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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一个师父(1 / 1)

叶子灰和乌小龙作别,小镇少年自去寻他盘山镇的那位师长了。

  至于另一位少年也并未径回他在山上的院舍,而是朝着一个熟悉的方向走过去,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动,依循龙门山旧例,来自荒州北部的参加跃龙门的修士及陪行人员的居住区域,应当就在这个方位。

  蓝衣少年走得不疾不徐,反而更像是有些刻意的慢。

  似乎他有在期待着什么。

  他还想要再见到些什么。

  可再长的路,再慢的脚步,只要一直走,总有到头的时候。

  那袭蓝衣走啊走,又拐了几个弯,就见到了一条铺满白色鹅卵石的道路。

  他沿着鹅卵石道行了数十步,就到了一座上端刻有「慎独」二字的圆拱门面前。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迎面的是一棵开满了米粒大小的淡黄色花朵的桂树,原是棵四季桂,在六月上旬也绽放着它的英姿,桂香飘九里。

  而桂树下有一张圆形石桌,绕着石桌又摆了四个石墩子。

  山上去年的时候,慎独园里,就在那棵桂树下有两位老师,石桌旁还有六个神采飞扬的少年。

  蓝衣在。

  黄衣也在。

  大家,都在。

  少年们或说或笑,或坐或站,有的人出神不语,有的人兴奋激动,有的人紧张不安。

  但大家都是对明天充满了期待的。

  少年人的天真和稚气,热血和豪情,在他们身上都有。

  而他们比别的少年人还多了的东西,或许是人多。

  原本一个人能走得很快,而一群人会走得很远。

  只是啊。

  只是啊。

  现在,不在了。

  都不在了。

  石桌上只有零星的被风吹落的桂花瓣。

  它们在那儿或卷或舒,等着归根。

  他们在这儿各自离散,许久不见。

  他原本想着,昔日师友,阔别已久,可能——再见否?

  而有些人已经走了,终究是不再见。

  这人呐,明知不可能,为什么还要有期待呢?

  只能是一场场的落空,又一场场的落空。

  也只是如此。

  亦只好罢了。

  亦无旧时友,亦无往日欢笑。

  只有石桌常在,桂花常开。

  ……

  ……

  ……

  “叶……子灰?”

  一个体型微胖的中年男修士在少年身后带着些迟疑的道。

  叶子灰从思绪中清醒过来,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猛地回头朝身后看去。

  “郭师!”

  少年惊叫出声,却是他在逍遥镇学堂里的师长郭无锋。

  “老师,您……您来啦”,叶子灰笑得跟个孩子一样,颇为激动。

  “就说瞅着背影像你,果然是你小子啊,哈哈”,郭无锋边笑着边走到了少年的身旁,说道:“是啊,今年可不又是我带队么,来送你逍遥镇学堂里的学弟学妹们来参加这一届的跃龙门啊”。

  他拍了拍叶子灰的肩膀,显然见到少年他也是喜出望外,笑着问道:“你在龙门山上这一年过得怎么样啊?初一到山上那天我就去找过你小子了,但之前那里有一个老道士说不让旁人打扰你,我也没能进屋见到你,你的伤现在都好了吗?”

  “嘿嘿,这一年过得还行”,叶子灰也笑着回道。

  接着他又说:“伤都全部养好了,就是身体里的那玩意儿有些麻烦,现在还封印了我些实力,比较难搞。”

  闻言郭无锋有些担忧的道:“那明日就要跃龙门了,你这……”

  叶子灰摇头示意郭师不必为他的情况而忧心,在这位面前少年放下了绝大多的伪装,见他在嘴角带着点傲然之意,笑着说道:“没事儿,老师您不用担心,同龄人您学生还真没几个放在眼里的,这龙门啊,咱明天是——照跃不误!”

  “唉,你啊!现在看着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斗志昂扬得很!”郭无锋无奈摇头叹息道,“你是忘了去年你那像茄子打了霜一样的,蔫儿了吧唧的德性了?”

