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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支那骨董账(2 / 2)

付贵盯着许一城。

他的言下之意,陈维礼的事可以搁置,至于海兰珠,那并不是许一城的责任。

宗室强行要她跟随,责任就该由他们自己承担,通报一声毓方就够了。

“越是混乱,越会有人趁火打劫。

王绍义打算盗东陵,那个现在不知在哪儿的风土考察团也一定别有用心。

如果我们不管,那就没人能管,维礼可就白白死了。”

许一城的犟脾气也上来了,他平静地盯着付贵,话语中却是寸土不让。

付贵毫不避让,挺直了胸膛,用同样凶狠的眼神瞪着他:“你别忘了!你还有老婆!马上还有孩子!现在城里乱成这样,你忍心把他们娘俩扔下吗?”

听到这句话,许一城的态度霎时软了下来。

他垂下头,似乎无言以对。

付贵也不逼他,转身走开,扔下一句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许一城独自站在货仓里,茫然地盯着外面。

此时日头已经慢慢升起,光芒一缕缕地从顶棚缝隙洒进来,照在他身上。

许一城仰起头,看向天空,似乎在寻找答案。

可老天爷对人世间的乱象一点都不关心,今天又是一个亮堂堂的艳阳天,仿佛在讽刺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情。

他看了许久许久,然后平静如常的他很快把视线收回来,面色紧绷,背起手来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如同一只被困的野兽。

末了他走到刘一鸣身前,仔细看了一下他的伤势,然后对黄克武道:“克武,劳烦你去告诉毓方,把平安城的事情通报给他们。”

黄克武答应下来,许一城又对付贵说:“麻烦你把一鸣和这个日本人安置在一处稳妥的地方。”

付贵一点头,看来许一城已经被自己说服了,便又问道:“那你去哪里?”

“我去找一趟药慎行。”

许一城阴沉着脸淡淡道。

付贵眉头一皱:“我不是说……”许一城打断他的话:“我必须问清楚,他跟日本人碰面到底是为什么。

这个不搞清楚,我不会心安。”

这时刘一鸣挣扎着起来:“许叔,如果王绍义绑架了木户教授,那说明盗掘东陵的人,与支那风土考察团无关。

药大伯跟他们碰头,大概是为了别的事吧,可能跟我们想的不一样。”

许一城冷冷地回了一句:“谁说觊觎东陵的只有一伙人呢?”

刘一鸣吃力地扶了扶镜片:“许叔,我得跟你去。”

许一城拍拍他的肩膀:“你好好歇息吧,药来陪我就成了。”

药来一听要去找自己父亲对质,露出愁眉苦脸的神色。

不过他看看刘一鸣,又瞅了瞅黄克武,又把胸膛挺直。

付贵急道:“嫂子那……?”

许一城道:“我去找了五脉就去看她,正好顺路。”

许一城和药来跨出院子,直奔城里而去。

越往城里走,越有些心惊。

街上满地垃圾,无比寂静,时不时就会有几个黑影钻来钻去。

连鸟都不得安生,被惊扰得飞来飞去,发出瘆人的叫声。

以往老北京城那悠闲雍容的气氛荡然无存。

唯一还带点活气的,就只有满街跑的报童,喊着“号外号外”,说张作霖总统宣布退出北京。

他们一路赶到五脉的宅子,发现这里中门大开,许多人里里外外地忙活着,门前还停着好几辆运货的马车。

药来拦住一人,问怎么回事。

那人看是药来,急得一跺脚:“小祖宗,你还玩呐?

张大总统都要跑了,家里这正收拾东西,出去避祸呢!”

药来问:“我爹呢?”

那人一指:“在里头盯着装玩意儿呢。”

药来和许一城迈步就往里走,那人见是许一城,一愣,手里的铜盆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许一城走到堂屋前,对药来说:“你就在这里等我吧,别为难。”

然后推开屋门。

堂屋里头大大小小开着几十个红绸木箱,沈默和药慎行站在中堂,居中指挥,七八个五脉子弟轻手轻脚地搬着各种古玩装箱,每装一个,药慎行就在账簿上记一趣÷阁。

见许一城一脚闯进来,药慎行和沈默都有些惊讶。

药慎行放下手中账簿,迎了上去,还未开口,许一城抢先厉声问道:“你昨日和姊小路永德为何见面?”

药慎行不防他突然来这么一句,神色立刻变得不那么自然,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堂屋里的伙计们听说他和日本人见过面,不约而同停下手里的活,朝他们俩望去。

沈默挥起拐杖在地面一顿:“看什么看!赶紧装箱!”

