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唤作“墨驹”的蓝发青年。 自觉挪开几步。 崔铭这才重新回转身子,向上走去。 鳞塔并非是一座只有顶端与底部的灯塔样式,它中间也有几道中转空间。 崔铭现在登上的就是第一道中转层。 乍一眼看去。 满目的兽皮书籍堆满了长廊石壁。 正中位置。 一个…… “嗯?” 崔铭蓦然大吃一惊,暗忖:“怎么……怎么是个大鱼头?” 视线过去。 正中位置的书桌前,端坐着一个鱼鳞长袍打扮的—— 大鱼头! 双目呆滞,头若悬钟。 无鬓有腮,粘液泛光。 “墨师。”墨驹上前一步,“我便知道这小门小户来的乡下族子,见着您的第一眼便会失色。” “我早说过,不该让这等外族人进来!” 墨驹脸上的鄙夷神色,丝毫不加掩饰。 崔铭也是纳闷,自己与他从未蒙面,对方为何对他有这般大的怨念。 “好了。” 大鱼头沉声抬手。 “青羊寨,崔铭?” 崔铭点头。 大鱼头同样淡淡瞧了他一眼:“坐!” 整个一层,四面都是书墙,楼梯即是大门,正对着正中的书桌。 大鱼头端坐书桌之后,前方整齐铺着两列贝团。 贝团即是贝壳。 中间有缝,面上荧白。 崔铭目露难色,思忖:“贝团我倒是闻所未闻,也不知晓是直接盘坐,还是需要开合打开。” 大鱼头也无愧知妖师之名。 他瞥了眼墨驹,后者讥笑一声:“乡下来的外族人,连我黑水部的贝椅都未瞧过,也敢登塔贻笑大方?” 说着。 他大步上前,轻抚贝团末端棱角。 呼噜一下。 整个贝团如花苞绽放。 露出其中粉嫩白皙的贝肉坐垫。 墨驹自顾自地一屁股压了上去,背靠壳椅,好不舒坦。 崔铭看出了其中门道。 有样学样也上去轻抚了一下贝团末梢的棱角。 贝团绽开。 崔铭端坐其上。 酥! 软! 分明只是团贝壳座椅。 却有一种如坐流水的爽落感觉。 崔铭稍一安定情绪,旋即转头瞧向大鱼头所在,与他报以感激神色。 三人坐定。 大鱼头气定神闲,说道:“鳞塔之上,少有化妖外子登临。” “崔铭,你来的倒是时候!” 他瞪了眼墨驹。 “墨驹少年成名,难免有些心高气傲。” “崔铭,你勿要与他置气!” 崔铭赶紧回答:“外子不敢。” 外子,就是外面寨落族子之意。 大鱼头墨先生说得好听,其实他自己也有几分瞧不得外头小寨子弟的心思,只是表现得颇为内敛。 他接着讲道:“如今黑水邑半躯法盛行,倒少些愿意勇猛精进的化妖族子。” “嘿嘿——” 大鱼头讥笑一声。 “方才你进塔时候,可是听到了那两個老奴的神识传音?” 崔铭点头。 大鱼头笑得更大声:“幸亏你没答应那两个老奴,不然今日你我便是无缘相见了!” “食气仙道统已绝,如今这些枷锁道人,不过是几家大部一齐搞出来的新鲜玩意,我瞧着新奇便从龙脊大部的奴市买了两个,左右不过数百灵石。” “谁料想这两老奴总喜自作聪明。” “脖颈圈着锁灵枷锁,却还妄图以神识传言蛊惑我族中之人,又以占卜、炼丹之术,整日故作神叨!” “而今仙人,不过塔下丑角而已!” “你勿要乱信其言语。” 崔铭拱手:“外子谨记。” 大鱼头开始自我介绍:“吾名‘墨河’,是这一代黑水部的大祭。” “你想来也听过我的名姓。” 崔铭在下颔首,示意肯定。 “一邑八寨,数百妖师,逾有半数都是自我这里做的妖化仪式。” “墨氏族务,外子、族子蒙学之务,都由我管辖!按例,我该教导你识文明理,而后敦促你研习血脉。” 崔铭继续点头。 他来黑水邑的目的就在于此。 但听见大鱼头墨河话锋一转,又说道:“可惜……我听赵吉说,你自幼天资聪颖,与寻常族子不同,让我对你多加照顾。” 墨河言语不再似先前温和,甚至隐有几分威逼之意。 “赵吉?” 崔铭目光深沉,内心却如波涛翻复—— “赵吉这厮,亏我还觉得他是个实诚人。” “没曾想到他背地里,居然是整个青羊寨最大的反骨仔,当真可恶!” “也不知晓阿爹他们,知不知道赵吉的真实面目!” “唉——” 作为青羊寨唯四的辨妖先生,赵吉如今虽已退居二线,但也算举足轻重的寨主府中坚,平时有接触机要的本事。 “不对!” 崔铭猛然一惊:“赵吉说过,他原本对二哥三人也颇好。” “但二哥他们几个,成人礼前都不愿去叨扰赵吉,只有我一人傻乎乎地真去询问。” “这说明,阿爹可能知道赵吉面目。” “反倒是我不类亲子,诸多辛秘都瞒于我口!” 崔铭察觉真相,不免有些唏嘘。 大鱼头墨河语气再变: “崔小友,你也不必太过臆测。” “青羊寨自立寨以来,五任寨主皆是忠心之人,此等赤忱,我黑水部上下悉数知之!” 崔铭闻言,旋即又说:“墨师放心,青羊寨六代子也定一如从前!” 大鱼头晃了晃脑袋。 “伱家大哥身在烈山部习武多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烈山部也是龙脊大部治下的一家部族,与黑水部的关系说不上要好,但也无甚么仇隙。 崔铭心中心思复杂。 略作深思,拱起手来:“墨师若是信不过,不如助我取而代之!” 话一出口。 不仅墨河面露讶然,连一旁对崔铭多有不屑的墨驹,都霎时瞳孔一怖。 崔铭见对方不以为意。 心中一横。 起身上前,躬身抱拳。 “铭半生飘零,不蒙父兄倚重,今日得见墨师,顿觉亲切,心情激荡,无以复加。” “公若不弃,铭愿……” “铭愿拜为义父!” “嗯?”墨驹座下贝团一抖,缩了缩股下贝肉。 墨驹脸上分外精彩,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小寨来的外子。 竟然—— 竟然如此不要脸面。 他仔细盯向墨河瞧去,对方双鳃颤颤,好似心有波澜迭起。 崔铭双手抱拳。 心中也是紧张异常。 他在赌。 就赌墨家的人吃不准青羊寨崔氏的态度。 如果赵吉身份早被识破,那整个墨氏也只能察觉到青羊寨在崔青羊治理下不断壮大,而不知道其内藏的野心。 同样。 赵吉年岁已大,愈发偏离青羊寨的统治中心。 对于青羊寨,黑水部同样需要新的耳舌! 崔铭此刻举动,无疑便是投怀送抱,墨河心中意动才是应有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