  “嘿嘿嘿……”

  叶子灰低头憨笑,也不晓得说些什么好,他也觉得当时自己有点丢人。

  郭无锋见状也是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这学生如今在外边儿是荒州大有名气的“赤龙传承叶子灰”,可跟自己面前还是像当年那个未曾踏入仙途的少年一样,而且对自己比当初第一次见面时更还要恭敬了些。

  “倒也不算白教了他三年,当初见到这小子时,他脸上尚满显稚嫩之色,可是臭屁得很……”郭师暗自想到。

  郭无锋还记得,那是四年前的秋天,逍遥镇学堂开始招收新一批学生的时候,他正在指挥已经报名入学的年轻学子们在打扫学堂,当时这蓝衣少年就出现在屋子门口,他带着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然后面色冷冷的说“我入个学”。

  叶子灰十五岁的稚嫩面庞上尽摆一副臭屁模样,而郭师当时就没理他,继续指挥旁的学子打扫,把他晾在门口,叶子灰在那站了会儿,自觉无趣,就走进来默默地帮助大家洒扫屋子,调整桌椅,等一切收拾完毕后,郭师才给他登记入学的。

  “老师?”叶子灰见郭师有些失神,便出言轻轻地叫了一声。

  “唉,年纪大了,就容易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郭无锋笑叹道,又轻轻摇了摇头,“行了,到那边儿坐着说吧”。

  郭无锋示意二人到桂树底下的石桌那儿去,然后他又扭头冲叶子灰笑问道:“嗯?赤龙传承叶子灰,有时间陪老师坐会儿吗?”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您!您……您欺负我!”叶子灰有些羞恼道,面上也带了些红晕,老师这话可不是折煞他了么!

  旋即二人相视一眼,大笑出声。

  师生,相宜。

  叶子灰落后郭无锋半个身位,他们走到石桌旁,在两个石墩子上相对而坐。

  二人落座无声,享有片刻的宁静。

  一桂花瓣飘落在蓝衣的腿上,叶子灰也不伸手去掸。

  复闻郭无锋太息一声,长叹道:“你小子啊,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狂起来就狂得没边了,连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这样迟早是要吃大亏的!”

  “是是是,您说得对。”

  叶子灰连连点头,态度谦逊至极,端正十分。

  “行啦,别敷衍我了,你什么尿性我还不清楚吗?”

  郭无锋有些无奈,苦笑道。

  “你从来就是认错积极,态度端正,但是毛病不改,错误照犯。”

  说到这儿,他拍了拍石桌,佯怒道:“你算算那三年里,你都闯了多少祸,记得我给你写的结业评语吗?你叶子灰是‘动手’能力极强,和学堂里的同窗都能‘打成一片’,你以前什么时候叫我省过心?要不是我一直保着你,就你小子犯的那些事儿,还在学堂里读个什么书,早就该开除学籍卷铺盖滚蛋了!”

  “嘿嘿,那不是有您老保着学生嘛!”叶子灰朝郭师真诚的笑道,但那笑容怎么看都不觉得真诚,反而更像一个市井上的小无赖。

  “哼!”郭无锋重重地哼了一声,只是那道重哼声在飘动的桂香里显得有些无力,更透着浓浓的无奈,以及更深层的关爱。

  里面还悄然藏着桂树下的这对师生的深深情谊。

  叶子灰瞧见老师没有真的生气,复问道:“老师,这次就您一个人带队吗?王师呢?”

  郭无锋瞟了眼少年,他有些玩味的道:“臭小子,都不见你问问我最近身体怎么样,就急着打听你王师父呢?”

  “怎么,难道在你心里,郭老师还比不上王师父?”郭无锋佯作生气的样子说道。

  叶子灰听闻此话,登时显得有点手足无措,感觉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内心暗呼怎么成年人都喜欢用这种问题刁难别人啊?

  此刻他那副模样瞅着倒是和先前的乌小龙的样子有点相像。

  少年嗫嚅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没……论……论亲近,在学堂里学生当然是和您最亲近了!”

