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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节 以德服人(1 / 1)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因为又增添了新人,中队决定对监舍进行一次大调整。刚好住在金水下铺的那个人出监了,金水算了一下全监舍人的年龄,自己应该可以争取。睡上铺爬上爬下太不方便,尤其是不好写字。下铺就不一样了,把小板凳从床下拖出来,书啊笔啊往床上一摆,床铺就成了书桌,这对爱好看书写作的金水来说是极为有利的条件。如果是以前,金水会把自己的想法跟吕风说,让吕风帮忙去队长那里争取,可是现在,和吕风的关系一直僵着,当然不可能去开这个口。思来想去,金水决定以书面报告的形式进行申请。当即便写好报告揣在口袋里,第二天出工时交给了专门管改造的李明队长。

这一整天,金水都在等待李明队长的答复,但是李明队长并没给金水任何指示。金水自我安慰地想,李明队长也许会在收工后回监舍点名时宣布这事,可是点完名后的李明队长像往常一样,等大家报完数后就离开了,并没有说什么别的。金水虽然失望,却也不好再去追问,只好当做是李明队长不同意而放弃。

第二天调床铺的时候,吕风突然要金水睡到下铺来。金水担心这是吕风设的一个圈套,明明李明队长没同意自己睡下来,若是现在听了吕风的话换下来,到时候队长怪罪下来就是自己的错了,和她吕风半点关系也没有。本来就因为吕风时不时在队长那里挑唆几句,自己在队长们心中的印象已经够差了,要是再出点差错,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吕风见金水站在那里发呆,冲着金水催促:“发什么呆啊,快点换就是了,先把床单取下来,我去给你换个下铺有荷叶边的。”“还是算了吧,队长都没宣布!”金水犹犹豫豫地推脱。“怎么这么多顾虑,要你换你就换,这个事还做不得主,我还在劳改队混个屁呀!”吕风这么一说,金水心想看来真是你自己在做主,更加不敢换了。吕风见金水依然呆在原地没动,气愤地说:“不换就不换,我还求着你换不成。”

这事过后,金水和吕风的关系更僵了。因为天气热,很多人都睡在地上,每天收工吃饭后,当天值班的人便把全监舍的人赶出去,然后把地板拖洗得干干净净。金水也会在这个时候出去,但会挨到很晚才进来,每次进来的时候,都能看见吕风和一群人围坐在地板上谈笑风生,大部分时候仍然是吕风眉飞色舞地演说,其余的人则安静地在一旁当听众。尤其是周凤,挂着无比崇拜的表情蔫蔫乎乎,让金水觉得无比恶心。金水想起刚来时,周凤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一口一个金老师,金水吃完饭她马上抢着去洗碗,金水打扫卫生她抢着拖地,逢人便讲金水是个好老师,还曾经给过她感冒药吃。仅仅两三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把她嘴里的好老师当成了仇人。人心,真是难以揣测!金水知道,周凤其实就是个没头没脑的蠢东西,被人当了枪子还洋洋得意。可是金水仍然觉得心寒,就像对张妍一样,无论理由多么的无辜和无奈,其行为都在伤害人心。

刚刚下队时,大家都以为金水也像传说中的那些老师一样,有钱有势有关系,相处下来发现,金水经济窘迫,没有关系网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来头,唯一的优势就是会写点小文章。可是在以劳动任务为主的生产监区来说,这个优点还不如那些做事勤快言语殷勤的人管用,一个劳动能手绝对比一个通讯员在民警心中的位置重要,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也比一个自恃清高的书生混得更好。可是我们的金老师就偏偏撞了南墙,连老大也敢得罪,在这个鱼龙混杂的环境中,清高又不懂得低头的金水如何会被人瞧得起,又怎会不陷入四面楚歌的人际关系之中。

