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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支那骨董账(1 / 2)

第七章支那骨董账

这事要从许一城离开北京以后说起。

刘一鸣本很想跟去平安城,可许一城告诉他,他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设法查清枪击事件的主谋。

刘一鸣很高兴被委派了这么一件重要使命,说明许一城将自己倚为心腹。

他现在自己也说不太清楚,到底是为了把许一城扶上位才如此尽心,还是自己打心眼里崇拜这个人。

不管怎么说,黄克武只是去做个保镖,跟着许一城就好。

而调查枪击则非要头脑和行动力不可,这件事只有他能做,刘一鸣有这个自信。

那颗子弹已经从鸿宾楼里找到,它先穿过一名警察的肩膀,击碎玻璃,然后深深嵌入里间的一根红漆柱子。

本来京师警察厅没有技术力量来做鉴定,可巧付贵认识一位从德国留学归来的枪械迷,以个人身份帮忙查考了一下,还咨询了几位洋人朋友,最后才得出结论:这枚子弹,是英国产李—恩菲尔德弹匣式短步枪MkV的特制弹药。

这种枪制造工艺复杂,不适合列入制式装备,只生产了两万支就停产了。

但这一型号比起普通量产步枪来说,远距离时的射击精度更高,多被私人收藏。

在中国,极少会有人拥有这种步枪。

换句话说,对许一城的袭击,不可能是游荡奉军的流弹走火,绝对是一次处心积虑的刺杀。

而且刺杀者能够动用李—恩菲尔德MkV这种罕见的珍稀步枪,说明背后势力能量很大。

刘一鸣对枪械一窍不通,但至少知道子弹射出枪膛以后走的肯定是直线。

他回到鸿宾楼,站在那根带着弹孔的柱子前,眯着眼睛朝前望去,视线穿过玻璃窗,一直看到鸿宾楼前的那一排民房。

李—恩菲尔德MkV的有效射程有一千码,差不多相当于两里路。

那么刘一鸣只消以鸿宾楼为圆心,画一个半径两里的圆,在这条圆里的民房屋顶,都有可能是杀手射击的阵地。

刘一鸣又排除掉了几间明显不适宜射击的屋子,最终锁定了一间小瓦房。

这间瓦房已经废弃很久,没人居住,又是临街而起,杀手可以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攀上去埋伏,然后在射击后迅速离开。

在这间瓦房里刘一鸣没找到任何痕迹,但他在周围的居民里挖出了一个目击者。

那是一个老太太,跟儿子住,枪击当晚她跟儿媳妇吵了一架,结果被赶出门了。

老太太又羞又恼,在胡同口生闷气。

她看见一个人从后街走过去,个头很高,肯定不是街坊。

那人背上有支枪,老太太还以为是奉军伤兵,不敢吭声。

算算时间,这事儿差不多就是枪击前两个多小时发生的。

刘一鸣问老太太那人还有什么特征,老太太想了半天,说他右腿好像有点瘸,除此以外就说不出什么了。

紧接着,刘一鸣又去了大华饭店,支那风土考察团是枪击事件最有嫌疑的团体,需要进一步接近。

许一城已经引起了他们的警惕,刘一鸣还是生脸,正适合接近。

可刘一鸣到了一问,掌柜的告诉刘一鸣,考察团前两天就离开北京了,去哪了不知道,但房间都还留着没退。

刘一鸣很失望地离开,可那一瞬间,他看到一个人走出饭店。

虽然这人一身马褂,和寻常中国人毫无二致,可浑身透着精悍,让他和周围的路人显得格外不同。

刘一鸣古董世家出身,眼力自然不弱。

他一扫过去,立刻发现这个人虽然极力掩饰,但右腿确实有点瘸。

他问掌柜的这是谁,掌柜的说他不住在这里,但是经常过来跟考察团的日本人接触,到底是哪国人就不知道了,因为这人几乎没开过口。

刘一鸣立刻意识到,这是他一直要找的人。

他离开大华饭店,远远地跟在那人身后,紧跟着一路往南走。

这个人走起路来腰杆挺得趣÷阁直,走的路也是一条直线,从不东张西望。

此时的北京,已经接近临战状态。

南方的战事越发不利,报纸上的传言也越来越多。

街上行人稀少,大家都是行色匆匆。

跟踪这样一个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刘一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逐渐拉近与他的距离,呼吸慢慢变得急促。

这人如果是杀手的话,发现有人跟踪很可能就要痛下杀手,到时候别说报警,就是当街呼喊都未必会有人搭理。

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那个人走到路边,突然驻足停住了。

刘一鸣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前方明明没车,为什么他会停下来?