老掌门发怒,那些子弟都是一哆嗦,连忙重新开始打包。

沈默抬起拐杖指向二人:“你们两个,都跟我去后屋。”

药慎行知道沈默的心思,大乱当前,他不允许家里人心浮动。

于是他和许一城跟着沈默来到后屋,药慎行还不忘把门掩上。

“怎么回事?”

沈默端坐在太师椅上,有些疲惫,也有些恼怒。

许一城把南城货栈之事一说,沈默初时听着还算平静,可一听到牵涉到烟土,眼神立刻变了。

他眼角一斜:“慎行,这可是真的?”

药慎行连忙恭敬地答道:“是这样。

昨天有一个叫姊小路永德的人来店里,说是代表支那风土考察团,想找咱们五脉谈谈合作。

他约在南城货栈,我赴约。

至于烟土什么的,我不懂,也没注意。”

沈默道:“谈合作?

日本人找你合作什么?”

药慎行道:“日本政府和几个大财团有意打算斥巨资在中国进行古董收购活动,这个支那风土考察团就是其中一个前期调查的团体。

他们知道咱们五脉在古董界的地位,所以希望能跟咱们合作,一起完成这个收购计划。”

沈默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药慎行道:“最近家里这么多事,我是不想老爷子你分心。

何况姊小路永德只是跟我提了个意向,八字还没一撇呢。

我想的是,等对方正式提出来,再请您定夺不迟。”

许一城站在后屋中间,双手抱臂冷冷道:“这么说,你是打算伙同日本人偷咱们中国的东西了?”

药慎行看了他一眼,十分不理解:“都是市面上有的东西,明码标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算什么盗卖?

中国人买得,日本人买难道不一样?

不都是买卖么?”

“拍拍你自己的良心,日本人会这么简单?

你这是开门揖盗!”

药慎行从容道:“五脉从前也不是没做过日本人的生意。

人家说话算话,给钱痛快,又识货,买回去都搁到博物馆里头,精心供奉着,可比中国买主强多了。”

他又看向沈默,“这次日本政府的收购计划很大,数量惊人,咱们五脉哪怕只是居中掌眼,都能有丰厚的抽成收入。”

许一城斥道:“你为了这点钱,可是连节操和五脉的脸面都不要了!”

药慎行闻言大怒,他上前一步,瞪着许一城:“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你自己甩手去了清华,舒舒服服读你的考古,家里的事,你关心过没有?

五脉这几年来,情况每况愈下,若不是沈老爷子和我勉力支撑,这一大家子人都得喝西北风去!你喊几句大义轻松,可管过五脉的死活没有?”

许一城针锋相对:“偷抢也能发财,烟土赚得更多,你怎么不去做?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五脉为何能传承这么多年,就是因为恪守自己的本分,不是什么钱都能去挣的。”

沈默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咳了一声:“这个收购计划到底有多大?”

药慎行道:“他们有一本《支那骨董账》,里面有一个详细名单,我估计怎么也得有个几千件,每一件都是好东西。”

他又补充道,“慎行绝非贪财才跟他们接洽。

如果您觉得不妥,我这就去回了他们。”

沈默这次出乎意料地没有立刻做出决定,而是问道:“那本《支那骨董账》你看过了?”

“是。

姊小路永德借给我扫了一眼,不过没让我抄录。”

“我问你,你说实话。

这份名单里,有没有阴货?”

出现在市面并且被人盘玩过一阵的古玩,叫作熟货;刚刚从墓里或地下挖出来的,叫生货;还有一种古玩,大家都知道搁在某一座墓里,但还没人挖开,这叫作阴货。

阴货数量很少,但件件名气大,价值连城。

比如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真迹,大家都知道唐太宗临终前吩咐陪葬,如今就在昭陵底下,算是最著名的一件阴货。

沈默问这份名单里有无阴货,实际上就是在问,日本人有没有打算在中国挖坟掘墓。

要知道,帮日本人鉴定古董,这是一回事;带着日本人去盗墓,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其时“汉奸”一词尚未流行,如果帮日本人做这种事,传出去五脉名声不保。

药慎行肌肉一抖,咕咚跪倒在地:“我看到的名单,大多是熟货,以汉唐宋明几代居多。

慎行这点轻重还是分得清楚的。”

许一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用词:“大多?

这么说,你还是看见几件阴货了喽?”

