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本堂内。 马皇后愕然的看着苏闲面不改色的提出这个问题,却是“噗呲”一声,差点笑出声来。 这小子的脑袋怎么长的?方孝孺、李希颜这些国朝大儒,基本上都是尊孔为圣,而他们刚才说了半天,也基本上都是将圣人高高举起,认为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但苏闲现在的问题,简直是拿着圣人的话,在打他们的脸。 《两小儿辩日》 这可是圣人亲口承认,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啊。 “哈哈哈……” 同一时间,秦王无所顾忌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显然,就连他也意识到了,苏闲这个问题,可谓是直接对准了几位先生的命门! 李景隆压抑住嘴角,常茂也咧着嘴。 平日里他们可不敢和先生大呼小叫,甚至连辩驳也做不到,因为李希颜是真的会拿戒尺抽他们的。 但现在,苏闲却能让他们哑口无言。 “笑什么笑?” 李希颜回头怒道:“尔等有笑的时间,课业做完了吗?” 几人表情顿时凝滞。 却见李希颜再度转身,看向苏闲。 “平日让你读书,让你读《列子》,让你读经义,你就是这么读的吗?” “列子收录这篇《两小儿辩日》,是让你知道先贤的伟大之处,是让你要知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诚实!” “可你读了些什么?你就读了这些,要和的先生们来辩驳太阳远近?” 苏闲则趁此机会,指着天上的太阳:“先生姑且告诉我,到底是早上的太阳距离我们近,还是中午的太阳近?” 李希颜被问的面红耳赤,“当然是中午……是早上……” 是了半天,却是他自己也回答不出来。 因为《两小儿辩日》中已经说了,不论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我不知道!太阳何其高远?何其广博?其在天外天,圣人只知道人间的道理,此类问题如何回答?” 还是方孝孺急智,直接就将这个问题搪塞过去。 苏闲则再度看向后者。 “那意思是人间的问题,圣人就知道答案喽?” 方孝孺继续看向苏闲,掷地有声,“只要人间的问题,先贤经义之中,就有记载!” “好!”苏闲继续点头,而后再度抛出一个问题。 “我每天早晨都要吃一个鸡蛋,可吃着吃着,我总会思考一个问题,还请先生回答。” 此话一出。 不知道为什么,方孝孺当即感觉不妙。 就连朱元璋,也是面色愕然起来。 果然却见下一秒,苏闲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一样,让方孝孺再度呆立原地。 “敢问先生,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先有鸡!”方孝孺虽然不想回答,但看着苏闲如此询问,他还是怒然答道。 “那鸡是怎么来的?” “你……”方孝孺越发惊怒。 赵景则开口,“先有蛋……”可话刚说出来,他就后悔不已。 果然,苏闲的问题已经出现,“蛋是怎么来的?” 这一刻。 哪怕是宋濂都愕然无语,这个问题,比太阳远近还糟糕。 “圣贤只论人之灵长,为何去关注禽兽?” 最终,赵景徐徐开口,却是将这个问题再度掩饰过去。 “人?” 苏闲语气幽幽,他本来不想继续问下去,但你们非要把话柄,喂到我嘴巴里。 “那就问问人文。” 方孝孺预感不妙,但已经迟了。 “再问诸位先生,先有男还是先有女?” “够了!” 此刻,宋濂正色看向苏闲。 “你所言这些世界,皆是只有古之神话中才能得到的答案,先出现的不是男或者女,也不是哪个鸡或者蛋,是神明造人,造万物、造众生。” “圣人也明言: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事物已经超脱了人伦常理,不易解说。