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精品书屋>武侠修真>玄冕无极> 第二章 白马倥偬 烈火焚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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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白马倥偬 烈火焚心(上)(1 / 2)

明建文元年四月,公元1399年,荆州城外。

经过马不停蹄的连日奔波,朱棣一行十余人风尘仆仆,终于在这天晌午时分赶到了荆州城外。旬月之前,皇宫中的眼线传出消息:新皇建文帝又欲削藩,此次刀锋的所指,乃是——湘王朱柏、齐王朱榑和代王朱桂。这令朱棣担忧不已,就在不久前,建文帝以“谋反”的罪名,削去了周王朱橚。

周王朱橚,太祖第五子,母孝慈高皇后马氏,是燕王朱棣的同母胞弟。朱橚获罪,据说是他的次子朱有爋告发谋反,建文帝于是派曹国公李景隆以备边之名经过开封,将周王全家押回南京,废为庶人,并迁往云南。新皇削藩,本在朱棣意料之中。

朱元璋夺取天下建立明朝后,以为:“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卫国家,下安生民,今诸子既长,宜各有爵封,分镇诸国。”为此,他把宗室二十五人封为藩王,分驻北部边境和全国各战略要地,想通过他们来屏藩皇室。这些藩王在自己的封地里建立王府,设置官属,拥军自重,天长日久,俨然一个个小朝廷。说来讽刺,这本是朱元璋为了保住大明王朝千秋万代基业煞费苦心想出的“万全之策”,结果反成了王朝内乱的肘腋之患。

诸王之中,尤以九位边王(辽、宁、燕、谷、代、晋、秦、庆、肃) 地位最是尊崇,因他们担着防御蒙古边患的重任,佣兵也最重。北平的燕王朱棣拥兵十万,大宁的宁王朱权带甲八万,皆是权柄勋王,其中朱棣更因功勋卓著,太祖特授其“节制沿边士马”之权,是实力最强的一个藩王。

按照朱元璋当初的构想,这本是一个由血亲兄弟来凝结并进行拱卫的完美设计,可偏偏这个设计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掉了链子:身为皇长子的太子朱标意外早夭。朱标死后,对于新太子的继承人选,朝中呼声最高的一度当属燕王朱棣。他战功赫赫,在军中具有极高的威望,连朱元璋都曾称赞他是“最像自己”的儿子。燕王也一度沾沾自喜起来,以为太子之位非自己莫属。但是朱元璋权衡再三后,本着“立嫡立长”的古训,最终还是决定将朱标之子——皇长孙朱允炆立为太子。从那一刻起,作为新皇继位最大威胁者的燕王就已经置身于波诡云谲、险象环生的政治漩涡中心。

藩王日益坐大,逐渐成为皇权更替的最大威胁,这一点太祖朱元璋早就有所察觉,并开始采取措施,为皇太子朱标能顺利继承大统铺平道路。他先是裁撤了权倾一时的锦衣卫,又下令剥夺各地藩王对封地内军队、财政及政务的掌控权,逐步扫除所有可能对新皇帝不利的潜在威胁。当时虽未明令“削藩”,但各地藩王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些拥兵自重、兼有声望的藩王,更成为了众矢之的,个个忧焚。朱棣正是从那时起,秘密设立了南燕堂,开始招揽江湖势力。

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驾崩,太子朱允炆即位,是为明惠帝,改元建文。当是时,诸王的军权几乎已尽被朱元璋褫夺,建文帝继位后,为了巩固中央皇权,在兵部尚书齐泰、太常卿黄子澄的力推下,开始大刀阔斧地实行“削藩”,将明晃晃的大刀指向了他的叔叔们。

周王朱橚第一个被废。这第一刀砍得如此之快,并直接砍在了同母胞弟朱橚头上,朱棣有些始料不及。

围绕该拿谁第一个开刀,建文帝与齐泰、黄子澄有过争议。兵部尚书齐泰认为,应先削实力最强的燕王,但太常卿黄子澄反对。建文帝思虑再三,也认为不宜首动燕王:一来燕王势大,在诸王中实力最强,他担心打虎不成反遭虎噬。万一逼反了燕王,诸王勾结,天下必将大乱,后果如何,熟难预料;二来燕王为人谨慎,一向谨言慎行,有功而无过,贸然问罪会引天下不服。三人商议多时,适逢朱有爋告发,于是就决定拿燕王胞弟周王朱橚开刀,意在敲山震虎。

