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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 公私抉择(1 / 1)

宇宙起源时的情景是怎样的,又会在何时何地以怎样的姿态迎来灭亡?

  这不是人类该思考的问题,想要快乐地过完每一天,那就尽量什么都不要想。

  这世界一直存在着一种…说是无比玄妙,其实只是没人能解释得清的东西,那就是前文曾提及到过不少次的“相”。

  何为相?简略说明的话,便是某个物体在不同情境下所呈现出的姿态。世间万物其实都是时刻处于割裂状态的复合体,而大部分生灵也仅能捕捉到片面的断续信息。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一个人在生气的时候和开心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状态是截然不同的。乐是一相,怒也是一相,此为二相。

  当然了,把“相”套到人类身上的话多少会显得有点杀鸡用牛刀了。

  想来大家应该都听过“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这段诗词,所谓的相其实就是用来区分这种情况的衡量标尺。

  人类的相不能持久,因其生命苦短,也因其心思多变不够专一。而把这玩意填进更为庞大的神明的模板里,一切便都会豁然开朗了。

  神是复杂的,你瞧,一位因生前功勋卓著又有忠义故事而流芳百世的…寻常武将。他在千百年后的世界中受民间文化的信仰熏陶,摇身一变就成了代表战斗力巅峰的武圣。

  同时,他也是财神,也是护法伽蓝,也是协天大帝等等等等。刨开其本身的传奇,现在大伙兴土木迎嫁娶的时候都能顺便拜拜他…

  够忙的啊,二爷。

  这尊雕像所代表的不同神性,或者说所发挥的不同功能性便是其“相”的体现。当武财神时他就是武财神,当战神时他就是战神,请错神的情况有,但绝不会有神来错工作现场。

  当某一天人们将其忘却,或是出于政治文化等原因强行推倒时,后来再次完美继承这则神性描述的新人被重新推举为神,两者之间便会产生基于“相”的层面的融合与替换。

  自古以来,人们已经换过多少位战神,多少位财神了?没错,天王老子之间的竞争其实也挺激烈的,哪都没有好日子过。

  神无须分身,无须化身千万,因为其本身便是由无数异质个体统合而成的宏观概念。

  武煞罗九相创世,并不是说它最初时的完全形态是长着九张脸,或是同时兼具九种不同的生物特征。也许是在九个个体,九件事件的共同影响之下,世界才得终于得以建起呢?

  旧事已无从考究。

  挑就近简单的事例来讲,云响地母是赤目上人,蜈蚣残龙是赤目上人,墨晶巨龙是也赤目上人。

  披着蒙世国外皮的解说者,从巨龙体内剥离而出的敌龙明王,甚至于借助多方玄力从天道恶念中撕扯出来的红天道…这些都是赤目上人。

  只不过最终能被列至“相”一级别的存在却只有女娲,伏羲二尊而已。

  你想打倒赤目上人?好,那么你想打倒的是哪个赤目上人?

  这问题是没有尽头的,任何一件沾染其神性或同化其属性的事物都可以是赤目上人。就像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父亲或母亲,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大英雄或者大反派。

  “相”并不是身份的代名词,而身份其实只是相的一部分。若将这个逻辑扩展到宇宙规则,扩展到天道至理…哇。

  不过此事在主观层面其实是相当唯心的,你觉得祂是神那祂就是神,你觉得祂是畜牲那祂就是畜牲。说到底…神跟畜牲又有什么区别?

  星烁古语中百为大数,可译作正无穷。

  世界所追求的,便是无穷相…

  百相。

  如果一个仅仅只是身兼九相的符号便能做到挥手创世,那么百相将是多么庞大的力量?若其形成,那么力量在它面前还会有意义么?

  谁也不知道,百相是一种超越概念的概念,是突破至高规则束缚的化外理论,就连宇宙凝聚全部的想象力都无法触及到它的边角。

  这话说得都有点像玄幻小说了。

  简而言之,世界想要百相却憋不出来,而它选择的解决方案便是强行拉升全体空间的维度,以质量数量两手抓的方针大搞产业改革,力求能够快速实现科研进度上的锐意突破。

  截至这个瞬间,天逝已经重复发生过数十亿万次了。每一次这个世界都会进化一点,每一次都会彻底洗清旧世的所有痕迹。

  每一次结束后都会迎来下一次。

  这就是规则,这就是大道。

  而我们呢?要么扒上车轮,要么被其碾过…高高在上的宇宙洪荒是不会把你当回事的。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熟悉?上个时代的人建设,这个时代的人享受,下个时代的人被压榨,再下个时代的人反抗,无限循环…

  人类根本就没有创造力可言,他们说道法自然,其实只是因为他们脱不出自然。

  物竞天择并非答案,只是人们厌倦了质疑,厌倦了反抗。一口一个环境如此的人皆是毁灭的帮凶,他们甚至还觉得自己很公允呢…

  逆天而行本为吾辈与生俱来的使命,可从何时开始它反倒成了笑话了?

