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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寻找鉴定《清明上河图》的关键1(1 / 2)

第五章寻找鉴定《清明上河图》的关键1

我靠在车里,头依靠着车窗,眼睛朝前方呆滞地望去。

车前方漆黑如墨,只有两道车灯勉强照亮前方几米之内的公路,能看到一道一道白印不断后移着。

我仿佛穿越回了跟着大眼贼吃现席的时候,唉,相比现在,那时候的我是多么幸福啊。

我和药不然离开江边别墅以后,我本以为会先回到市里休息一夜,次日再出发,可药不然一路没停,直接就把车开进了南京市东郊的紫金山。

此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辆,就我们一辆车在黑夜中急行,形如奔跑于幽冥路上的孤魂。

车厢里一直很安静,自从药不然说了那句奇怪的话以后,我们没有交谈过。

他闷着头开车,我则望着窗外绵延高大的山体发呆。

药不然说的中山陵,位于紫金山东峰茅山,于1929年建成,国父孙中山先生即安葬于此。

从前有个风水先生是南方人,跟我聊天时提过,从风水上来说,中山陵的地理位置不算太好。

它虽然依山如屏,坐北朝南,但是整个陵寝穴高案低,高拔外露,开阔无回,犯了阴宅要“得风藏水”的忌讳。

不过风水先生也说了,整个南京最好的龙穴,是在中山陵西侧的玩珠峰下,但那里已经建了明孝陵了——那可是朱元璋的坟墓。

总得有个先来后到。

据那位风水先生说,孙中山革命成功后,第一时间就去拜谒明孝陵,以汉臣的身份告慰明太祖。

当晚朱元璋托梦给孙中山,说他驱除鞑虏有功,许他分去紫金山一半风水。

可孙先生是一位伟人,他不愿去侵夺明孝陵的风水,所以死前留下遗嘱,把自己的墓穴定在了臣位,既能拱卫孝陵,也不会分去龙气。

如果是忠臣在半夜进山,就能看到中山陵和明孝陵之间的山谷里有一条白龙往复盘旋,这正是两人相互谦让的龙气。

这些民间传说多是附会的无稽之谈,迷信而已——不过我如今身在紫金山中,确实感觉紫金山和其他山不大一样。

深夜进山,多会觉得阴寒入体,不寒而栗,好像四周的黑暗中无不隐藏着恐惧。

而我现在非但没觉不适,反而觉得在崇山之间有什么力量在俯瞰着我,那是一种博大而不带侵略性的温和关注,难以捉摸,却又无处不在。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妄想。

不过在这或不存在的注视下,我的心境确实平复了许多。

难道我也算是忠臣吗?

一个可笑的问题突然跳进我的脑海。

我侧脸看了一眼药不然,他全神贯注地握着方向盘,反常地紧闭嘴巴,不再喋喋不休。

他也算是忠臣吗?

他能感受到来自中山陵的奇妙体验吗?

妄想结束,我很快回归到一个最现实的问题。

他和老朝奉把我带来中山陵,到底要干什么?

药不然说是让我变回从前的许愿,他准备怎么办?

难道让我在中山陵守陵不成?

车子大约行进了半个小时,忽然离开大路,沿着一条山路又开了约摸十分钟,药不然终于把车停住了。

我眯起眼睛,借助车灯朝前望去,这里是一片起伏不定的山麓,背靠一段挺拔的山崖,左右挺起两个岩坡,它们之间是一片很小的平地。

在平地中间,立着一间像是五六十年代军营风格的长方形砖房,墙上似乎还有斑驳的标语,只是看不太清楚。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砖房四周似乎立着好多黑乎乎的影子,只是看不清是什么。

“走吧。”

药不然冲我挥了挥手。

“就是这里?”

我疑惑道。

“没错。”

药不然没有过多解释。

又朝前走了几步,我突然停下脚步,浑身一阵发凉。

月亮从云中出来了,现在我能勉强看清楚,那军营旁边黑乎乎的影子,赫然是一块块墓碑,长短高低都有,错落有致地簇拥在营地四周,阴沉而诡异。

这里莫非是紫金山中的什么墓地?

可又有哪个军营会建在墓地当中呢?

药不然带我来的,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不会真的是鬼地方吧?