现在建文又要对湘王、齐王和代王动手了,朱棣得知消息后万分焦急,决定无论如何要想法儿与湘王朱柏见上一面。一方面,在诸王中除了胞弟朱橚,朱棣便与朱柏最亲。两人都是皇子中少有的将帅之才,平日里情谊交厚,战场上惺惺相惜。另一方面,朱棣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要说服朱柏。建文帝这一次动静不小,要一气削去三个藩王,倘若得逞,今天是朱柏,明天就有可能轮到他朱棣,不能让建文把他们各个击破!

朱棣一面命人飞鸽传书给湘王报讯,同时分别派人秘密前往齐王朱榑和代王朱桂处,一则打探虚实,二则联络有无。他自己则连夜微服出宫,轻装简行,星夜赶往荆州。为避免走漏风声,他只带了身无军职的周言和纪纲二人,另由周言从南燕堂选抽十人,以为护卫。这十人,除了“凛寒四剑”、“袖里双刀”田浩二、“开山斧”熊威、智海头陀外,还有“霹雳金刚掌”倪云鹏、“浑天伞”成宇豪和云息洞主三人。

朱棣一路上不敢稍作停留,到了城外却停了下来,并不急于进城,而是寻到了一家“福旺客栈”歇下。这是一家简陋的小客栈,统共只有十来间房,掌柜是个姓朱的老汉,大约在五十来岁,左手使起来不大灵便,似有残疾。另外还有两个伙计,一个是杂役跑堂,一个是厨房伙夫。

纪纲上前一问,只剩了六个房间,他看这小客栈寒碜,便打算另外再寻一家。朱棣摆摆手,说道:“我看不必了,大家挤一挤,凑合着住吧。”

纪纲不好再言语,就盘算着:朱棣得要一个房间;夏纸鸢是个女子,也得一个房间。剩下四个房间,周言和自己合住一间;熊威、成宇豪与智海合住一间;田浩二、倪云鹏和云息洞主合住一间;田壹行、曹爽、赵大仑师兄弟三人合住一间。床铺不够的,就打个地铺凑合着睡,反正也就将就一夜。

他把这番安排说了,朱棣却执意要与周言、纪纲同住,二人虽觉不妥,但燕王意愿不好违背,于是就空出一个房间,让成宇豪和倪云鹏住了。这样安排停当之后,朱棣掷下严令:众人无事不得外出,只管在客栈休息,养精蓄锐。

等到傍晚时分,朱棣悄悄叫起周言和纪纲,拿出三套道士装束一起换了,然后偷偷摸出客栈,没有惊动其他人。朱棣不说,周、纪二人不敢多问,只小心跟着他,三人闷声不响往西北方向而去。

三人行出许里,见前方郁郁葱葱好大一片山岭。此处林木葱郁,崇岭耸立,有八道山岭绵亘逶迤,远望犹如巨龙游于云中。因这八座山岭,此山故名八岭山;又因崇岭远望宛如游龙,又名龙山。

三人沿着山路崎岖向上,但见四周松柏翠绿,野花芬芳。所谓“纵岭八道,蜿蜒若游龙”,当真是一派清幽避世的神仙居所。及至来到山顶,顿觉豁然开朗,凭此远眺荆州城,大有一览众小之意境。山顶之上,坐落着好大一个道观,观匾上书“松涧观”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朱棣来到门前,对着看门的小道士揖手作礼,说道:“烦请禀报玄真道长,就说紫虚子的道友来访,烦请一见。”

那小道士还礼,答道:“烦请几位稍后,我这就前去通禀。”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那小道士领着四五个道人前来迎接。当先一个道人手持拂尘,一身青蓝道袍,束发盘髻,头戴一顶扁平混元帽,穿着一双白布袜,足登船形云鞋。此人五十来岁,身形消瘦,一绺山羊胡须已经半白,精神奕奕,步态轻健,正是观主玄真道人。

玄真道人来到近前,执礼微笑道:“前日紫虚子道友捎来口讯,说是有旧日道友来访,叫贫道好生照应,不想师兄今日就已到了。贫道玄真,这厢有礼了。”

朱棣连忙还礼,说道:“道长有礼,吾本世间俗人,只因仰慕三清修为,忝以散人自居罢了,师兄二字实在愧不敢当。今日来得冒昧,还望道长海涵。”

玄真道人呵呵一笑:“师兄过谦了,敢问师兄道号如何称呼?”