是他想起什么事情,还是发现自己在跟踪?

刘一鸣正犹豫是紧跟一步上前,还是找个地方躲避一下,这时一只手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然后一个惫懒的声音大声传来:“你爹正到处找你呢!还在瞎玩!”

刘一鸣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只手已经拎住他脖领子,给他拽到一旁去。

刘一鸣侧头一看,居然是药来。

药来也没去平安城,许一城怕他大烟瘾上来惹事。

刘一鸣调查的时候也没叫他,让他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

刘一鸣没想到他突然跑出来,还把自己给拦住了。

他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药来却用严厉的眼神一瞪:“你疯了?

有这么跟人的么?”

他探头朝前看了眼,又故意把嗓门提高,“买大烟你找我借钱呐,偷你爹的宝贝算怎么回事?”

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以对,以为刘一鸣是个败家子,被人当街逮住。

刘一鸣有点怒,这明明是药来自己的事儿,偏偏往他头上栽。

但药来是为了救他,刘一鸣不好发作,心想这小子可真会找时候报复。

药来又絮絮叨叨说了一阵,把刘一鸣拖开,悄悄探头去看,那人已不见了。

“我好不容易才跟上他,被你这一搅,丢了不是?”

刘一鸣不满地看着药来。

药来耸耸鼻子,不以为然:“你这也叫跟踪呐?

你就跟地里的萝卜似的——等人揪出来。

你没看出来,那家伙站在路边,右手正往外伸,你要是再靠近,保不齐会出什么娄子。

要不是哥们儿及时给你圆场,死都不知怎么死!”

“哼,前两天也不知道是谁被我给跟上。”

“那是哥们儿急着买烟土,一时疏忽,平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会犯这种错。”

刘一鸣不悦道:“别贫了,现在人跑了,怎么办?”

药来笑嘻嘻道:“放心好了,我有几个小兄弟,最擅长跟人。

有他们轮流盯着,跑不了。

不过他们就是有点馋……”说完他搓搓手指。

刘一鸣知道这小子结交广泛,三教九流都认识,这是来要酬劳了,没好气地说:“只要能找到,我自然有钱给你,嗯?”

药来道:“有你这句话就放心啦。”

药来的那几位小兄弟确实厉害,没过多久就传来消息,那个人出了南城,进入附近某个货栈,一直没出来。

药来朝刘一鸣讨要赏钱,刘一鸣只得拿出自己的私房钱来。

药来拿了钱,朝远处一招手,三四个衣衫褴褛的小脏孩子跑过来。

刘一鸣这才知道,药来口中的小兄弟都是京城里的流浪儿。

药来自己一分没留,把所有钱都分给他们,说去买点药糖吃吧,那些孩子欢天喜地走了,只留下一个带路的。

药来看看刘一鸣:“这些娃娃可怜呐,没爹没妈,我就当是替你做善事了。”

刘一鸣面色一板:“别废话了,赶紧带路!”

北京城里寸土寸金,所以从南边来的客商,都把大宗货物屯到城外不远的地方,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大片货栈。

货栈一律条砖平顶,长长的一溜儿。

刘一鸣和药来找到的这个货栈,发现那是一处私人产业,上面写着几个日本字,四面院墙围住,栽种着一圈杨树,朝东边是一个供车马进出的大门。

货栈里头有四列长条仓库,中间用防火带隔开。

货栈门口有人看着,进不去,四面围墙又特别高。

刘一鸣和药来躲在附近的一个小土地庙边。

刘一鸣问确定看见那人进这里了,药来点点头,说那群野小子天天城里城外乱跑,北京没人比他们更熟这些犄角旮旯的事儿。

跟着他们来的是一个小泥猴儿,穿的衣服破破烂烂,鼻头上沾着泥,头发乱糟糟好似鸟窝。

他看见药来,把细瘦的胳膊伸过去,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药来问他找到什么宝贝啦,小泥猴儿说是从那货栈出来的马车上掉下来的,让他给捡着了。

