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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工(一)(1 / 2)

1973年,我有幸替补别人当了一名疏通漳卫运河的河工,这是我一生中最痛苦最艰难也是最有收获最有意义的时期。当河工的体验,不仅为我以后的体力与精神注入了源源不断的底气,而且亲眼目睹了兰平兰明姐弟俩的厄运,就像刻刀在我的脑海里雕刻了一个清晰的世界,将影响到我一生怎样去认识人,怎样去善待好人!

我刚到漳卫运河的时候,看到干涸的河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凸起了一个个沙丘,像无数的坟冢,不断地散发着死亡的臭气。两边无坡无壁,模模糊糊的褶皱,像是腐烂的尸骨沤没了轮廓。没有了生命的气息,没有了斑烂的色彩,没有了山水的灵气,只有狂风在这横宽五里,纵长几百里的河谷地带横行恣肆,不断卷起漫天黄沙,纷纷扬扬,混混沌沌,南扫北荡,遮天蔽日。

我手搭凉棚,茫然眺望,风沙遮暗了阳光,遍地黄土,满目苍凉,就连生命力那么旺盛的茅草,也枯黄着身子,有气无力地在寒风中发出梦魇似的*,迟迟不愿意苏醒,耐旱力极强的马齿苋,也死死地赖在土窝里,死活不愿见世面,更不用说别的娇嫩的花草了。没有村庄,没有村民,连耐忍饥寒的野兔也早已逃遁,似乎在这块土地上,只有和沙土粘成一个颜色的河工。

河工住的是阴阳屋,在地下挖一个穴,连土炕和油灯座都挖得规规矩矩,上面搭上一个架子,盖上塑料布,铺上薄土,里面冬暖夏凉,比那村民的大北屋还舒服。逢到大风天,把洞口一封,简直成了世外桃源。

和我同拉一辆地排车的,就是兰明。他也就有一米六五吧,身体瘦得像个小干鸡,小黑脸,尖下巴,又短又黑的眉毛,当中断断续续的,那是为了他的那头宝贝牛,让一头老母牛给踢的。一双大眼睛本来挺有精神,可一见了人总像欠了谁什么东西,乞求别人原谅似的。

他常常默默地呆在一旁愣神儿,不由自主地唉声叹气。他爸爸原是个国民党连长,听说曾抱着一挺机关枪打死过不少日本鬼子,当然也打死过解放军,后来在济南战役中随着吴化文的部队起义。

前几年红卫兵没把他折腾死,倒是他自己气性大,离家远远的,跳河自杀了。等捞上来时,浑身肿得像个大馒头,一块块往下掉肉。兰明他妈从此就疯了,白天黑夜在野地里乱跑,一遍遍地呼唤着丈夫的名字,失魂落魂的姐弟俩一下子没看住,兰明他妈掉到井里淹死了……

兰明挺聪明,学习也不错,可是说什么也不上学了,竟然跑到生产队里去喂牛。兰平去拉他,说:“弟弟呀,你真没出息,好好的书不念,为什么去喂牛?”兰明神态木然,干脆把铺盖也搬到了牛棚里,不回家了。

兰平哭了,一边哭着一边打兰明:“你真没出息,真没出息呀!我可怎么办呀,我可怎么管你呀!”打着打着,抱着弟弟的头失声痛哭,兰明麻木的神经一下子被组组的温情化解了,成串的眼泪往下淌,抽噎着说:“姐呀,我怎么能有……心去念书,这……个书还有什么念头。你就给……我一条活路吧!”

姐姐哭完了又打:“我那傻……弟弟呀,没文化……以后可怎么办哪!我可怎么……管你呀!还指望谁管……你呀!”打完了又哭,哭完了又打,兰明也搂着姐姐哭……

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枯萎了又萌发,叶绿了又遭霜打,瓜依瓜苦苦挣扎。五年了,兰明今年已经18岁了,他伺候牲口也有五年的历史了。他喂的牲口,个个肥肥壮壮,油光水滑,干干净净,社员见了都夸奖。这回上河,他还带来了一头小牛犊,活蹦乱跳的。

一见到牛,兰明的眼睛就亮了,说不完的知心话,有空就伺候它,就像对他的亲兄弟似的。

在兰明面前,我几乎比他高出一头,身子也宽出一大截,本来该我驾辕,可兰明早把辕绳往脖子上一挂,两手抓住两个车把,占住辕位了。他还以一个老河工的口吻对我说:“生哥,你现在恐怕最难熬了。这河上是枣核活,两头松,中间紧,先上来松点,是为了先活动一下筋骨,最后松点,是因为活快干完了好放松一下回家。现在你的腿脚还没有活动开,却要干最累的活儿……这么着吧,你干活悠着点就是,我多使点劲就是了。”

我轻蔑地对他一笑:“你就瞧好吧,我还能不如你!”

驾辕和拉套还是有区别的,拉套只是一种辅助的工作良心买卖,多使点儿劲车就快一点儿,少使点儿劲儿车就慢一点儿,就是一点劲也不使还有驾辕的,驾辕可是一车的主宰,他要是不使劲儿,车是一步也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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