圣人的微言大义,强调的一直都是……道德修养和人间秩序!” “孩童世界固然奇思妙想多,可这些未解之谜,这个世界却没人能回答,所以才有不知为不知。” 苏闲却不会轻易的让他们就这么糊弄过去。 “既然先生们知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诸位先生刚才一定要说圣人无所不知?” “你……” 这时,方孝孺的态度,也已经完全改变了。 他反守为攻,不可能让苏闲继续问下去。 要不然,圣上那边怎么想? “苏闲!”方孝孺喝道:“那我也来问问你。” “先生请讲。” “你所言的这些鸡蛋、男女、乃至是太阳远近,难不成这就是你说的那些百工技艺,要研究的事情?” “刚才老师已经说了,圣人一直强调的是道德修养、以及人间秩序。” “可你说出来的这些,哪一个是真正的在让天下平安?哪一个能为国为民?哪一个是真的在提升百姓的道德?” 方孝孺一连三个问题抛出,甚至再度看向朱元璋几人。 “你且看看圣上。” “除了以你的天真问题能取巧,增加一点可笑之外,可曾真的让圣上动心?” “你刚才说了那么多,又有哪一个是如同你之前说的,要提升田亩产量、粮草运输速率、甚至攻城利器?” 讲完了这些,他再度喝道:“笑话!” 果然这些话说出来,甚至连朱元璋都不由得点头。 他声音浑厚,响彻在这间殿宇之内,却是也带着不可动摇的信念。 “方才那些问题,于国无利!” 马皇后和朱标也适时点头。 瞬间。 刚才还对苏闲有利的局面,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胜利方似乎变成了方孝孺、李希颜等人。 后者大喜,原因很简单。 苏闲之前说出来的粮草、田亩之类,的确动摇了他们的信念,但突然间的几个疑问,却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是自作自受。 甚至让他们有些高兴的是。 苏闲现在还自己承认了,“是吗?可正是这些问题,才能推动工艺进步、乃至认知世界。” “还有,不知就是不知,为何将其论到神仙身上?” 方孝孺问道:“这个时候了还不死心,难道你还能解释太阳的远近?” 苏闲道:“百工技艺就是在靠近这些问题!在尝试解释这些问题的同时,在路途上的答案也会迎刃而解,到时候,谁言田亩不能增产?运输粮草的效率不能增加?攻城的利器不能够万里摧城?” “哈!陛下,其又在胡言乱语。”方孝孺怒然挥袖道。 朱元璋脸色也平静下来。 苏闲刚才问的,虽然让他自己都忍俊不禁。 但毫无疑问,他不可能坐视,国朝选仕的大事情,因为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而有所改变。 “苏闲,选仕是管理地方,为民做主,赈灾减害,消除不平,惩治贪吏,受命朝廷。不是选择这些给咱研究太阳,研究鸡蛋!还有你说的田亩、运输之类,咱从你的太阳鸡蛋男女问题上看不到……” 连圣上都如此说了,方孝孺和李希颜、赵景等人互看一眼。 可算是将这小子给降住了。 然而下一刻。 却见苏闲却面色不变,“那就再换一些问题。” “事关民生灾害,都言地龙翻滚,那我们脚下真有地龙吗?” “黄河水患、长江水患……洪涝一起,便是千家万户的逃难,难道是水龙翻腾?” “天气大旱,纵然天上飘着万千云朵,却云雾翻腾,却总是不下雨。百姓求雨不得,只能望着地里面的粮食,颗颗枯死!” “一到冬季,北方苦寒,稍有不慎,便是冻死又饿死,纵然连我大明军卒,每年也有此祸!” “此四种灾害,任意一种,一旦出现,便是遍及一省的祸事,稍微大点,整个国朝都要受到影响。粮草欠缺不说,就连国本都有动荡不安!” “再一个处理不对,便是成千上万的流民,饥民。他们拿起武器,便能让整个国朝彻底不安。” “真到了那时,敢问先贤的人伦道德、人间秩序,哪个又能真的有用?” 刹那间。 随着苏闲的这些问题出现。 