药来一捅刘一鸣,刘一鸣不情愿地又拿出块糖给他。

小泥猴儿一口把糖吞下去,咂咂嘴,这才把手松开,把一个小巧的油布包亮出来。

药来一看这油布包,脸色顿时就变了,仿佛触电一样,身子猛然缩回去。

刘一鸣有点纳闷,油布还没打开,他怎么就怕成这个样子?

药来躲得远远,手直发抖:“你拆你拆……”刘一鸣把油布包打开,里面是一片压成圆饼状的黑东西,问药来是什么。

药来喘息着说:“这、这就是上次我买的那个‘一颗金丹’呀,不过这是没装盒压模的原丹……哎哟你拿远点,不然我这瘾头又上来了……”

刘一鸣一惊,再仔细一看,确实和上次药来在青楼买的玩意儿差不多。

他说许叔不是给你吃戒烟药了么,药来气急败坏地回答:“那也不能送到我眼前呀,哎哟,我躲远点儿,你自个儿琢磨吧。”

眼看着他的眼泪鼻涕就下来了,赶紧连滚带爬地躲远。

刘一鸣问泥猴儿是不是那马车上都是这东西,泥猴儿点头说是,还说仓库里堆得更多呢。

刘一鸣大惊,他本来是想追查刺杀许一城的凶手,却没想到找到一处烟土大仓库。

这货栈不小,如果都堆满了这“一颗金丹”,那量可真是不小。

刘一鸣记得药来说过,这“一颗金丹”是大连产日本厂的产品。

可他想不通的是,支那风土考察团的人,怎么跑到藏烟土的货栈来了?

难道这些人打着考古的旗号,其实是来贩烟土的?

他觉得事情有点朝着诡异的方向偏离了。

刘一鸣把这价值连城的东西扔到泥地里,用脚跟狠狠碾了几下,直到化为碎渣才罢休。

他把药来叫回来,药来一脸狼狈,听说整个货仓都是这东西,不由得把眼睛瞪圆:“这,这都够整个华北抽半年的啦,这不是明摆着要欺负人了么?”

刘一鸣一听,赶紧问欺负谁,药来晃着指头道:“北京市面儿上,最多的就是国产鹰牌鸦片,不如‘一颗金丹’,可胜在便宜。

如果日本人把这么大一趣÷阁货放出去,价格降下来,那国产货就一点活路没有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缘由。

刘一鸣眯起眼睛,想得比药来更多。

民国初年北京禁过一阵烟,很快袁世凯开始收鸦片税,从此死灰复燃。

此后历届北洋政府对鸦片都表面上反对,私下里纵容,个别如曹锟等人,还要搞官卖军卖。

所以这些年来,别看民间的禁烟呼声一直很高,官面儿上也一个又一个禁令地颁布,但实际情况却愈演愈烈。

日本人如今要横插一杠,这是打算趁张作霖溃退革命军未及北上的政府力量真空期,趁机攻占整个华北的鸦片市场,所图非小啊。

没抓到古董,却引出了大烟。

这个意外之得让刘一鸣哭笑不得。

他扶了扶眼镜,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嘘!”

药来忽然把刘一鸣的脑袋按下去。

那个货栈的门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一队人。

刘一鸣一眼就看见那个高个子身在其中,但药来一声低声的“哎哟”声,让他把注意力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那是一个中年人,面如鹞鹰,正是药慎行——难怪药来差点喊出声音来。

五脉的下一任族长,居然背地里在存鸦片的仓库跟日本人见面,这个惊人的发现让这两个年轻人一时间都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越来越看不懂这局面。

远处的人浑然不觉被窥视,两人简短地交谈了几句,然后握手告别。

药慎行没叫黄包车,而是谨慎地步行离开,很快就消失了。

药来低声道:“我觉得我爹跟鸦片的事应该没关系,只是借这个地方谈别的事。”

他看刘一鸣眼神狐疑,赶紧解释说,“我爹一向最讨厌鸦片,身体对那玩意儿过敏,得病的时候医生都不敢用。”

药来在絮絮叨叨,刘一鸣脸色却阴沉下来。

如果不是为了毒品,那只能是为了古董之事。

许一城一直认为东陵失窃和日本的考察团有密切联系,只是没有实质证据,这次算是间接证实。

可药慎行在这里是扮演的什么角色?