在几乎全监舍的人都因为惧怕吕风而不敢对金水热情的时候,有一个人却伸出了友谊的双手。这个人叫周云英,也是德州人。金水刚来时并不知道同监舍还有一个同乡,也很少听到周云英开口说话,所以金水与她的交往仅限于普通室友。直到金水因为和吕风的关系陷入僵局而备受冷落时,周云英才开始对金水格外关照。她的话语仍然不多,却在吃饭时把自己拌的菜往金水碗里夹上几筷子,在金水看书时送上一杯热牛奶,在金水值日这天帮着拖地洗厕所,做这一切时仍是默默地,没有喧哗没有张扬,但是脸上的坚定却让人敬畏。也不知是因为周云英平时人缘好还是她无言的坚定起到的作用,当大家发现她在帮助在关照金水时,并没有一个人讥笑或嘲讽,包括最擅长指桑骂槐的周凤。金水不知道周云英这样做的理由是出于同乡还是同情,但她真的很感激,在这个环境中,难得有一个人会无所求地对另外一个人好,何况对方正处在四面楚歌的人际关系中。

周云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帮助金水,先是因为同乡和对文化人的尊重,再后来她发现金水的骨子里有着和自己相似的倔强和坚强。周云英是个孤儿,从小受尽欺负和侮辱,直到长大结婚嫁了个好丈夫遇到一对好公婆才体会到人间的温暖。成家后的周云英发誓,今后自己绝对不会去欺负任何一个弱者。她不爱讲话,可是大家对金水从热情到冷漠到不屑再到欺负的态度,她却看得一清二楚。她没有用言语向任何人表示不满,也没有向任何人讲过自己的故事,只是默默地做着觉得自己应该做的一切,默默地用行动告诉周围的每一个人:你们这样做不对。也许正是因为周云英的行动让大家感觉到了自己的卑劣,除了周凤,其他人的态度慢慢开始缓和,虽然不是十分热情,最少少了言语上的刺激和伤害。金水感激地享受着来自这个大姐的一切关怀,也力所能及地为大姐做一些事情。周云英的关照让金水凄寒的心慢慢有了一丝暖意!

知了在窗外不停地聒噪。金水在高温的蒸烤和汗水淋漓中孤独地熬着盛夏。偶尔,她会因为拿货或者交货和张妍有短暂的交集,但她只是平心静气地公事公办,快速、冷漠、简洁。有那么几次,张妍欲开口说什么,金水立刻抢先说声谢谢后转身就走。她鄙视张妍对权势的恐惧退缩,也瞧不起张妍的无担当没胆量。张妍的心里也不好受,尤其在和越来越跋扈的吕风交往时,更加怀念金水的善解人意。相处越久,张妍越是讨厌吕风,这个人做事的能力确实不一般,可是在做人上面,太小心眼太嫉妒太道貌岸然了。表面上罩着老大的面具,恢弘大气,内心却时刻害怕自己会被周围某一个更有实力的人取而代之。因而诸如金水之类在某些方面比她优秀的人都会中她的明枪暗箭。张妍刚刚入狱时就曾被伤得千疮百孔,也就是因为这些千疮百孔使她心有余悸。在张妍心里,这个人就是只毒蜂,嘴里含着蜜,针里却藏着毒。当然,张妍也佩服她的聪明,在这个打击牢头狱霸的年代,她还能年年戴大红花,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本事,真正的本事。

其实金水刚调过来时,吕风也是很看好金水的,她觉得这个人有文化,又是同监舍的。一直以来,吕风都特别维护自己监舍的人,只要是自己监舍的,就算出了什么意外,她都会想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金水不识抬举,不买她吕风的帐,不就是从教师队调过来的吗,干嘛成天摆出一副清高的面孔?干嘛连我的人也敢抢?想调床铺跟我说一声不就行了,干嘛越过我直接向队长报告?这些不都表明你不把我这个老大放在眼里吗?既然你不把我放在眼里,那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让你知道什么叫“老大”!

发现周云英对金水好的时候,吕风也曾有过一丝不舒服,但她不愿意轻易去得罪周云英。和周云英同监舍一年多,周云英一直都是一个本分勤快不张扬不惹事的人,但这不代表她没有实力。她曾无意中从民警口中得知,监狱长曾经出面为周云英打过招呼,是周云英自己不要任何特殊照顾;周云英的卡上从来都是上万元,但却从来没看见她乱花乱用;平时监舍无论谁有困难,周云英都会默默去帮忙;无论轮到谁打扫卫生,周云英都会搭把手。这一切在周云英的身上形成了一道神圣的光环,让人敬佩到不敢侵略。现在,周云英把金水罩在这道光环之内,只要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不会自讨没趣,包括吕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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