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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恶人磨(2 / 2)

“今日,就是今日。”

“我说,东家抱恙不见客,二位还是请回吧。”闷声闷气的那人说着就要将门关严,凉芜的手却已先一步摘下了门内大锁,管你什么限制或束缚,在我这无不形同虚设若泥塑。

叠指弹开沉重的朱门,人影全无,似海深的王府深宅中,只剩姿态各异的陶俑错落,于甬路海墁或立或跪、执剑执戟,紧接着,在二人踏上砖石的刹那,它们空洞的眼眶同时烧起环环云篆,随之骤然破风而起,将手中利刃由八方刺向不速之客。

“天遁 定乾”

凉芜挥手迎击伏兵的顷刻,四下空间登时冻结,夹在难以挣脱的禁锢与不可逆转的攻势间,陶俑僵硬的身躯未出几息便已全都土崩瓦解,但却仍如浇注在模范中一般聚合着形体。握持獬豸的水凄寒,伸出匕首使刃锋划向半空,似是玻璃般的触感而又刺不进分毫。

凉芜一步跃上垂花门檐顶,五指收拢,陶俑随即尽数飞升而起携兵刃反转目标方位——内宅正房明间,中堂内的褚幕这时还悠然靠坐在钢琴前照着乐谱弹奏,看到空中的景象仿佛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低头捡起踏板边的突击步铳,想都没想就朝凉芜打出满满一弹匣,庭院前后的手下见状也立即跟着举铳扫射。

铳声,理应传来挂鞭般接连不断的铳声,却不知为何自己所处的外院竟是鸦默雀静。水凄寒仰视凉芜,只见他周身咒文映现,炁卦织就成衣,系有蹀躞带的鱼纹缺胯皂袍从一片光华中浮出体表,质地凝实就好似刚刚才从长安西市穿着而来,此即为天师炼炁化神的象征——神殛倾附。

子弹击中衣袍的转瞬,凉芜伴着蔽空的陶俑剑戟冲进内宅,掣电劈闪、震雷轰鸣,随之入耳的即是连天的呼救惨叫。待水凄寒走进庭院,眼前除了凉芜已没有一个站着的人,褚幕与手下都被陶土砸得趴在地上不住喊疼,断剑折戟皆插在距他们喉咙几寸的地砖上。

“火器无法缠绕炁卦,而唯有炁卦才能击穿炁卦,”凉芜撩起唐服下摆,蹲身俯视褚幕,“褚太爷不会连这都不懂吧?”

“他妈的,我懂有嘛用,就算有弓箭在这我也不会唤炁啊,你们不就仗着这个恃强凌弱,欺负我们平头老百姓……”褚幕话虽说得硬,但此时却已十分忌惮凉芜,毕竟那些护院陶俑可都凭依着炁卦,过去也不是没天师被它们杀死过。

“赶时间,不说废话,”凉芜从褚幕颈边拔出半支铁戟,漫不经心地前后翻看,“给我解释解释陷害炭皑的金铤,以及你为何报官说是他家盗了你们祖坟。”

“操!就问这个的话咱好好问不行吗?非非非,非得这样?”褚幕看着满院的残砖碎瓦、折木败叶,一时都不知该从哪开始心疼好了。

“你要是个讲究人我也会跟你讲究,但你若讲究炭皑也就不会被关这么多天了。现在,把此事的前因后果都讲清楚,作别时我或许还能客套几句。”

“一,金铤被盗我可是苦主啊,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自己掘自己祖坟吧?再说了,有道无利不起早,我费这么大劲去陷害个风水先生干嘛?至于是其他什么人因什么害他,太爷敢以全家性命发誓一概不知。

二,那根本也不是我报的官啊!当时咱正睡觉呢,衙役去遥知义拍门说你家祖坟被掘了,伙计不懂事才把他给捅上去。而且那些被陶俑弄死的贼身上都带着炭家的罗盘,钦天监才由此认定是炭家盗的。

说实话,知道他为这事被关进去的时候,太爷脑袋里已经全是浆糊了,就想着做局势改气运本来就不合法,褚家可千万别再跟荫尸扯上,那祖坟一堆破事我也忙得抽不开身……”

好辩才,水凄寒在旁边只听都听得口干舌燥,解释过后,这混混儿已经完全把褚家和此案撇得一干二净,若说还有什么可疑的,也就数他实在太像是个渴望于人前表演的戏子了,言谈举止尽精神抖擞。

凉芜与水凄寒交换过眼神,双指即紧扣上褚幕左手脉门,“我可没说过是阁下陷害的啊,莫非褚太爷,欲盖弥彰?”