刘一鸣看了一眼药来,把这些揣测藏在肚子里。

父子连心,他现在可不知道药来会怎么想。

这时药来大喊一声:“不好!”

刘一鸣抬眼去看,发现那个高个儿朝着土地庙径直冲过来,速度奇快,来势汹汹,明摆着就是冲他们来的。

刘一鸣一惊,一定是刚才他们俩被药慎行的突然出现吓住了,不留神露出了破绽。

那个日本人的眼神非常可怕,跟鹰鹞子似的,瞪一眼比蛰一下都疼。

他跑得非常快,刚发现他们俩,三步两步就扑过来了。

刘一鸣刚来得及反应把药来推开,药来若不是平时习惯躲他爹的竹板,油滑得像泥鳅一样,只怕也会被抓进去。

他跳进小河沟,侥幸逃走,刘一鸣却被日本人带了回去。

药来不敢回五脉,生怕被他爹发现,也找不到人商量,只好守在西直门城外,等着许一城他们回来。

听药来讲完遭遇以后,所有人都傻了。

药慎行这个人平时权欲心重了点,可做事严谨,恪守家规,许一城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去南城货栈跟日本人碰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付贵率先打破沉默:“事不宜迟,我们先去救人,再说其他的。”

其他人对这一点没有异议。

于是马车即刻调头,在药来的指引下,朝着南城外的货栈飞奔而去。

中途付贵还碰见几个相熟的长警,他告诉这些长警有个查货的机会——警察说查货,那就是敲竹杠,是个肥差,于是那几个警察兴高采烈,跟了过来。

付贵问警察怎么北京城突然变得这么乱,警察告诉他,原来今天下午一股浓烟从总统府飘起来,缭绕了大半个府右街,半个北京都看得见。

都说张大总统准备跑回关外了,所以要把机密文件什么的烧掉。

甭管是不是真的,老百姓真信了,都开始收拾东西往城外跑。

吴郁文自己也不知跑哪去了,京师警察厅陷入瘫痪,更别说维持治安了。

总之一句话,北京城现在是彻底乱套了,他们回来得可真是时候。

这一行人来到货栈,正赶上晨曦初亮。

货栈里头隐隐还亮着灯,门口还加派了两个人站岗,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看来对方也已经存了戒备之心。

“咱们怎么办?

直接冲进去?”

许一城问。

他对古玩考古熟稔无比,但对这些事情就完全无知。

付贵没搭理他,直接看向药来:“你说你看见他们运烟土出去了?”

药来一拍胸脯:“绝对没错,运的是‘一颗金丹’,那可是上好货色。”

付贵点点头,回头对警察们说:“你们听见了?

这里私藏烟土,可得好好查一查。”

警察们发出一阵兴奋的议论声,摩拳擦掌。

烟土这东西,虽说广为流通,但明面儿上却属于违禁品。

历届政府暗地里纵容,但从来不敢公开宣布鸦片合法。

所以警察最喜欢查禁这类东西,师出有名,油水丰厚。

付贵心细如发,早看见货栈前的日本字,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这些长警胆小如鼠,不会去招惹日本人。

打着查禁鸦片的名义,厚利当头,就能让他们鼓起勇气了。

付贵叫上四名警察,径直走了过去。

到了货栈门口,那两个守门的喝令站住,付贵把自己证件一亮,冷冷道:“京师警察厅,现在怀疑你们这里私藏大烟。”

守门的面面相觑,有点不知所措。

其中一人说我们这是芹泽株式会社的产业,不归中国管。

付贵脸色一沉:“放屁,这里又不是租界。

只要是在北京城,就是我们警察厅的地盘!”