一连串的疑问涌现出来,正在这时,营房里面的一个房间亮起了灯。

灯光昏黄,只勉强照亮窗边很小的一片区域。

我还没看清里面是否有人,一条德国黑背忽然从屋子里蹿出来,冲我们大叫起来。

吠声嘹亮,一下子惊扰起四周树上的宿鸟,扑啦啦地飞起一片。

药不然吹了声口哨,那狼狗立刻乖乖地闭上嘴,晃着尾巴迎了上来。

看来他在这里是常客。

这狗引着我俩来到营房前。

我这时候才注意到,军营四围的墓碑数量很多,但大部分不是立在坟头,而是立在地面,下方正反面用两块石板斜撑着避免倒下,还有好多石碑是横七竖八平放在地上的,好似一桌刚刚打完的麻将牌。

不过这些碑的年头很久,大部分上头都有斑斑青痕和裂隙,至于这是真的还是做旧的,就不知道了。

药不然压低了声音对我说:“等一下我们见的人很单纯,跟你我的圈子都没交集,你不必费心去套什么话,安心在这里待着干活就成。”

“干什么活?”

“他说什么你就干什么。”

这时候营房里背着手走出一人。

这人四十多岁,脸上沟壑纵横,左边颧骨上还有一粒特别醒目的黑痣。

他的身材矮而敦实,往那儿一站,极稳,就像是一尊石狮子。

“老徐,我把他给你带来了。”

药不然笑道,推了我一把。

老徐仅仅只是“嗯”了一声,态度不冷不热。

我伸手过去,跟他简单地握了握手。

我注意到他的手掌特别大,虎口有老茧,应该是个石匠。

老徐打量了我一下,什么都没说,带着狼狗回了屋子。

药不然对我说:“行了,你就踏实地在这里待着吧,我走啦。”

我有点发愣,这么简单就算是交代完了?

药不然道:“老徐可不是哑巴,他就是这么个寡言的人。”

“那什么时候你来接我?

五天?

十天?”

“老朝奉说了,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的。”

我眉头一皱:“烟烟还在牢里,刘老爷子在北京也最多能撑一个月。

我们的时间,可没那么多。”

“你若不能在这里养好了心境,给你一年时间也没用。”

药不然一句话把我顶了回来,然后又宽慰道,“烟烟那边我会想办法,就算捞不出她,也不会让她吃着苦。”

“关键是戴鹤轩。”

我忧心忡忡。

他是拯救五脉唯一的希望,但赌斗失败以后,我手里已经没有筹码去跟他叫板了。

就算我在这里修成了正果,还能有什么用?

药不然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捏着下巴冷笑一声:“这个你放心。

今天咱们不算全无收获,我在那个神棍家里注意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很值得做做文章。”

“是什么?”

药不然敛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双目闪过一丝狠戾的神色:“你等着瞧就是,也该轮到我显显手段了。”

我一时间不知该说声谢谢,还是继续保持敌视。

好在药不然也没指望我有什么回应,一挥手,转身离去。

车子开走以后,我转身走进了这间山中小屋里。

看得出来,这里原本是军队营房,现在被改造了一番,里面只有一张简易的行军床,其他地方都被石碑、青方砖、各种质地的白纸和一些古怪的器具填满。

还有一个大书桌,上头堆着一大堆书和稿纸。

我注意到,除了行军床以外,这里看不到一点现代化的气息。

纸是宣纸,一卷卷装在竹篓里面;桌上没有钢趣÷阁和圆珠趣÷阁,只有两管毛趣÷阁,还有一块墨和一方砚台,都是文具商店卖的大路货,跟名贵不沾边。

在营地的另外一头,居然砌出了一个灶台,上头是一口大黑铁锅,旁边柴火整整齐齐码成一堆。

屋顶上吊着一盏煤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你睡床,明天六点起来。”

老徐指着行军床。

我心想既来之,则安之,看看他们耍什么花样,便问老徐:“明天做什么?”

“拓碑。”

老徐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一愣,想不到居然是这种活。

拓碑也叫墨拓。

古代没有复印机,也没有照相机,如果想把石碑上的文字原样复制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墨拓。

这东西原理和雕版印刷很像,就是将白纸湿贴在碑面,与碑文凹凸嵌合,再在上面施墨,然后揭下纸来,碑文就算是原形拓下来了。

所以拓片多是黑底白字,跟反白底片似的。

石碑太重,移动不易,因此古玩界流通的,大多指的就是石碑拓本,也叫碑帖。

这类东西号称黑老虎,价值很高,但赝品也极多,稍不留意就可能被老虎坑得血本全无。

墨拓没什么神秘的,充其量是一门手艺罢了,我虽然没怎么实际操作过,但基本情况都还算了解——靠这个就能让我恢复心境?