朱棣略一沉吟,答道:“方外闲人而已,自号永乐,还请师兄指教。”

玄真手捋长须,微吟笑道:“永乐……永昌安乐,好,师兄好胸怀,好度量。贫道参乾坤、龠万物,只觉方寸之际,浩浩落落,看道兄气度不凡,何谈方外散人?”

朱棣微微一惊,觉得这玄真道人洞察天机,委实不是个凡人。他不愿话生枝节,转而向他介绍身边的周言、纪纲二人,只说是“永业”、“永明”两位师弟。玄真也略略介绍了身边随行的道人,将三人迎入观内。

进得观内,三人发现这观内院落、寮舍、景致尽皆依拖山势山形而建,内里曲径通幽,别有洞天。中间道观三进院落,主殿居中,分别是三清殿、玉皇殿和灵官殿;左右配殿分是三皇元君殿、真武殿、三官殿及藏经阁等。院内苍松劲翠,直入云天,石崖相倚成门,石桥溪涧流水,颇有几分天工神迹,鬼斧奥妙。

朱棣见此景致,不禁心旌为之驰醉,暗想:古来圣贤所谓“穷源有古村,二三避世客;避世非避秦,栖心炼精魄;春田自耕割,衣食无需索;风动棕花落,雨过药苗摘。”想来便是如此。他久居繁华纷扰之世,身处是非旋涡中心,乍遇这世外桃源一般的神仙居所,有那么一刹时,也生了一丝了断凡尘、遁于世外的闪念。只是这念想一闪即逝,又化为霄外云烟。

玄真道人将三人引入自己的后室寮房,然后避退了其他道人。待伺候小道端上茶水关门出去以后,玄真对朱棣说道:“日前紫虚子捎讯来言,说一捱师兄到来,便往邀前去一叙,甚是急迫,想来师兄与紫虚子必有要事商议。”

这“紫虚子”,便是湘王朱柏。朱柏自幼喜好道学,与道结缘,与武当创派祖师张三丰道人交好。后因一事故,勘破红尘,自号“紫虚子”,从此专心问道。说起这段事故,还要从洪武二十七年说起。

那年,朱柏在荆州城西门扩建王宫,因修建过程中使用蟠龙柱僭越等级,在即将竣工时被人告发“逾制”,说其有谋逆之心。朱柏恐惧,求问于张真人,以求化解。后太祖降恩,湘王未及获罪,但经此一事,朱柏肝胆已裂,大病一场,后于武当山开建灵坛,祈求神灵消灾赐福。自此,他笃信道教,深居简出,自号“紫虚子”,经常云游方外,访道问仙,再也不问政事。

朱棣微微笑道:“道长说笑了,吾等方外之人,哪有什么要事商议?只是前次与紫虚子论及《老子升玄经》,对其中‘三一’之说各有所悟,吾二人各持己见,纵论两天两宿,终不得善解。及别,二人相约,但得参详,再论经义。前些时日,吾读庄子《南华真经》,内曰:‘物将自壮,我守其一,以处其和’;又曰:‘纯素之道,惟神是守。守耳勿失,与神为一’。颇得感悟,故而愿与紫虚子一叙,再论长短。”

玄真笑而不答,过得片刻才道:“《升玄经》又作《太上洞玄灵宝升玄内教经》,说的乃是太上道君与善胜大士、天师张道陵及仙人窦子明等人演说道教理、法及升玄的内教旨义。师兄能参透其中教义,得悟真谛,足见与道有缘。”

“道长谬赞,不过粗陋愚见而已。世间万法皆为伪幻,无一真实。惟有守道念真,安心安神,方不为世间邪伪所动。此为‘守一’,亦即守真。”