药慎行脸上露出一丝恼怒,但许一城紧抓不放,他只得无奈答道:“那本古董账是按年代排序的,我无意中翻到最后一页,只看到那么一件阴货,标明是清代的。”

“是什么?”

“乾隆皇帝的九龙宝剑。”

药慎行回答。

听到这个词,许一城心中陡然跳了一拍,一下子想到陈维礼那信纸里潜藏的剑影素描。

那素描不甚清晰,且只有一半,一直不知出处何在。

在此前的调查中,大部分证据也跟这把剑没什么关联,许一城几乎已经要放弃这条线索,可没想到,现在居然在《支那骨董账》找到了可对应的记载。

那柄形体模糊的长剑,突然之间从简略的素描里跳了出来,变成了鲜活可触及的物品。

沈默奇道:“《支那骨董账》里,只有这么一件清代的东西?”

药慎行说是,沈默摩挲着拐杖顶端,双眼带着疑惑:“清代去今不远,日本人最推崇唐代,对清古董没兴趣很正常,但他们为何对这一把九龙宝剑情有独钟呢?”

许一城连忙请教沈默这到底是件什么东西。

沈默捋髯一笑:“这玩意儿啊,知道的人不少,可看见的人,却没几个。

可巧咱们五脉与它有那么一点渊源,所以我还算知道一点。”

话说在乾隆五十六年,北京起了一阵大风,经月不停。

好不容易风住以后,紫禁城里突然连连落雷,先后劈坏了七八株名贵树木,甚至还劈死了一个小太监,乾隆皇帝以为这是不祥之兆,找来一位姓卢的高人,叫卢麒祥的来算命。

卢麟祥告诉他,这风是皇煞风,一出现就有改朝换代之危。

乾隆自称十全老人,好大喜功,对这个说法十分不安,问卢麟祥该如何处置。

卢麟祥说此风是自阴间吹来,须有真龙天子入阴间去镇压。

乾隆大怒,说你这是让我去死呀,要杀他。

卢麟祥连忙献上一策,建议铸造一把神兵,让乾隆随身携带温养。

等到寿终之日,此剑陪葬入陵,贴身而放。

这样乾隆一灵不昧,便可携剑入阴,把吹松清室根基的皇煞风斩断,可保江山永固。

于是乾隆召集能工巧匠进宫,花了三年时间铸造出一把宝剑。

依照卢麟祥的指引,剑柄为中原式的,剑身却略有弯曲,融合了蒙古刀的风格。

上伏九条龙纹金线,象征“九九归一”。

九九是数之极阳,对阴间诸鬼有绝大的克制之力。

乾隆对这把剑可下了心思,极尽奢侈之能事,剑身错金有纹,剑格以一整块玉雕成,剑鞘以南海角鲨皮裹制,上面镶嵌着十几枚宝石与明珠。

后来乾隆驾崩,这把剑就跟随他入了裕陵,所以后人再没人见过这件宝贝。

许一城听完这个描述,确认这把九龙宝剑应该就是那张纸上绘制的剑影。

不过尚有一个疑问,剑影的剑身部分,绘者画了两次,一次略带弯曲,与九龙宝剑的蒙古刀样式相同,一次却是趣÷阁直——不知这是因为什么。

还有另外一个疑问。

这把剑在乾隆驾崩后就被陪葬,那么日本人怎么知道这把剑的样式?

那张图上的剑影虽然不甚清晰,但细节很明确,若不知其形貌,断然画不出这么详尽。

当然,这两个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疑问。

真正奇怪的,是它本身的价值。

九龙宝剑确实珍贵,不过说到底,也只是一件奢侈工艺品罢了。

若说价值,在阴货中只能排上中等。

日本人若想要这东西,必须要挖开裕陵,但裕陵里的好东西太多了,乾隆是古往今来第一大收藏家,手里字画古玩不可胜数,而且其中很大部分都随他陪葬。

这九龙宝剑在其中的价值,只排得上中游而已,他们为何对这个情有独钟,特意郑重其事写入古董账内?

难道说,九龙宝剑只是一个引子,日本人觊觎的其实是裕陵内那无比丰富的收藏?

一想到这里,许一城眉头就是一跳。

这些疑点虽未澄清,但日本人要对东陵出手,当属无疑。

陈维礼一定是觉察到了支那风土考察团的阴谋,这才被人灭口。

东陵今年可真是流年不利,居然同时被中日两伙匪徒看中。

沈默虽不及许一城知道得那么清楚,但也品出其中味道不对。

他对药慎行说道:“你以后不要去见那个日本人了,咱们五脉先搬去乡下,等避过这阵子风头再说。”

药慎行急道:“可是,不能凭他的一面之词,就毁了这么大盘生意呀。”

沈默道:“倘若日本人真为开陵而来,你怎么办?”