  郭无锋笑着抬手道:“好了小子,看你那样子。”

  却见叶子灰并没有止住话头,反而是抬起头更认真地说道:“郭老师,学生这句话是真的,是发自内心讲的”。





  “在逍遥镇学堂的众师长中,我就是和您最亲近,那三年里也是您最照拂我这个不成器的臭小子,您骂我最多,可我晓得您是真的关心我,不愿我走到歪路上去,浪费了自己的芳华,学生以后无论去到哪里,这份恩情我都感念,在我心里,您是当得起那句‘良师益友’的!”

  “学生还想过,以后等俺在这红尘里干出点成就了,就给您送一块匾,上面就写那‘良师益友’几个字,哈哈哈”,蓝衣少年说话时眼眶发红,便想用一句笑话和笑声来冲淡心底里的几缕异样情绪。

  慎独园里,郭无锋没有出声,眼眶隐隐也有些湿润。

  叶子灰甩了甩头,努力不想让心里有些异样的情绪扩散开来,又接着说道:“而对于王师……我知道,当初兄弟六个里面,其实王师父最喜欢的是骆可奇,而最不喜欢的或说印象最不好的,就属我了吧”。

  “因为王师将我们当作人才培养,可我那时候什么样子您清楚,挺多臭毛病的,按王师的原话,我那叫‘流氓习气’,而以前我爹骂我的时候,也总说我是‘一身邪气’。”

  “骆可奇诚恳朴实,他比我要笨,可王师父就喜欢他身上的那股子笨拙,而看不上我的自作聪明,也不怪王师最器重的是他,那会儿王师所传授的,骆可奇总是最勤恳去学、去练的那一个学生。”

  “我们其他几个在这方面都不如他,而我又是其中最惫懒的一个,我总仗着自己天资高,就散漫无归、东拉西扯,只挑自己感兴趣的去学、去练,而对那些不感兴趣的便是瞧也不瞧上一眼,更别说认真去学它了。”

  “我还记得有一次,是王师在学堂二楼给大家授课,课上我惹王师父生气了,他竟当面叫我从二楼窗户跳下去,我也明白那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后来我自知犯下大错,晚上便私下去找王师父认错,那天恰好您也在,我就当着您和王师的面儿重重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您又帮我说了些好话,王师见状更是心有不忍,就语重心长地和我说了一番话。”

  “从此我才发愤图强、悔过自新,有志于求学问道的。”

  “这才有了我今天在修行上的成绩,学堂里您主要教我们读书,但是王师父毕竟主抓我们修行,学生老实讲,您别见怪,要论那三年里,我还是从王师身上学到的东西最多,所以您二位同样都是我极敬爱的师长,您是我最亲近、爱戴的师长,王师则是我最尊崇、敬重的师长。”

  事实上在逍遥镇学堂的那些年里,负责教导叶子灰他们这一批学子的数位师长中,郭无锋主管读书的事情,而王保荣主管修行事宜,一个教学,一个传道,二人的班子搭的倒也称得上是合作愉快。

  而因王保荣负责传道之事,故对他们兄弟来讲,六人都得称一声“师父”,其不仅是老师,还是半个父亲。

  郭无锋听见少年袒露心扉之语,心里也很是欣慰,颇为感怀。

  在这世间,重情重义的少年郎总是最动人的。

  “行啦,你王师父这趟可没来,你小子不用搁这坦露心迹、动情‘表白’啦。”

  郭无锋笑说道,他也必须出声打破现在的“煽情”氛围,一个中年汉子硬是被这小子几句话给搅得心绪激荡,差点就眼泪巴嚓的。

  “王师今年没来吗?”叶子灰问道。

  “今年是我和其他人来的,你王师父……他来不了了”,郭无锋神色有异,语气中带着些不寻常的意味开口道。

  “这……是学堂里出了什么事吗?”叶子灰连忙追问道。

  郭无锋缓缓摇头,说道:“其实在你们几个去年跃完龙门不久,保荣他就不干了,他走了,或者说……”

  “他失踪了。”

  “但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他消失了。”

  “你王师父是先到学堂里辞去了身上的一切事务,而后才消失不见的,后来我去他住的地方找过几次,但都只见到了空空荡荡的房间,好像从来没人住过一样,找左邻右舍打听,也没人知道他的去向”,郭无锋满脸担忧的说道。

  “这事儿处处透着古怪,这一年来我也一直在纳闷,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或许他是……”

  郭无锋猛然收住了言语,不再多说。

  他瞧了叶子灰一眼,暗恼自己跟这小家伙说这些事作甚,明日便要跃龙门了,应当让这小子把全部的精力集中在正事上才是啊!