刚才朱元璋还对苏闲,太阳鸡蛋的问题置之不理,现在却是猛地看来。 马皇后和朱标也是对望一眼,母子两个心有灵犀。 几乎是同时问道:“这些都是天灾,天灾怎么可解?” 此刻。 被这几个问题真正问住的李希颜、方孝孺等人,先是心中不安,旋即听到马皇后的问题,也跟着道: “又在蛊惑人心?难不成这些问题,你所说的百工技艺就可解?” 他们的疑问刚出。 苏闲直接转头,并不是看向方孝孺等人。 而是看向朱元璋,脆生生的声音掷地有声。 “当然可解!” “一派胡言!”李希颜大怒。 “小小年纪,也要欺君?”赵景也喝道。 朱元璋则是眉目凝重望来。 诚如他刚才所言,什么太阳、鸡蛋,距离他太远、太小,他根本顾及不到,但是换这些问题。 这可是真正的,稍有不慎,就是国本有失的惊天大事。 “百工之法,就是在观察,研究、然后尝试解决!” 方孝孺喝问道:“难道地龙翻滚,你还能让地龙不再翻滚?” “虽然暂时不能,但在搞清楚原理后,可以提前驱散,让百姓躲避,减少损失!” 不等方孝孺再问,苏闲就继续道:“至于黄河长江水患……” “同样也有解决之法,不用从千里百里之外运送山石,耗费十年,修筑堤坝。” “百工之法,可减少数倍时间,甚至一夜之间,就有可能让百米堤坝而成!” 李希颜根本不相信。 “伶牙俐齿,那天气大旱,与冬季严寒,你又怎么解决?这天灾,你还能让四季轮转不成?” “天不下雨,那就让他下雨。”苏闲继续喝道: “外界天气再严寒,百工之法,也足可堆积万千热源!” “哈哈……”李希颜气急而笑。 “圣上听清楚了吗?此子简直信口开河,大做美梦?” “其不仅想当呼风唤雨的四海龙王,还想给当一个财神不成?” “我听清楚你的意思,你以为百姓人人家都有地龙,都能日日夜夜,燃烧木柴取火不成?柴薪也是薪!” 争吵不下去了。 苏闲看着自己说一句,他们等着十句来反驳的样子。 索性看向朱元璋。 “圣上,格物之法,本就是探究天地真理。然后在认知过程中,发现对于我大明百姓有天灾地祸之时,加以防范。” “对于有用之物,便能改进使用!” “改进一步,我大明的进步,便是一日十里!” “改进十步,我大明便是一日百里。此后前进百步,便是千里万里!” 眼看方孝孺还要追着说。 苏闲继续道:“格物本就取自圣人之言中。” “此先贤圣人早就在使用之中……” “上古之时,我等炎黄先民,与生食野兽何异?是燧人氏取火,学会了使用火,才能吃上熟食,才能从石器,进到青铜器。” “此后……随着我们不断学会使用火,到了战国时代,铁器出现,青铜器逐渐退场。到了大汉时期,铁器正式成为主流。” “先秦之前,帝王处置公务,只会用竹简、可造纸术出现,我们就能用纸张。同样的字,一甚至可以托起万卷竹简!” “百姓耕种土地时,最开始只是使用人力,后来蓄养牛马,铁器普及,铸造铁犁。耕地速度成百倍的上升……” “如此多的例子在前,百工技艺一直都在步步提升,为何非要在先贤所著的四书五经上,螺狮壳里做道场?” 此刻,随着苏闲的每一句话语响起,方孝孺的脸色就变上一分。 李希颜也是面色阴晴不定。 因为这些,苏闲说的是对的! 而下一刻,苏闲更是字字崩出,犹如金珠落地。 “大好的前路就在脚下,为何你们就是揪着四书五经不放呢?” “更何况,百工技艺,并不影响天下学子学习先贤经典。” “只要我大明将格物之学,也作为选拔人才的标准,那不仅仅是招收了只会诵读诗书,喊着之乎者也的学子。” “甚至能让我大明进步一百个阶梯,田亩增产、运输粮草的效率增加、乃至改变天时地利,造福更多百姓,也不在话下!” “这些……岂不正是我大明需要的人才?” 这一番话,却是连朱元璋都开始深思起来。 “陛下!”但方孝孺却突然喝道:“苏闲所言的这些,是千百来前贤的结晶,我大明若是将重点放在这些上,岂非浪费太多时间?该出现的到时候自然会出现……” 无来由的,苏闲听到这里忽然有些生气。 “要是这么想,那出现的地方,届时就不是我大明了!” “先贤发明了火药,现在整个军器监,几十年过去,造出来的火铳,连个弓箭都不如。” “造出来的火炮,舰船,甚至不如鄱阳湖之战中陈友谅时期,这还是先生你说的!” 