我在心里暗中疑惑地嘀咕了一句,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不过老徐这人闷不作声,估计问他也没用。

我便很干脆地直接上床睡觉,看看明天他们有什么花样。

第二天早上蒙蒙亮,我正睡着迷迷糊糊,忽然感觉有人在拽胳膊。

我一睁眼,看到老徐家那只狼狗正在扯我的袖子。

我起了床,老徐已经在铁锅里熬了一锅粥,还有几袋榨菜,碟子里还放着几片熏黑的腊肉。

灶锅熬粥就是比电饭锅强,米粒口感黏稠,香甜无比,我一口气喝了两碗。

吃罢了早饭,老徐冲我做了个手势,把我带到后院。

我环顾四周,此时朝日初升,山风清新,耳边可闻虫鸣鸟叫,远处巍峨的中山陵隐约可见,真是一个适合修身养性的好环境。

我放眼在后院一扫,好家伙,院里摆满了各种尺寸的石碑,比房前还多。

它们或立或躺,足可建起一座碑林。

老徐住在这么一座废弃营房里,居然囤积了这么多石碑,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老徐径直把我带到一块平放的石碑前面。

这石碑高约一米五左右,上面刻上一百多个字。

我读了下内容,这块碑的文物价值不大,是清代光绪年间南京当地某乡绅给自己母亲立的,文字也没什么出奇之处,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她的生平,然后没了。

在这块碑前,一字排开放着拓纸、墨汁、椎包、棕刷、排趣÷阁、毛毡等拓具,排趣÷阁略秃,毛毡边缘颇有磨损痕迹,想必这些东西都是老徐平日用惯的。

看来老徐在这里的主要工作,估计就是拓碑。

明明现在大家都用相机了,他还坚持用这么古老的法子,加上他屋子里那少得可怜的现代发明,可知这是个颇有古风的隐士。

我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家伙挺有意思。

“今天,把它拓好。”

老徐一共就说了六个字,就离开了,都没提拓碑要注意些什么。

算了,不说就不说。

关于如何拓碑,我在书里看过好多次,经手的碑帖也有那么十来件,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