他一挥手,四个警察如狼似虎,把这两个守门的枪给下了,直接按倒在地。

付贵双手一动,两个人的下巴和手腕都给卸了。

不伤人命,但战斗力是彻底废掉了。

这个手段,让黄克武脸色一颤。

如果换了是他,最多是找绳子捆住拿毛巾塞嘴,可没付贵这么狠辣。

付贵打开货栈大门,让藏在附近的许、黄、药等人过来,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喝令搜查!那几个警察兴奋不已,一个个抄起警棍,吆喝着奔向货仓和值班室。

不一会儿工夫,他们撵出七八个人,大部分是中国人,还有两个日本人。

这些人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嘴里嘟嘟囔囔,对突如其来的搜查大为不满。

付贵掏出枪,朝天开了一枪,大声喝道:“警察办事,都给我趴下!”

那些人立刻趴在地上双手抱头,比兔子都利索。

这时在黑暗里传来哎哟哎哟几声惨叫,付贵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两个警察从货仓里飞了出去,摔在地上。

他眉头一皱,这两个人虽然不是什么强手,但体重在那儿摆着,现在居然被人直接扔出来,那个对手的力气可不小。

又是两个警察冲过去,很快也惨叫着躺倒在地。

货仓门口出现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药来一指:“就是他!我们就是跟踪他找到这里的,一鸣也是被他抓走的!”

许一城对付贵道:“这个人我在大华饭店见过,堺大辅身边的,我怀疑是个军人,要小心。”

正说着,黄克武已经扑了上去,与那个人战成一团。

黄克武是形意拳的高手,起手不留情面,而那个人左支右挡,显得游刃有余。

如果有练家子在旁边就能看出来,这个人动作洗练,只是在试探黄克武的拳路,等到十几招过后,他突然抬起右拳,朝前猛然一刺。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黄克武双臂急忙一封,却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涌来,噗通一声仰面跌倒在地。

那人晃了晃脑袋,脖子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凶悍无比。

黄克武从地上跳起来,大吼一声,又扑了过去。

那人没料到黄克武居然这么快就回过气来,两人又打成一团。

此时整个货栈大院都被控制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两个身上。

许一城不会功夫,只能旁观。

他看得出,那人的拳法简单直接,毫无花巧,力量却极大。

黄克武虽然身体素质很好,但临敌经验就差很多了,完全处于下风。

没人注意到,这个时候付贵如鬼魅一般钻到两人身旁的货栈台阶旁,如同一只躲在阴影中的狼,冷冷地盯着那个人。

黄克武和日本人又一次硬硬相撞,结果被震退了两步,勉强站住。

趁两人分开的一瞬间,付贵猝然出手,手里扬出一把白灰,全钻进那人眼睛里。

那人猝然遇袭,眼前一黑,然后觉得眼窝生疼无比。

他的性子坚忍,经过极短时间的惊慌后,居然生生忍住,疾步后退,谨守门户。

黄克武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弓腿一弹,整个人如炮弹一样冲到他胸前,猛地一撞,把他撞倒在地。

付贵毫不犹豫,又一次出手。

这次他撒的不是白色烟尘,而是一碗水。

水恰好浇在那人满是白灰的眼窝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那人终于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捂住眼睛,在地上滚动。

付贵立刻冲上去,咔吧咔吧两声,把他胳膊关节卸掉,这才站起来。

黄克武喘着粗气,一脸鼻青脸肿地过来,低头一看,才明白那白色粉末是生石灰。

每个货栈的旮旯都会堆放着一点生石灰,在夏天当干燥剂用。

刚才付贵估计是随手抓了一把在手里,又抄了一碗守卫解渴的井水,派上了大用场。

黄克武的心情很复杂,那家伙的战斗力太强,若没这把灰肯定拿不下来,可师傅也教导过,说撒石灰是下三滥的手段,学武之人绝不能用。

付贵看出他心思,冷冷道:“我不是习武之人,我是办事的警察。”