苏闲径直看向李希颜。 “为何会如此?” 苏闲先是看向前者,再看向朱元璋。 这一下,朱元璋猛地惊坐而起。 苏闲却喝道:“全是因为匠户、父传子、往后子传父。家里捧着古书,以为读完古书,达到父亲爷爷的本事,就算是一辈子的功成业就!” “他们从来没想过进步!” “是他们不想进步吗?是他们就算下大力气研究出来,一辈子,十辈子,只要大明在,一百辈子也是个工匠。不到特殊时候,甚至还不如他爷爷。” “不去认知世界,不去通晓格物,那给其一百辈子,说不定还像今日一样,捧着古书……喊着先贤经义,还能造福子孙!” 刷! 这蕴含强烈讽刺的话语,却是让李希颜等人,脸色彻底大变。 而苏闲不管不顾,只是道:“可殊不知,先贤从来没想过如此造福子孙!” “先贤一直想的都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够了!” 方孝孺气的脸红脖子粗。 朱元璋则是表情凝重,不可否认,刚才这一系列上达天时神仙,下达地龙,再到田亩、运输粮草、火、铁器、书籍、乃至到最后的舰船火炮、火铳…… 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畅想。 要知道,别的东西他不在乎,但关于能治理民生,特别是加强武器威力的,他再在乎不过。 要不然,也不会将军器监牢牢的握在手里。 这是他认为,未来能改变战场的真正利器! 苏闲说的这些,才真正说到了自己心里。 “别再耍这些口头之语了。” 此刻。 朱元璋缓缓平息自己的内心,站起来的身体,又缓缓坐下。 “用事实说话吧。” 他知道苏闲这段日子,一直在内官监忙活什么。 但却一直猜不透。 今日,苏闲一连串说了这么多,和方孝孺等人的针锋相对。 显然到了后面,他们根本招架不住。 这一刻。 朱元璋又不由得想起,对方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谁言儒学,不能向真理低头。 那我就来欺欺这些君子! 苏闲似乎一直等着这一幕。 此刻闻言,他也正色道: “刚巧,格物学的第一幕,我还真想开个头!” “至于此后陛下到底开不开,那就看之后了。” 说着。 苏闲想着自己所做的那些试验。 目前,要说对朱元璋最有利的,只有一个,就是他刚才说的摧城利器! 但要铸造这些玩意,此事的大明连最基本的温度,都不能达到。 而凭借自己,说实在的,百工之法太多,苏闲不认为自己是个全能天才。 只有自己带着后世的眼界,在格物学正式开启之后,聚集全天下的工匠人才,进行引导! 这……才是苏闲一直期望的“苏家之本”! 只要自己一直站稳这个“领头羊”的位置。 那聚集在格物学周边,逐渐开始有“实物”证明的匠户也好、军户也罢,哪怕是最普通的农户百姓。 他们也能是以后,大明最为基本的核心力量。 而到时……国朝选仕算个什么?大势一起,四书五经的科举必然退散! 反倒是全天下的有才之人,会自顾自的朝着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发展,届时,再入格物学大门! 而这个时间,注定是漫长的,恰好,苏闲刚好能等! 且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无论是年龄还是状态,应该刚好是巅峰之时。 想到这里,苏闲又想到自己的准备。 那两个半球,苏闲要告诉这些人的,其实并非是大气压强。 毕竟这些东西,对他们很陌生,解释的太清楚,反而操之过急。 苏闲的目的,一直都是很简单的两个字,还有一个“视野”! 对于格物学更为宽广的视野,以及无限的未来! 至于那两个字。 苏闲扫视众人,最后目光停格在朱元璋、朱标、以及马皇后三人身上。 “引导格物学的开门之礼,万物之间无所不在的……” “气与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