  叶子灰本等着下文,却见郭师半晌没有动静,又看到老师面上的懊恼之色,心内便已猜到个中缘由了。

  少年从石墩子上起身,先前衣衫上沾惹的那枚米粒大小的淡黄色桂花瓣顺势掉落,从鞋尖儿上轻轻划过飘落在其身后的地面上。

  他走到郭师面前站定,然后静静开口道:“老师,学生知您在顾虑什么,可我现在已经成长了不少,无论遇见什么事,都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冲动任性了,但有些事情——我必须知道!”

  “他是我师父!”叶子灰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是带我上路修行的老师,也是传授我为人处世之道的半个父亲。”

  对少年来讲,王保荣是他的第一位师父,不管以后他还会不会认其他的师父,以后的师父又有怎样的道行,而王保荣师父始终都是他启蒙的那位师父,是领着他叶子灰进入修行界的那个人!

  在龙门山上碰见叶子灰,郭无锋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叹过很多次气了,都比得上平常几个月的叹气量了。

  可此时他还是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冲叶子灰说道:“唉……怪我,跟你提这事干嘛,或者等明天跃龙门事毕再跟你说也不迟啊?”

  郭无锋还是想先让叶子灰集中精力应对明日的考核,旁事则稍缓,但叶子灰没有回应郭师的话,他就定定站在那儿,也不开口说话。

  少年就像根木头一样在郭无锋面前杵着不动。

  少年人,就是倔啊!

  郭无锋见状复叹一声,道:“算了……还说你成长了不少?哪儿长大了?瞅你那倔驴样!回去坐着!别跟我面前站着,看着烦!”

  叶子灰犹豫了下,又木然点头,坐了回去。

  郭无锋这才开口道:“我是三十多年前就到逍遥镇学堂去教书的,而保荣是十几年前才过来的,他刚来那会儿,其实在镇子上和学堂里有过一些传闻,说他好像有什么仇家,到这荒州北边的镇子来是为了躲避追杀。”

  “当然这都只是传闻,你也知道镇上那些小民就好个这,你王师父可从来没跟我说过有这些情况,而老师我总不能拿这些道听途说去打听人家的过往和隐私吧……”

  “那传闻就说他那个仇家来头很大,他根本惹不起,就只能一直带着双儿女躲着。”

  郭无锋如实告诉了叶子灰他了解的情况。

  然后他又正色道:“小子,就算当年那传闻是真的,但做了十几年的老朋友,以我对他的了解啊,也肯定不是他在外边儿犯了什么事才躲着,现在这世道你也了解,我猜测应该是他受到了别人的欺负,而又惹不起就只好一直躲着。”

  闻言叶子灰点头不语,不消郭师说,王师父是个怎样的人,少年的心里自是清楚的,那是他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师长,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王师的品行和操守,上千个日夜,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其实原本我不该贸然猜测,将这事情联想到当年的传闻上,毕竟传闻嘛,在当年也是传了几天就没影儿了的事,可是……”

  郭无锋顿了顿,话锋一转说道:“到底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也在一起搭过好几次班子,相处时间久了以后,我从他身上终归能瞧出些不寻常之处来”。

  “说到这儿……”

  “你小子应该比我更清楚。”

  此时,郭无锋深深看了石桌对面的蓝衣少年一眼。

  眼中意味深长。

  师生,无言。

  慎独园里蓦地起了一阵细风,桂树上的几粒花瓣儿掉落下来。

  只是它们并未像前辈那样,兀自朝着那树底下的石桌和石桌旁的二人飘去,反借着风落向更远处的泥土里。

  似乎是显得迫不及待地要融入大地。

  又似乎只是不情愿从二人身边路过。

  桂树底下的气氛隐隐有些异样。

  但也许,只是花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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