我低头观察了一阵,挽起袖子,心想居然会有一天我亲自上阵拓碑。

这时老徐去而复返,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米汤。

我开始以为他怕我没吃饱,然后看到他把里头的杂米澄清,才反应过来,这玩意是用来上纸的。

碑拓有一个重要环节是上纸。

为了能让碑和纸能更好地粘连在一起,一般是用清水或米汤把纸充分洇湿。

如果是讲究的拓匠,还要用沸水泡白芨煮出的胶水——老徐这个住所隐在山中,条件比较简陋,米汤连吃带用,最方便不过。

老徐放下碗,什么交代也没有,背着手走开了。

我在脑子里把书里看来的流程过了一遍,做了几个扩胸运动,然后蹲了下去,准备开始动手。

拓碑的第一步,是清洗碑面。

我拿起一个大毛刷,蘸着清水,先把碑面整个刷了一遍,拂去浮土,再换成小毛刷子,扫掉字隙之间的沙粒杂草。

光是这一项准备工作,就忙活了半个多小时。

这还算是运气好,有些古碑上头沾满了青苔,还得用火去烧干净。

有时候烧上几次,石头脆了,直接就崩裂,到时候想补救都没机会了。

说来也怪,我在清扫的时候,脑子里的杂念确实少了一些。

看来当一个人全神贯注之时,确实不容易走神。

打扫完古碑,我从旁边拿起一张纸,老徐已经裁好了大小,恰好比碑面大上两圈。

我拿手一捻,认出这是汪六吉的薄棉连纸。

汪六吉是从明初传下来的老牌子,前两年还得了轻工部的银奖。

他们的宣纸薄厚适中,捻在手里能感觉到很韧。

碑拓用纸,必须得有韧劲,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这个老徐挺有眼光,确实是行家。

我把这张纸叠成一个长方形,泡在米汤里头,然后取出覆在湿布上头,再叠一张干纸上去。

我用手压了压,确保湿度均匀。

弄妥以后,我又拿起趣÷阁蘸着米汤在纸上刷了一遍,然后闷在碑面上,四边贴合。

我用手旁的毛毡细细地吸了一遍水,换了棕刷,把纸与碑之间的气泡都刷掉。

这一套工序,说着繁复,做起来却很快。

我心想这简直就是小学手工课的难度嘛,正想着,手里棕刷一晃,劲用得大了点,一下子把纸给刷破了。

碑拓这种东西,一处破损,整张就都废了。

我懊恼地捶捶脑袋,把纸揭下来,再换一张。

这次小心谨慎,总算没出什么问题,让纸彻底平贴。

闷完了纸,接下来就该砸字口了。

这是一个极细致的活儿,需要人用打刷和小木棰敲打趣÷阁画之间的间隙,让宣纸进入字口,彻底紧贴碑面凹面。

这面石碑字数有一百多,字体不算大,要一个一个敲进去,需要很大耐心。

我趴在那里砸了大约二三十个字,就有些不耐烦了。

砸到第五十个字,我气喘吁吁地站起身来,累得有点头昏眼花。

“做这样没意义的体力劳动,真的能让我心境平复吗?

我怎么觉得自己越来越烦躁呢?”

我对着远方的药不然默默地抱怨道。

这时一丝疑问游入我的脑海,老朝奉这个老狐狸,不会是想把我绊在这里,他们好去策划什么阴谋诡计吧?

药不然不也说了吗?

该到了他显显手段的时候了。

这手段到底是对戴鹤轩的,还是对我的?

我想得有点心浮气躁,扔下打刷,想离开后院。

这时老徐从营房里走出来,见我要离开,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右手搭在我的肩上。

这一搭不要紧,简直如泰山压顶,我根本动弹不得,顿时矮了一截。

“做事有始有终。”

他说。

看来这老徐还身兼一部分监视我的职责。

我悻悻地调转身子,回到碑前,继续敲打字口。

这一敲打,就敲到了中午才全部敲完。

我腰酸背疼地站起身来,打算吃饭,结果走进营房一看,老徐走了,留了张纸条。

纸条上一趣÷阁漂亮的小楷,说他去市里一趟,让我自己做饭。

我拿着纸条,愣了一阵,这老徐不是看着我么?

怎么就这么自顾自走啦?

我走到他的书桌前,看到厚厚的一迭稿纸,上面全是抄录的碑文,以及围绕古碑的考据文字。

一趣÷阁一画,字写得一丝不苟,写错的地方都用白纸贴住,相当用心。

看得出来,老徐在这里花了大心思。

旁边放的全是各种拓本碑帖,有些是影印件,有些是老徐自己的拓本,在右下角都写了时间地点编号和老徐自己的名字——徐舒川。

我细细数了一下,这样的拓本得有大约两百多张,时间前后有七八年光景,心中不由得一凛。

这些古碑要寻访,要拓,要考据,这都是要花大量时间的,他这些年只怕只扑在这件事上,没干过别的。

一个人隐居山林与世隔绝,一心一意地考钞古碑将近十年,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要知道,现在可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了啊!谁会做这种没有经济效益也没意义的事?

我闭上眼睛,仿佛看到老徐一个人在此地躬身伏案,独守孤灯。

在这些古碑拓本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一种让人敬畏的精神,它和我昨夜在中山陵冥冥感受到的那种力量很相似,都是一种把自己彻底奉献给某种事业而散发出的强大意志。

我没有偷窥稿子里写的是什么,而是恭敬地退出他的“书房”,为自己把他错当成一个保安而羞愧。

我相信,拥有这种决心和强大意志的人,别人无法束缚或控制。

看来还是药不然说得对,老徐就是一个单纯到了极点的人,他根本不属于任何圈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现在稍微能理解药不然把我送来这里的用意了。

我看了一眼营房大门,最终还是没有迈出去。

中午我给自己随便炒了一个鸡蛋,草草吃完,然后回到了后院,站在石碑前。

字口已经全部砸好,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正式拓墨了。

我俯瞰碑面雪白的宣纸,努力把脑子里的杂念赶走,全神贯注在这一百多个汉字上头。

老徐早就把墨扑准备出来了。

这是两个蒜头状的棉花包,外面包着两层丝绸,底略平。

我用毛趣÷阁把墨水抹在瓷碟里,这是松烟墨,墨质很好,而且老徐还在里面加了半碗蛋清,所以闪闪发亮。

我用拓包上好墨,互相揉搓,就很均匀了。

然后我拿起其中一个,朝纸上扑去。

按照书上的说法,墨扑需要轻轻捶拓,先轻后重,反复刷上三四遍,直到黑亮如乌金,黑白分明,才算成了。

可我很快就发现,这墨拓与滑冰一样,说起来简单,实际上难度可不小。

我把拓包捏在手里,怎么拿怎么别扭,更别说去扑墨了。

书里还说拓墨要“先轻后重”,这就更让我为难了。

什么算轻、什么算重?

