都要敌不过你小子了?” 道人瞧着荒州主宰的目光有几分欣慰,似是见到幼苗终长成参天巨树。 “瞧您老说的。” 邢人王有三分赧然。 “别说几千年前,一直都是道爷和叶家两位老哥哥挡在咱这帮子的所有人前头,给我们修行上遮风挡雨。” “便于六百年前发生那档子事时,姓邢的也帮不上您几位什么忙,而在当年鱼姐背地遭小人们暗算,大家伙儿对此更一直内心有愧……” 老道士从左侧腰间抓起酒葫芦,迎风仰面灌了一口。 邢檀香装作没有看见,只是转换了话题接着说:“后来叶大哥和叶二哥为此负气出走时,也以修为不足为由拒绝了带上我同行”。 “他们让我再独自修行修行,不到仙王之境,不要妄图干涉那些可能会动摇人族根本的因果之事,否则到时候还要连累他们回头来搭救我。” “所以前五百年,我的生活大抵就是埋头修行,去找人打架,继续修行,再找人打架,睡觉那时候对我来说只是一项兴趣爱好罢了,有那兴致,去睡个一两天,没有就日以继夜的修行打架。” “但那会儿我基本是没有睡觉那回兴致的,反正打坐修炼也能回复精气神,干脆就用内观冥想取代困觉了。” “就这样,是有一天走在去打架的路上,我看到旁边树上的一片叶子凋落了,不知怎地,心境转了一转。” “不,转了几转。” “当下起觉悟,往日这境界突破的瓶颈一念即不存,等到那片树叶落于地上,我便已经修成仙王了。” “成就仙王之后,修行速度更胜往昔,进境一日千里,虽阻无难,动念辄可破除之。” “甚至后来我干脆就不再自主修行了。” “将自己完全交给了这片天地,一越名教法术,而任其自然无用。” “春暖看花,夏炎听蝉,秋凉赏月,冬寒观雪。” “一年里,我游遍万山,观览四海,不看人间。” “忘了人间。” “忘了我。” “四季之后,再到冰雪消融、草木初盛的时节,一个新的季节轮回的。” “那天清晨太阳刚升起来,我坐在一条潺潺小溪里。” “在岸南边,是旺盛勃勃的鲜嫩绿色。” “在岸北边,是痕迹斑斑的浅淡白色。” “我下半截身子浸泡在夹杂着碎冰的溪流里,上半截身子暴露在布满生机的空气中。” “我忽而记起人间。” “我忽而忆起我来。” “只是。” “再观从前自己,既是生厌,又是生喜。” “就那样坐了四天四夜,后至不悲不喜。” “方明白,往日种种,何不为枷锁?何不为基石?” “流水坐禅四天四夜后的第五日正午。” “时隔一年多后。” “我邢檀香就修成了仙王巅峰境界。” “然后等到上次天王赛举办的时候,去那边跟不少强手碰了碰,毕竟我之后都得找人印证心下所悟,干脆就找那些成名的硬茬子和狠人们去干上几架好啦。” “说来也怪不好意思,我一不留神就打下那天王』的名号了。” “……” 荒州王将自己前几百年的经历对老道士做了个梗概,他既像竹筒倒豆子,又同是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