玄真哈哈大笑,说道:“世间之人各有所求,或为禳灾解过,或为予取予求,或为求仙长生……须知,诸事结果,终归于‘体道升玄’之奥义。所谓体道升玄,在于辨析真道,认识道体,真性超乎有无,不一不异,方得善解。”说完,他站起身来,向朱棣拱手道,“师兄稍后,贫道这就安排人去支会紫虚子,片刻即回。请三位自用茶水。”

玄真于是推门而出,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又推门而入,说道:“已经安排停当,到得明日应有讯息。”

朱棣称谢,两人又探讨了一些道教经义,直到午夜子时时分,才各自洗漱睡去。

原来,朱柏深知湘王府内必有建文的眼线,当此时刻,生人贸然入府必招致怀疑,于是他想出一计。这些年来他潜心向道,常邀请名士道友来王府研讨经义,玄真就是其中与其交厚的一位。他传信朱棣,约定以研道为名,叫他先到松涧观拜访玄真,再由玄真带领,扮作道士入府作访。荆州城内皆知湘王尚道,王府内有道友出入是极寻常的事情,当不致招人怀疑。

朱棣等三人这两日就住在松涧观中,专等湘王回讯,一俟湘王讯到,便即安排进府。玄真为示亲近,将朱棣的房间安排在自己寮房西侧,隔得不远,其他人则安排在后院客房,朱棣欣然谢过。

这一日的荆州城显得格外宁静,静得有些不同寻常。西向而落的残阳余晖,将最后那抹红晕如血的霞光,浓墨重彩地泼向湘王府邸。

一个约莫三十七八岁的锦袍男子正步履匆匆走向内殿,此人正是湘王朱柏。他穿着一身赤色圆领的衮龙袍,袍身前胸、后背与左右两肩处共饰有四团纹龙,腰束一根白色玉带,足登一双黑色皮靴,面目甚是清朗。

朱柏,太祖朱元璋第十二子,母妃胡氏,洪武十一年受封湘王。他自幼天性聪颖,为人儒雅,胸怀韬略,长于大志。解缙称其:“惟王幼而美异,长而通明,温恭粹徳”。朱柏身为皇族,却不同于一般的纨绔子弟,喜谈兵,膂力过人,善弓矢刀槊,驰马若飞,堪称文武双全。洪武二十四年,朱柏奉命征讨五开蛮,他计出奇谋,采取内部分化瓦解敌军的办法,“不戮一人”而平定叛乱,堪称史上奇迹。洪武三十年,他受命作为副元帅,和楚王朱桢一起讨伐贵州榕江的古州蛮叛乱,其治军严明、作战勇猛的威名传遍军中。

获封湘王后,朱柏开景元阁,招纳人才,他志在经国,声威日隆。不过,在洪武二十五年皇太子朱标病逝后,仅过了两年,朱柏即被人告发“僭越”大罪,他自此落下一块心病,惶惶不可终日,后来求问张真人,才算寻得解脱。

朱柏此时显得焦躁不安,他本以为自己与世无争,便可消弭这场灾难,哪知时隔多年人家还不肯放过自己。他一边不停地快步向前,一边喃喃咒骂:“这个黄口小儿,这个黄口小儿……”

在他身后,紧跟着一个约莫三十五六岁的青年侍卫。这个侍卫头戴一顶朱红漆铁盔,红漆齐腰甲束身,腰悬一柄雁翎刀,冷眉如电,甚是英气。此人叫作冷如风,乃是湘王府的侍卫总管。他早年间闯荡江湖,一身侠骨,因其一双出云掌“翻云覆雨,繁花绕锦”,遂得了一个“出云手”名号。

冷如风为人耿直,嫉恶如仇,喜好打抱不平,有一次失手打死了湘王府的外仆恶霸,他不想累及旁人,于是自缚领罪。湘王赏识其侠胆之风,特意赦免,冷如风感恩,遂立誓追随湘王,做了他的贴身侍卫。此人不仅武功高强,对朱柏更是忠心耿耿,深得其信任,不出几年就做了湘王府的侍卫总管。

冷如风疾步跟在朱柏身后,知道朱柏被气昏了头,言行失矩,乃大不敬之罪,于是连连低声提醒:“王爷噤声,王爷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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