“你这话就纯是跟咱逗闷子,两位可不就这意思吗,不然大动干戈来砸我家干嘛?多少也是个历史风貌建筑啊,对不对?太爷知道,你们怪我没给去炭皑叔拔创,但当时已经迟了,光那罗盘就已经把罪名定得死死的。”

褚幕谈笑自若,心中暗说罗盘可不就是我放的,炭家罪名不定死,你让我那金铤怎么回来?另外,咱编瞎话这手艺可是你太爷打小下功夫的,三分真七分假,甭管谁来一准都能蒙过去,今天就让你小子长长见识。

炭皑叔,你可别怨我啊,要怨就怨那帮死全家的袍哥,和他妈我走货还掘我家祖坟,这帮挨千刀的孙子必得碎尸万段,但话又说回来,怎么也不能让他们落到衙门手里啊,否则东窗事发,单上月那趟将军炮的买卖就他妈够砍我脑袋八百回了。

“哦,原来事出有因?那我也不多问了。”凉芜指上对应人遁的咒文悄然熄灭,伸出掌心向褚幕命令道,“拿来。”

“拿什么?”

“金铤,我不重复第二遍。”

“好家伙,你跟我在这砸明火?大气不喘地就想抢黄鱼……”

话没说完凉芜甩手就是一耳光,打得褚幕喷出数颗碎牙。

“我操你……”

抬手又是一耳光,褚幕耷拉着脑袋流血流得顺嘴直淌。

“还有废话?听好了,现在拿出来没准我还发发慈悲,让褚家不至于落得个流配充军的下场,反之——”

“给他给他,快给他,那个谁,取块金铤给天君大人,我服了您还不行吗。”

褚幕嘴里已经一片血肉模糊,勉强才能听清楚嘟囔得是什么,“拿了钱您就当没掺和这事,算褚家欠天君一份人情。”

“开元官金,阔。但你这点钱,可还使唤不了世族。”凉芜说着将金铤扔向水凄寒,站起身来一挥双臂,楼阁庭院的击伤毁损、四分五裂的陶俑兵刃即相互散聚、斥引着恢复了原本模样。

“叹为观止。”水凄寒接过金铤,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此成语,“我想学这个现在还来得及吗?”

“耍儿,真是多有打扰,时辰不早,我二人也该走了。”凉芜低头看向倒地的褚幕,假笑着抱拳拱手。

“您真,您真客气,招待不周,恕不远送。”头肿成猪的褚幕实在假笑不出来,只能顶着张更加扭曲的脸阿谀奉承道。

真他妈倒霉,从一开始就不该和世族扯上关系,褚成器你说你怎么那么多事呢,改气运修祖坟有嘛用,留着那些金银祖产当个富家翁不好吗?传到我这也就不用来裹乱他们那些烂账,当年要是能坚持学钢琴,没准我都开上个人独奏音乐会了……注视着二人利落离去的背影,褚幕却只得在心中暗自怨天尤人,想到这不禁更是长叹一声。

“话说,这些偃家的始作俑,”凉芜在迈出垂花门前,突然止步问道,“你们是从哪弄到的?”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怎么知道?反正这年头在鬼市肯定是见不着了,现在那和菜市场基本没区别,你要买……”

“停停,我不买。我只提醒你,若还不想被关进觉元,就把这些墓俑全都放回祖坟,见好就收,不然早晚有杀身之祸。”

“哈,凭嘛信你啊,你能掐会算?”

凉芜没再回话,举起遍布咒文的手打了个响指,就带着水凄寒消失在了一片电光中。

“操!”褚幕听到雷声残响吓得浑身一哆嗦,转眼见凉芜没了踪影,随即跳起身来手指着门口大骂道,“嘛教养!怎么这没礼貌,我说完话了吗你就走?你敢回来试试,看我不好好替你家长辈教育教育你!不发威你是不知道太爷……”

按褚幕的脾气本应要再骂好一阵子才能消停,但今天实在被扇得够呛,不一会血就已经灌满了牙膛。这时,一个也不知从冒哪出来的人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轻轻放下一张罗汉榻,闷声闷气地说,“东家,那您要怎么安置我们?”

“会说话陶俑叔叔,不是我不留你啊,我也觉得你们挺好玩的,在王府看个家护个院也确实不错,可瞧这揍性他是真你妈能掐会算啊。”褚幕半躺在榻上,拿起冰冻的伏特加漱了漱口,喷吐一口血酒,“您终究是我家先人买来守墓的,总待在阳宅里也不是那么回事,等这事风头过去,我还是把你们放回去吧。”

“听东家吩咐。”榻边那人仍挺直站立,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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