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去杀一个人？” 这是在残忍的修真界里能走到仙人之上的修士，必然会去认真思考的一个问题。 叶子灰离成仙的境界还很远，但这个问题他已不止一次思考过。 现在，他又拿出来温习了一下。 而怎么当着别人的面去杀一个人，这是“怎样去杀一个人”这个问题延伸出来的一个涵盖问题。 叶子灰大抵是嗜杀的，或者说，在自己的想象中是嗜杀的，他性格里有很多不正常的部分。 没人知道他的性格是如何扭曲的，便连最亲近的父母也从没发现。 而这件事，甚至与他朝夕相处的自己也不是真的完全清楚。 或许，这也是儒家“人性本恶”那支学说，可与“人性向善”学说针锋相对，久久相抗不落下风的原因之所在。 大而化之，可以说叶子灰性格里，受世俗眼光判断下，那不好的、不正常的部分，是他受天地间的浊气侵染之缘故。 其实大抵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些问题，因为没有人降生尘世后可以天然的不领受浊气恶习沾染。 每个活人，都有丑陋的地方。 死人活着的时候也一样。 再怎么正面的人物，光明的形象，都会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仅有自知。 而自知谓“明”。 便像道家典籍里所讲：“知人者智，自知者明。”1 叶子灰修行天赋很强，这不是说他有什么体质上和魂魄方面的特殊，而是在他的悟性。 便连那位眼高于顶的老道易渊，也赞过少年郎一句“天生的修道材料”。 归根到底。 叶子灰素来敢于剖析自己，直面自性之善恶。 幼年时，小叶子灰一度觉得话本里的邪道修士很帅，所以小时候对自己有种刻意的扭曲。 而一旦真被扭曲了之后，他却有一丝后悔。 但很快，那一丝后悔就没有了。 后面，他亲自修正了这个“后悔”，不是说修正了后悔的心态，恶而不改，错而不问。 而是小家伙修正了后悔这个结果产生的原因。 他从根儿上去扭转了。 道家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2 他效法天道，以自身有余去补那些不足之处。 所幸他酷爱读书，自小便是。 而他既长于读书之事，干脆便用书中读出来的道理去改进自身缺陷。 便似君子作风那般，合符天行健，争以自强不息。 小叶子灰九岁那年自废神通，大抵也是他在书里悟出来了点什么东西，所以他尝试着修正了自己一下。 用一条新的修行路，从头去完成修正。 这为他日后打下了一个传奇修士的基础，世所难及。 可少年现在照着那个狗屁传奇还差着不知多少道重天，是天地之间，修行者中，处于“元士”“真人”“宗师”“仙人”“圣人”五种修行大境界里，最最底下的那个元士十三品里面，下浊五品、上清八品之内的上清四品修为。 他现在摆在面前的，只是一个杀人的问题，如何在三个人里面杀掉陈立伟的问题。 这个问题有一个通行的解决方案，不算难题。 那就是三个人都一起杀掉就好了。 即便再多几个，七少爷今夜也是杀得掉的。 “呼。” “吸～” 猎手在出动前，都是会调整好呼吸的。 也不光猎手，杀手同样会如此。 而一个成熟的猎手，与合格的杀手，一定是先吐气，再吸气。 只有胸腔里的废气都吐干净了，才能吸进来充足的清新空气。 吐故，尔后纳新。 他们只需要这样调整一次呼吸，就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叶子灰将匕首反手捉在手里，刀刃在右手小指下方。 这样反握匕首，出招时虽然牺牲了部分攻击距离，可保证了攻击力度和方便应对一人对多人的局面。 然后少年伸出左手扯了扯衣服，弄得有点左肩高，右肩底，使夜行黑衣长袖略微倾斜，将整个右手较好的隐蔽在袖子里。 调整过衣衫，令其稍显不整后，他把手中匕首刀刃冲外，刀背则贴在小臂上。 外人不仔细看，是难以发现他袖内右手中，还藏着一柄短匕。 然后这家伙从假山后面就大大方方走了出去，如碰见老熟人。 “嗨，陈立伟。” 黑衣蒙面的叶七走的步调匀速，但每步跨出去的距离可不小，只是身形协调下，看着就像随意散步似的，逐渐接近对方。 “嗨……嗯？” 那今夜采了两朵花，本名叫做陈立伟的陈师兄，身体条件反射般的跟叶子灰打回招呼。 但都扭头打完招呼了，他恍然发现对方异样装束，一身夜行衣，还蒙着脸，哪里像什么好人？ 可能是叶子灰先前招呼打得太过自然和坦然，陈立伟与另外两名南关宗弟子一时有些发愣。 “站住！你是……” 有人喊道。 而当听见“站住”两个字的时候，叶子灰就踩着真气朝他们三人撒腿狂奔。 喊话的人那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全乎了，叶家郎君就近身欺前了。 亦直到贴面，他才亮出袖中隐藏的兵器。 那两个看门弟子修为较弱，他便先对这两人出手。 “噗。” “噗。” 只是两声，他们衣服上浮现两朵血梅花，然后尽皆瘫软倒地，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守夜弟子甲、乙二人都是浊士境界，叶子灰反持匕首全力刺出，他们何等的不堪一击。 纵使俩人身体做出了些反应，弟子甲想格挡，弟子乙想躲避，可赖不住七少爷对赤手空拳的他们动了刀子，一击即中，一击即倒。 “嗡。” 叶七弓腰低头，闪过了一记含着真气的鞭腿。 陈立伟甫是骇然，见到对方在自己宗门内亮刀子捅人，尽管今夜两次开花，腿脚尚且发软，依然尽快反应，作出回击，可惜腿招无果，连对方身形擦都没擦到。 “好俊的身手，杀人干净利落！这家伙是谁？！” 此人心惊道。 复见自己一击不中，他身形飞掠，谨慎退后数丈，不敢单打独斗。 “来……” 然而陈立伟根本没张开口问对方是谁，自己匆忙拉开距离后直接开喊叫人，也只有傻逼才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不从宗门内直接摇人，而是先探究对方身份的。 “嗖！” 叶子灰将手中短匕当作暗器投掷出去，制止了对方的叫喊声音。 他这趟来南关宗杀人，身边根本没带金龙剑，一则那东西太显眼，不好隐藏，除非自己到了宗师境界，开辟出自身灵府，方可将灵剑蕴养其中，随身携带亦是方便得很。 二则嘛，道是金龙剑过分特殊，叶七若使剑肯定会暴露自己身份的，他可没把握杀光南关宗所有可能看见他的人，那样也不至于。 而这短兵器之中的匕首，既可贴身收藏，动手方便，袭杀他人也出招隐蔽，另外还有一个极大的优点。 便是叶七现在的使用方法了。 在情势特殊时，短匕可直接当作暗器祭出去，能起到关键性作用。 叶七瞬间解决掉两名浊士境界的守夜弟子后，胸中回口气时，冲刚要扯开嗓子的陈立伟扔出匕首，后便飞快朝其赤手杀过去。 少年他不会再给对方出声喊人的机会了。 陈立伟是上清五品的修为，这是叶子灰来此地之前，在那架从荒京两大世家的宗师们手里抢来的马车上面，看过了一份调查报告后，当时就知道的详细情报。 而这人如今的清士五品境界，却也是一年内不正常的连续两次破境提升所来，至少比照其过往修行经历和从前天赋，这是有些“异常”的表现。 可惜。 现在要对付他的是叶七，那即使陈立伟今日境界修为再上一两个高度，不到上清八品的「炼神境」，凭依七少爷二踏仙路的雄厚修行底子，要想拿下他，不过十招。 “虚浮！” “除了虚浮……” “还是虚浮！” 只见叶子灰和陈立伟不断交手时，口中数次淡然轻声嘲讽对方。 陈立伟也想开口，但他张嘴不是要反讽回去，而是叫人救命。 可他根本不敢开口，全部心神都用在应对那蒙面修士的进攻招数上，其若敢一心二用去说话，恐怕最多说出三个字。 然后从此，宗门无此声。 场上。 随着陈立伟越是招架对方狠厉攻势，其心内愈是惊骇之极，对方怎地这么厉害？！ 他听这蒙面人讲话嗓音清澈，应比自己年纪小太多，他已年过四十岁，如果不是去年遇见一起福缘机会，修为忽而突飞猛进，或许自己此时就已经遭擒住。 更甚，可能在对方十招之后，自己就败下阵来。 “乓！” 叶子灰真气裹着拳头砸进陈立伟心窝里。 尔后得势不饶，错身交换两只拳头，他的另一拳以更大的劲力直接揍到对方腹部，当时打得陈立伟像个虾米一样身子躬了起来。 使此名修士背后肌肉几度变形，背上衣衫亦裂开几许。 “刺啦。” “呃！” 那陈立伟闷哼一声，嘴角溢血。 他身子被拳头击打的向后上方飞去，一双脚掌离地少许，两只脚尖堪堪点地。 叶子灰遂抓过对方手臂，揉身靠拢，不断拳掌交错变幻，趁其颓势，便连续殴打在另一名修士的躯干中间的那条竖线上，这里是打人最受力和挨打的人身体极为吃痛的地方。 陈立伟很快就被一套连招揍得根本无力招架，心里又伤又怒，惊愤欲绝。 “观察此子真气水准，仍比我还低一层小境界，手段如何这般凶狠？！到底是何方天骄修士？为何要找上我陈立伟？莫非是去年那件事的报应真的来了？！” 只能够被动挨打的人，有的时候会出现一种妙不可言的头脑放空待遇。 “砰。” 陈立伟终于被打飞至地上，身体狠狠栽倒，发出重物沉闷落地声响。 自觉彻底制服对方后，少年顺势骑坐于那人身上。 叶子灰探出左手，掐着对方脖子，力度合适，足够这位南关宗的年轻弟子们里的修士代表讲上两句话。 而对方要是敢扯嗓子喊，他叶七也可以加大力道，一瞬之间，直接捏碎陈立伟的喉咙。 让这个人再也说不了话，丧失语言能力。 反正。 七少爷要拷问对方，从其身上获得信息和答案的方式，又不是只有张嘴说话一种。 说不了话，对方还有手可以写字。 说话，只是进入人类语言的公共世界里头的其中一种方式而已。 文字传达，同样也行。 “咳咳……” 陈立伟张开嘴，就是咳，他这内脏里的碎片不计有多少。 一片两片三四片？ 五六七八九十片？ 千片万片无数片？ 反正体内看不见。 “你……” “你到底是谁？” 此人躺平在地面。 伴着讲话，粘稠血液从两边嘴角倒灌进他脖子后面。 “咳，你来……” “来做什么？” 陈立伟挣扎着，艰难问道。 “呵。” 那蒙着面的少年郎但见冷笑。 他说：“我来……” “索你的命。” 叶子灰摘下了黑色面巾。 然后。 陈立伟瞳孔张大。 此人当场全身汗毛倒耸，若见恶叉修罗。 真遇厉鬼索命。 ———— —————— ———— 1《老子》第三十三章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知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2见《老子》第七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