  顺应压榨而不反抗,顺应强权而不呼喊,顺应规则而不突破…我的建议是大家干脆直接一步快进到顺应饥饿,都别吃饭就完事了。

  活你妈个什么劲啊活?

  咳咳…视角回到云响州,如诸位所见,这是一座规模极为庞大的畜牧场。

  杨御成对深邃人性的恐惧化成了手,对麻木众生的愤怒化成了门,而推开门后…呈现在他眼前的却只有蔓延无垠的永恒绝望。

  世界是一片无光之海,没有勇者,没有英雄,没有正确答案。有的只是混沌,空虚,周而复始的试错偏差,这便是真相。

  我们的存在是毫无意义的,生命演化到末尾之前的任何一代都是毫无意义的。

  不过世事无绝对,意义要靠自己争取。

  毁灭之子得出了最适合他的答案。

  让世界于此终结。

  “等会…”吴聆眼皮一跳:“你说啥?”

  “我说我要毁灭世界。”杨御成撑着大腿轻松说道:“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意思,不为终结痛苦也不为实现理想。我就是想把一切都踢个底朝天,再朝它腐败的尸体吐上几口口水。”

  吴聆颇为苦闷地揉了揉太阳穴。

  坏了,这小子准备玩真的…

  中二病不可怕,可怕的是拥有恐怖力量与无尽知识的中二病患。

  那些死了老婆朋友瞬间黑化,以理想之名大搞全境屠杀的反派多少还能洗上一洗。可杨御成这种纯粹直白的恶…该怎么处理?

  他就是要搞破坏,没有理由。

  理由就是他想。

  “所以你现在是准备操纵赤目上人…”

  “我说了,赤目上人也是提线木偶之一。”杨御成颇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一艘破船,不堪大用。你对毁灭的见解尚且停留在物质层面,自然难以理解我所形容的东西。”

  “能不能稍微透露下你的计划?”吴聆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反正这里也没别人了,而且我也没有能拦在你跟前的本事…”

  “很简单,首先我得杀了天道。”杨御成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天道分为黑龙白龙,善恶两极,而我则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同时身具两股绝对平衡的力量的天道化身。”

  “你可能很难理解,这并不代表我天赋异禀能光暗双修,反而是全天下最恶毒的诅咒。善与恶是绝不可能相融调和的,就像你爹妈要离婚,你不可能同时选两边一起跟过去一样。”他从虚空中掏了瓶粒粒乐出来弹指撬开瓶盖:

  “最平衡的黑白天道,便是最脆弱的黑白天道…咕嘟咕嘟…哈———!!”

  “如果其中一面天道之力消散了,或者说是从叙事之中离开了,那么相对的那一面很快就会为了自身的存在意义而重觅对家,对不对?”他抹去唇边泡沫,越说越带劲:

  “就像爹会再娶,娘会再嫁,善恶天道大概也是这么个原理。善死恶生,那么这个世界到再次达成平衡之前便会上演勇者斗魔王,恶死善生,其则会肉眼可见地迈向道德沦丧…”

  吴聆听得一愣一愣的,结果不经意间随手一抓竟也不知从哪掏出了一袋仙贝。

  这…啥原理啊?