“那自然是不能参与。”

药慎行毫不犹豫道。

沈默叹了口气:“这就是你和一城的不同。

你不会参与,他却是会拼了命去阻止,头撞南墙也不回。”

药慎行听见他又拿两人比较,眉头一动,不由得脱口而出:“既然您更属意许一城,我甘愿让贤。”

沈默“啧”了一声,摇摇头:“你这孩子,说几句你又闹起脾气来了。

掌眼行事,你不如他;执掌家业,他不如你。

五脉这一大家子,还得有个稳当人来管才是。”

药慎行听到这一席话,心情这才稍稍平复。

他偏过头去,想看看许一城什么反应,可视线一扫,整个人愣住了。

许一城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连招呼都没打一个。

沈默眯着眼睛,神色有些复杂。

刚才许一城走的时候,他看见了,但也没说什么。

他太了解许一城的秉性了,迈出去的步子,谁也别想给拽回来。

其实自己年轻时又何尝不是这样,可惜慢慢被世故磨平了性子,快意恩仇这种事,只能偶尔感怀了。

他自嘲地弹了弹手指,对药慎行道:“时辰不早了,你快去准备吧。”

药慎行小心翼翼地探前了身子,犹豫问道:“东陵之事,真不用给一城什么支援?”

他纵然性狭侵疑,可这终究是一件大事,自己偷偷去见日本人也颇有些心虚。

沈默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慢慢道:“你就快是五家之主了,什么事别由着自己性子。”

药慎行低头答应,然后转身离开,只剩下沈默一个人在屋子里枯坐,久久不曾动弹。

许一城心急如焚地离开五脉,九龙宝剑的现身,终于让他一直以来的调查有了个坚实的基础。

可这个发现非但没让他如释重负,反而觉得整个局面更加诡异。

王绍义盯上了慈禧墓,日本人盯上了乾隆墓。

日本大使馆里躺着陈维礼冰冷的尸体,而在平安城还陷着一个海兰珠。

每一件都是惊天大事,每一桩都无法置之不理。

千头万绪,饶是以许一城的头脑,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街道上已经没有黄包车了,他低头在路上一路疾行,脑子里在反复想着这些事情。

一会儿觉得此事干系重大,若放手不管只怕会酿成惊天盗案;一会儿又有些犹豫,因为面对的都是庞然大物,实在非自己所能敌。

他就这么摇摆不定中,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协和医院门前。

协和医院此时也比平时混乱得多,医生护士行色匆匆,都在小声谈论着局势。

医院正门口站着一排洋人士兵,荷枪实弹。

这应该是各使馆凑出来的卫兵,以防止医院这种中立机构遭受冲击。

许一城走进医院,许夫人刚刚值完夜班,正躺在行军床上睡觉。

许一城一走到房间门口,她仿佛有心灵感应一样,唰地睁开了眼睛,先噗嗤笑了一声。

许一城这才想起来,自己穿的仍旧是那身收古董的长衫和小圆墨镜,一直没腾出工夫来换掉。

他说我来得匆忙,没买早点,正要迈进房间。

许夫人却抬眼淡淡道:“你还是别进来了。”

许一城一愣,许夫人从床上下来,挺着大肚子走到门口:“我怕你一进来,就舍不得走了,会耽误你的正事。”

许一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夫人用指头轻轻点了下他的额头:“你这个人呐,心里有事没事,根本就藏不住。”

许一城笨拙地搓着手:“哎,是这样……”许夫人阻住他:“不用跟我解释。

你说了我也不懂,就算懂了也帮不上忙,干着急,还不如不知道。

你要做的事情,一定很重要。

放心好了,协和医院有各国使馆保护,再乱也乱不到哪里去。

你去忙你的吧,不必挂念。”

许一城恋恋不舍地触了触她隆起的肚子,许夫人抿嘴笑道:“感觉到了吗?

小东西踢了你一下。”

许一城蹲下身子,把耳朵贴在肚皮上仔细倾听着。

她弯着眉毛,把那条洗得干干净净的大白手帕叠好,揣到许一城的怀里,轻轻一推:“你快走吧。”

“等这阵子忙完了,我给你带粉鱼儿过来,这回多放辣子。”

许一城吻了吻妻子,然后转身离开。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澈而坚定,仿佛所有的惶惑都被滤去。

许一城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宗室。

东陵是清宗室所管,这事无论如何不能绕过他们。

虽然他已经派黄克武去通报,不过乾隆的九龙宝剑这个线索一浮出水面,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他必须得亲自过去一趟。

“您说什么?