药来这时钻进货仓,把刘一鸣给搀扶出来。

刘一鸣鼻青脸肿,精神萎靡不振,所幸没有生命危险。

据他说,被抓进货仓以后,那个人审问过自己被谁指使,还拷打了一番,但他一直咬紧牙关没说。

几个警察在货栈里搜出不少烟土,又喜又惊。

喜的是,这些烟土若是充公,好大一趣÷阁收入;惊的是,他们现在回过味儿来了,这是日本人的地盘,得罪了外国人,可未必会有好果子吃。

付贵对他们说,天塌下来我顶着,他们这才忐忑不安地开始清点存货,救治受伤同伴。

他们找了一间空货仓,把那人捆好,然后取来干布和菜油替他洗了眼睛。

许一城踱到他面前问道:“你是谁?”

那人先用日语说了一句,然后用生硬的中文回答:“姊小路永德。”

这是一个很有中国风味的名字,不过看他棱角分明的面相,可不像是温文儒雅之士。

“你是支那风土考察团的人?”

“我受到了不法侵害,我要求联系日本大使馆。”

姊小路永德答非所问,语调机械冰冷。

“堺大辅去哪里了?”

“我受到了不法侵害,我要求联系日本大使馆。”

“陈维礼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们来中国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受到了不法侵害,我要求联系日本大使馆。”

许一城相信姊小路永德掌握着很多关键情报,可这个混蛋除了报出自己的名字以外,一直只在重复这一句话,有恃无恐。

这种真相近在眼前却无法触及的憋闷感,让许一城气不打一处来,心情极度烦躁。

平安城的挫败让许一城特别郁闷,现在碰到这么一个闷葫芦,更是让他心浮气躁。

陈维礼的死、半张神秘信笺、宝剑图影、支那风土考察团、东陵盗掘,每一个谜团都彼此关联,可偏偏一个都没解开,就像是一个九连环,怎么解都解不开。

这时付贵把手按在许一城肩膀上,淡淡说道:“掌眼,我不行;审问,你不行。”

他让黄克武拿来一个铁皮水壶打满水,然后把姊小路永德平躺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纱布。

其他人都被赶出去了,付贵把白纱布蒙在姊小路永德的脸上,慢慢说:“在我们中国,这叫龙王拜寿。”

然后拎起水壶,轻轻一点,让水一滴一滴地流出来。

这些水滴先是滴在纱布上,然后慢慢渗透下去,扑到鼻子里。

开始时纱布能吸水,还不怎么觉得,等到纱布吸水饱和了,就开始呛鼻子了。

受刑的人会有强烈的窒息感,偏偏水又滴得缓慢有致,把这种恐惧感放大到最大,不出一个小时犯人就得精神崩溃。

京师警察厅别的能耐没有,严刑拷打师承大清,什么阴损手段都有。

这个龙王拜寿已经算是比较文明的一种,对付有身份的犯人才用这招,为的是不落下伤痕,万一日后翻案还能留有余地。

付贵知道这个日本人身份特殊,打得骂得,但如果真弄死了,可会惹起很大风波。

不过这家伙还真是硬气,在龙王拜寿之下,居然还一直死硬着不吭声。

付贵连倒了三壶水,胳膊都拎酸了,他仍旧不说话。

付贵觉得不对劲,掀开纱布,发现这日本人居然昏过去了。

付贵走出仓库,冲许一城摇摇头,表示暂时拷问不出什么东西。

他比了个手势:“借一步说话。”

两个人走到仓库外面,付贵道:“现在局势越来越坏了,南边的军队越打越近,张作霖也要跑了,北京城已经成了无主之地。”

“你的意思是?”

许一城猛一抬头,眼神锐利地瞪着他。

“暂时放弃吧,现在没有人会帮我们。”

付贵说。

他说得有道理。

五脉就是一群废物,清宗室有钱,但力量十分有限,政府和警察厅形同虚设,放眼京城,他们寻不到任何一个强援。

而他们的对手,姊小路永德背后是支那风土考察团,考察团背后是日本帝国;王绍义背后是马福田匪帮,这两个一大一小,都是无可撼动的庞然大物。

“等局势平静点,再去查陈维礼之死也不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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