  “换言之,天道不灭的基础原因便在于,只有善能消灭恶,只有恶能消灭善。其一彻底崩溃之后,留存者又会自然而然地孕育出新的彼端…更何况它俩本来就不是对头。”

  杨御成用指节敲了敲落灰地板。

  “对立的并不是善恶,而是两者旗下的叙事。法律之下衙门会惩治凶犯,道德之下仁者会谴责不义…可法律与道德本身只不过是几句空话,几行小字,世界就是这么奇妙。”

  “所以你准备怎么做?”吴聆撑着下巴恹恹配合问道:“万物聚合于道,无论你用多么精妙的方法将其摧毁,结果不都会引一切有形存在走向寂灭么?结果仍是空洞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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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你搞错了一个概念。”杨御成摇了摇手指微笑说道:“不是先有政府才有国家,而是先有国家才有政府…当然,两者的关系是不可分割的,哪怕一个国家陷入所谓的无政府状态,民间其实也会继续存在履行管理职能的机构。”

  他站起身来背手踱步至破屋角落,一脚踹碎早已被风蚀殆尽的观霞纹屏风。

  “就像你们观霞山,山头没了人头仍在,就像任何一家没有领土的前朝贵族。秩序一旦创立便无法消除,但…我可以消灭管理者。”

  吴聆皱着眉头瞧了瞧轰然倒塌,落地化作呛人齑粉的观霞屏风,心绪几多纷杂。

  “明白了吗?我要消灭的既不是你吴聆,也不是你家的长老天团,更不是将你们困在原地出逃无门的寂静林场。”杨御成转过头来:

  “我要带走赤目上人,带走善恶天道,带走规则运转的核心…简单来说,这世界是一,而我要做的就是让它无法继续被谱写下去。”

  吴聆肃容不语。

  “这个故事是基于善与恶的交融碰撞孕育而生的,无论创作者想要证明什么,或只是纯粹为了娱乐自己,它都脱不开作为基调的黑白…”他抬头望向橙红色的夕阳天幕:

  “看过故事书吗?结局之后书中角色仍然存活在不再延伸的命运句点…那才是真正的自由。没有读者会再行关注,作者也不会再有精力去大刀阔斧地改动剧情脉络,既成已成,好坏无咎,停滞的命运即是最温和的命运。”

  “你到底要做什么?”吴聆再问道。

  “铺垫已完成,再过一柱香的功夫,我会直接拽着赤目上人冲向天逝。”杨御成一脸无谓地指了指头顶:

  “神躯中的大部分可分解物质会被吸去填补天逝裂缝,大概够撑个十几年吧?而其本真神魂则会被我连同善恶天道一起带向无尽虚空,前往永远无法抵达的无所来处。至于那地方长啥样…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是个大号垃圾桶。”

  “什么意思?”吴聆摇头不解道。

  “我会将这个故事引向终结,世间从此不再有可受任何事物操纵的命运。意思就是…我将以我的离场,换来你们的自由。”杨御成笑了笑:

  “我看过剧本了,后续的故事,乃至唯一一条连向结局的路线都是紧紧缠绕在我身上的。我是主角,不可替换,我不见了,这书就没法接着往下写了,你的明白?”

  吴聆的右眼皮跳了两下。

  他完全没明白。

  但你们应该能明白了吧?

  “那…你离开之后,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他赶忙站起身来追问道。

  “不会怎么样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是不会有人再从“外面”跑来视奸你们的生活了。”杨御成眨了眨眼摊手回道:

  “这场战斗是我跟,呃…一个王八犊子之间的私人恩怨,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你们继续过你们的小日子,棋子已然落好,雪隐,月昙,赵老六…这些人都是能够替大家在绝望中寻到出路的天选之子,不必担心前程颠簸。”

  “你说你要毁灭世界…”吴聆愣愣道。

  “我就是世界。”杨御成淡淡答道。

  这世界就是一场连环套连环的独角木偶戏,不断往上追溯,总能寻到源头。

  古王,新王,永远都是同一套故事。并不是先有了天海五州才有了杨御成,而是有了杨御成才会诞生出天海五州。

  他便是囚笼本身。

  “你要带着“大道”跑出化外,将属于这个世界的命运彻底放逐,是这个意思么?”吴聆细细思索良久又开口问道:

  “可…你怎么能确定自己要去的地方便不在这个世界的影响范围之内了?说到底,你真的能够洞悉这一切的结构框架么?”