日本人打算对裕陵下手?”

毓方手里的盖碗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不见一丝皱纹的白净胖脸,因为极度震惊而变得扭曲。

许一城点点头。

“好哇,难怪他们提出来去东陵考察,原来是没安好心。”

毓方背起手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边踱步一边摇头。

富老公在一旁冷声道:“我就说他们没安好心,你们却偏要答应。”

毓方急躁地拿折扇敲了敲自己脑袋:“这事可不是我做主的,是在天津那几位王爷答应的。

咳,谁知道他们收了日本人多少好处!”

他又走了几步,抬头对许一城道:“日本人什么时候动手?”

许一城道:“日本人只来了一个支那风土考察团,人手有限。

他们很可能会寻找当地的合作伙伴,原本我以为是王绍义,但现在看来不是。

失踪的堺大辅,恐怕就是去寻找适当的人吧?”

“那王绍义什么时候动手?”

毓方又问。

比起日本人,说实话他对恶诸葛更为忌惮。

许一城道:“他把海兰珠扣在平安城,催促着我回京城来找买主,说明他对东陵志在必得。

只要找到姜石匠,动手恐怕就在这个月内。”

毓方想了想,说先顾一头吧,对富老公道:“跟阿和轩联系一下,让他把手底下的人都召集起来,加紧巡视,把精神都给我打好了。”

许一城这时却给扣下一盆冷水:“现在张大帅马上就离京了,无人管束,若我是王绍义,肯定是以移防或演习为名,率大军直接进驻东陵,明火执仗地挖墓。

阿和轩那几十号人,能挡得住人家一个团?”

毓方一琢磨,顿时面露愁容,许一城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看似沉稳,其实跟他弟弟毓彭也差不多少,玩玩小心机还凑合,真碰上大事一样发懵。

毓方问许一城该怎么办,能不能设个局把他骗住。

“王绍义这个人太狡猾,手底下实力又强大。

跟他玩小聪明,一枪就把你崩了。”

许一城摇头否认。

在平安城阴司间里的遭遇让他印象太深刻了,任凭他智计百出,在绝对的力量之下也无济于事。

“那您觉得该怎么办?”

“对付王绍义只有一个办法,以硬碰硬!只要有足够的人护陵,能把王绍义挡在东陵之外,不用长,一天就够了。

盗墓东陵,毕竟是一件犯忌讳的事。

他如果知道事先有准备,肯定就知难而退。

你们宗室在京城经营这么多年,这点人还是能凑出来吧?”

毓方听了,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宗室这几年,钱是攒了点,人脉也还算广,可败家子更多。

若是捐个款起个楼,还好说,这拉队伍去打仗就……”

许一城皱眉道:“四百人……不,三百人都拉不出来?”

毓方摇摇头,抬起指头:“钱的事姑且不说,这兵荒马乱的,去哪儿找壮丁?

就算找到了,会不会打仗?

能不能挡住恶诸葛那伙悍匪?

再说就算人齐了,枪从哪弄?

弹药怎么补给?”

说到这里,毓方又斜眼看了眼许一城,“再者说,自从张勋以后,宗室一直被人猜忌,连马车上挂了二龙戏珠都被人怀疑。

如果宗室一下子在北京城里拉出这么大的军队,这不是作死吗?”

发完这一通牢骚,毓方颓丧地坐回到椅子上,啪地打开折扇,徒劳扇动,全没了那副智珠在握的劲头。

富老公“哼”了一声,恨声道:“大不了把我这副老骨头填在那儿!”

许一城望着这位遗老,还不如一个老太监有血性,心想有你们这样的人在,满清不亡可真是没天理了。

许一城一想到自己唯一的盟友就是这些家伙,又是无奈又是气愤。

三个人在屋子里沉默了一阵。

富老公突然想到什么,走到毓方面前耳语几句。

毓方眼睛一亮,手里折扇“啪”地一打,对许一城道:“许先生,是不是只要找到一支军队,跟王绍义硬抗一天就成了?”

许一城说:“这自然是最好的办法,可你们不是拉不起来队伍吗?”

毓方这次脸上带了一点喜色:“宗室没兵,可咱们可以借嘛。

富老公刚才想起一人,如果能得到他的帮助,此事就有着落了。”

许一城“哦?”

了一声,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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