我拿着拓包一片片抹过去,不是过浅,就是成了一个大墨团。

好不容易拓了一行,看上去却是墨道相杂,惨不忍睹。

我想去补抹一下,一下又用大了劲,宣纸随之皱起来了,只得先捶平了再弄。

我咬着牙好不容易拓完了一遍,低头一看,且不说施墨均匀与否,单看那些字都墨迹粗浅不一,根本不忍卒读。

我仔细分析了一下,大概是上午我砸字口的时候不够认真,纸和碑面之间没有完全贴合,雕字的凹凸感无法显现,拓出来自然没法看。

我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午,用废了七八张宣纸,累得头晕眼花,一张都没弄出来。

我这才知道,这门手艺看似容易,难度却比跳交谊舞都高。

快到傍晚的时候,老徐扛着一袋子大米回来了。

他走到后院,我正忙得满头大汗却一无所获,老徐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俯身亲自演示了几下。

人家这手艺,真可谓是举重若轻、行云流水,没见他胳膊怎么动,碑面已经涂上了一层厚薄均匀的黑墨,动作心旷神怡。

老徐搁下墨扑,淡淡地说了八个字:“不动手指,只用腕力。”

我依言试了一次,效果果然不错。

我正要俯身继续去擦,老徐却把我给拦住了。

“天色已晚,明天再说。”

老徐说。

我们两个把东西收拾起来,搬回了屋子。

饭菜已经煮好,白米饭加炒青菜,还有几块蘑菇。

我们俩蹲在灶台旁,一声不吭地把饭吃完了。

我把碗搁下,抹了抹嘴,开口问了一个忍了很久的问题:“你在这里多久了?”

“八年。”

老徐干巴巴地回答。

“就一直在拓碑?”

“是。”

老徐拓碑时大墨泼洒,说起话来却是惜墨如金。

“为什么?”

我斗胆问了这个问题。

老徐放下筷子,看了我一眼:“因为碑就在那里。”

这个回答很有哲思,但实在是答非所问。

他似乎在回避这个问题,我也不好去追问……于是我们两个在沉默中把饭吃完了。

我主动提出洗碗,老徐也没谦让,转身进屋点亮煤油灯,开始写东西去了。

我收拾完碗筷,觉得有点撑,躺不下来,就在屋子附近的林子里乱转。

人这一闲下来,杂七杂八的思绪就重新涌上心头。

我不知道烟烟在牢里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刘一鸣和五脉的状况如何,我这么缩在山里拓古碑,到底是修炼,还是逃避?

无数的疑问重新浮现在我的心头。

我知道应该心无杂念,可这些不是杂念啊。

我在外头转了几圈,越转越心烦,有几次甚至有冲动干脆离开算了。

可一想到钟爱华、戴鹤轩两张奸计得逞的脸,我终于还是忍住了自己幼稚的冲动,返回营房去。

我一进门,恰好看见老徐从书房走出来。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递给我几片丝绸和棉花:“做几个墨扑来。”

我接过东西,先是一阵愕然,随即就想通了。

棉花沾了墨就再也洗不干净了,所以一个墨扑只能拓一两块碑,属于消耗品,肯定得经常做新的。

有我这个免费劳动力,老徐怎么会不用。

这墨扑看着简陋,做起来也没那么容易。

丝绸和棉花质地不同,要把它们扎成一个蒜头形状,扑碑的那一面平宽如熨斗,丝绸和棉花之间要分出层次,以便让墨汁渗透均匀。

这么一个简单的工具,我扎了半晚上,才算是勉强扎好了六把。

一摸脑袋,一脑门子汗。

我拿去给老徐表功,老徐却不置可否,只让我搁到工具箱里,然后早点去睡觉。

我一晚上都在跟墨扑较劲,确实是精疲力尽,倒在床上就睡着了,脑子里再也没闪过其他“杂念”。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我早早起来,继续跟这块碑较劲。

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我的表现好多了。

老徐在屋子里写东西,偶尔出来指导我一下。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话说得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手艺这东西,门道其实就那么多,老徐教会我几个诀窍,剩下的就是熟练程度了。

还是卖油翁那句话——“惟手熟耳”。

我现在有点明白老朝奉为什么安排我来学碑拓。

这东西非常讲究全神贯注,眼、手和心三者节奏相合,一点都不能错。

稍有一丝分神,整个碑拓就可能前功尽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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