  “我就是知道。”杨御成耸肩道。

  “不会有东西来追捕你么?”吴聆问。

  “我会跑得很快很快。”杨御成答。

  “你得跑多久才能抵达那个…”吴聆问。

  “永远。”杨御成答。

  “那将是永恒的孤独。”吴聆踏前一步。

  “孤独而已。”杨御成挑了挑眉毛。

  “难道说你准备以一己之力承担所有人的命运?承担所有人的痛苦?”吴聆连忙摇头:“不可能的,你只会被自己的选择彻底反噬,心中填满后悔与绝望,到头来还是失败…”

  “我都没试过呢,你怎知我不能?”杨御成咧嘴一笑:“你不能,不代表我不能,这就是为什么我不乐意陪你们这班垃圾继续玩下去了。一群畏首畏尾的废物,一群一天到晚只会掰扯那仨瓜俩枣的猪猡…无趣,便是你们的原罪。”

  “你这根本就是泄愤之举!是小孩子的怄气胡闹!”吴聆拉高音量教训道:

  “你感叹命运不公,便想从源头将其解决,同时你也拥有相应的天赋…这我能理解。但你还太年轻了,涉世未深,你还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推动起来的,我…”

  “别整这些没用的了。”杨御成摇了摇头:

  “直接说你的心里话吧,这里没有人在乎你的生平过往,我也从未因为种种世俗纠葛而多敬你半分。想要我把你当成个人,首先你得是个人,这么浅显的道理你还能不懂么?”

  “……”吴聆低头沉默了很久很久。

  “你父亲很爱你,你母亲也是,而我有愧于你们…有愧于杨家和满盈城。”他抬起头来缓缓说道:“出于私情,我不希望你再被迫背起沉重的命运与无法抹平的伤痛。”

  “你算老几啊,我根本就没把你当过事。”杨御成噗嗤一笑:“硬要说的话你只不过是众多执行命运者的其中一人,你的情感与我无关,我也不需要考虑你的意志…有名字的路人甲,这就是我能赋予你的全部诠释了。”

  “无论出于何种理由,这世界都不该出现年轻人为拯救他人而牺牲的惨事…”吴聆沉痛道:“既然世界要崩溃,那便让他来吧?这本该是我们这个世代要去齐心协力解决的问题…”

  “我没有在试图拯救任何事物。”杨御成的表情逐渐转冷:“我说了,这是我跟某个王八蛋的私人恩怨,我只是在报复它。”

  “可是…”

  唰,杨御成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头。

  “你的话语,乃至情感都太大太空了,其实你根本就不知晓自己所念台词的意义。你只是在遵循人设,在该触发的时候蹦出机械反应…你演好了吴聆,却演不好你自己。”他木然说道:

  “但我有办法让你正视自己的欲望,我有办法向你证明,群体与个体是永远无法调和的…你们的抗争和理想归根结底都是毫无意义的。”

  呼…大袖一挥,沙镜浮现。

  镜面彼端浮现出了逢明县的景象。

  还是漫天虹雪,还是遍地破败,包裹在赤目上人周身的灵力障壁已然不知缘何而破开了一道如扭曲蜈蚣般的深壑裂口。

  失去一目,赤目上人已经无法再维持辉煌至尊的伏羲神相了。祂又变回了那条铺天盖地,面容颇具人性感的墨晶巨龙。

  然而准备工作已经完成,祂已经不再需要补回那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力量差距了。

  逆星落辉光大展,灵幕即将爆散。

  万物终末已至,场中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定格在了这个瞬间。如此鲜活,如此无助…

  而吴聆第一眼就看到了杨御成想要给他展示的东西,情感确实能跨越许多障碍。这本是人们正式步入天视阶段后才能掌握的能力,但它却早已显现在每个人的身上了。

  也许我们仍有自然进化的潜力吧。

  在墨晶巨龙之首侧,有位少女悬空而立。

  她是潜身者,是歌唱者,是未诞之物,是不解神祇…罢了,怎样都好。

  吴聆唯一需要关注的,只有她的相貌。

  那张脸理应只属于一人,属于他最爱的,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女儿…吴茜寻。

  潜身者,是吴茜寻。

  而视角另一端,终于赶到战场边缘的正版吴茜寻正满面惊异,愣愣抬头望着那道自己每天都能在镜中看到的熟悉倩影。

  她应该是世间最难理解眼前景象的人了,毕竟那是她还未经历过的旅程。

  潜身者闭目歌唱,声似黄莺般悦耳。

  “现在,选吧。”杨御成背着手溜达到吴聆身边,面无表情地干涩说道:

  “是顺应命运,麻木等待你的女儿在未来的某一天,某个关键的时间节点变成永生不死,永远孤单寂寞的浑噩神明,还是…?”

  选吧。

  反正那不是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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