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没有一直盯着他看啊。” 花含露有些慌乱,赶紧别开了视线。 “明明就有,眼神还色眯眯的。” 华照君侧过脸,小声嘀咕道。 “什么色眯眯的,你……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你看他的时候才是色眯眯的呢!” 花含露瞪着水灵的眼睛。 “我才没有色眯眯地看着他!” 华照君涨红了脸,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不时地往林思弦那里瞟。 林思弦只是淡淡笑着,没有说话。 下楼的时候,两个女孩子还争个不停。 “明天见!花露水!” 华照君跟在林思弦身旁,挥了挥手和好闺蜜告别。 “以后你别想吃我的包子!咸菜包都没有了!” 花含露听到她又喊自己绰号,顿时气急,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校门口,大量的学生拖着行李箱等着公交。 不用想也知道,里面塞的都是没洗的衣服和袜子。 学校宿舍里的热水很贵,用来洗衣服太奢侈了。 没有洗衣机就只能手洗,天气冷的时候,用冷水洗衣服就很折磨。 “不用拖行李吗?” 华照君拍了拍林思弦的胳膊。 “不用,就一天而已。” 林思弦摇了摇头。 他虽然是住校生,但是放假回家的时候很少拖行李箱,因为嫌麻烦。 华照君则在外面租的房子,她受不了女生宿舍的环境。 有些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女生,特别的邋遢。 内裤和床单很长时间不换,一地的姨妈巾和瓜子壳。 吃完的泡面桶可以放三天,再加上那种劣质口红和香水的味道,简直了。 “你放我那的衣服,我帮你洗了。” “你那袜子硬得都可以立起来了,我真是服了你。” “像你这样,哪个女孩子会要你啊?” 华照君说着,有些嫌弃地看了林思弦一眼。 林思弦闻言,尴尬地笑了笑。 华照君在外面租的房子里面有洗衣机和阳台,方便很多。 林思弦就经常将衣服打包好,送到她那里用洗衣机洗。 买洗衣液的钱就可以省下来,请华照君吃顿麻辣香锅。 “你住的地方有洗衣机,怎么冬天的时候,手还长冻疮?” 林思弦跟在她身后,随口问道。 华照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往前走着。 她租的房子距离林思弦经常上网的地方很近,只隔了一条马路。 “在楼下等我。” “好。” 上了楼,华照君将阳台上晾晒的衣服收好,叠整齐,装进了袋子里。 林思弦不知道,这个洗衣机的通水管经常出问题,冬天很容易冻裂。 所以很多时候,她都是手洗的。 那水冷得疼,把手放进去就像是被刀扎一样。 十几岁的女孩子,像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那样,用手帮他搓着裤头和袜子。 只是她从来没有告诉他。 她明明很喜欢很喜欢林思弦的,但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我喜欢你。 她以为这个傻瓜可以明白她的心。 下楼的时候,华照君将衣服交还给他,顺带扔过来一把钥匙。 “给。” “干嘛?” 林思弦看着这把钥匙,有点懵。 “在网咖睡不好。” “玩累了,来这边,至少有個睡觉的地方。” 华照君拎着行李箱,侧过脸。 林思弦愣了愣,旋即问道:“和伱睡一张床,不合适吧。” 华照君闻言,翻了个白眼。 “你在想桃子呢?” “姑奶奶收留你,让你睡客厅的沙发就不错了,你竟然还想睡床?” “谢谢,但是钥匙就不用了。” 林思弦笑了笑,把钥匙交还给了她。 “我以后不会去网咖通宵了。” “真的?” “嗯,我不能总是这样颓废下去。” “你能明白就好,生活中是有很多不开心的事,但还是要振作起来啊。” “再不济,还有姑奶奶我罩着你呢。” 华照君闻言,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嗯,我还有你。” 林思弦微微颔首,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箱,带着她一起走过马路。 那马路很宽,华照君左瞅右瞅,小手揪着林思弦的袖子。 像是没有他,就不敢过马路一样。 和林思弦上车之后,华照君感觉有人在看自己,顺着视线看去。 正好看到温姝和左雨绮拎着行李箱站在车里中段的位置,拉着上方的拉环。 “妈的,晦气。” 华照君眼睛一斜。 林思弦瞥了一眼,然后迅速收回了视线。 这个表情落在左雨绮眼里,让她觉得林思弦是在故意和她置气。 公交上很是拥挤,站的空间都很少。 司机大声嚷嚷着:“往后面挤!往后面去一点!” 华照君和林思弦跟着往后。 少女用手够着拉环,躲在林思弦的臂弯里。 看着两人有说有笑,左雨绮表情微冷,心里有些酸楚。 她不明白,为什么之前那么主动的人,突然就不理她了。 她觉得自己也没做错什么,这两天也没有对他发脾气。 为什么追到一半就不追了? 自己都主动给他发了消息,他竟然都不回。 左雨绮腾出手去拿手机,输着密码看qq,想着他会不会回信。 恰逢经过红绿灯路口,有个踩三轮收废品的大爷横穿过来。 司机赶忙刹车,车厢里一阵兵荒马乱,响起一阵惊呼声。 左雨绮脚下不稳,在惯性的影响下跌倒,胳膊肘和膝盖都磕得不轻。 “啊!” “没事吧?” 温姝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没……” 左雨绮站起身,看了林思弦一眼。 林思弦就在她的边上,只要他伸出手拦一下,就可以扶住她的。 华照君扑进了林思弦怀里,脑瓜磕到了他的下巴。 “嗷!” 她正准备腾出手去捂头,一只温暖的手就按在了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少女仰起脸,面前的少年面容俊秀,澄澈的眼睛很是好看,里面有她的倒影。 很讨厌被摸头的她,难得地没有炸毛。 “你脑袋怎么这么硬啊?铁头功是吧?我下巴都要被你撞骨折了。” 林思弦打趣道。 “噗嗤!” 华照君没忍住笑了出来,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 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自己,又有些害羞地把头埋进了林思弦的胸口,像是把头埋进沙子里装死的鸵鸟。 左雨绮看着两人亲密的样子,眼眶有些酸楚。 温姝暗自发笑,但碍于左雨绮在身旁,也只能强忍着笑意。 她可太喜欢这种白学现场了。 干净整洁的白衬衣上隐约带着洗衣液的清爽气味。 侧脸处传来的温热,让华照君脸颊发烫。 在他的胸口,她能感受到一颗蓬勃有力的心脏,正在大起大落。 公交车上放着一首她听不懂的粤语歌。 只记得有一句歌词是“为了他不懂偷狗都敢偷狗”。 靠在他身上的感觉,好像也不错。 华照君满足地吸着他身上的气息,嘴角悄然扬起,小手悄悄环住了他的腰。 真希望能够慢点下车啊。 …… 林思弦到家的时候是正好是中午十二点,肚子饿得厉害。 推开门,阳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斜着的光柱里飘摇着起舞的粉尘。 老旧的红木桌椅边边角角掉了漆,受潮的墙壁有些泛黄。 油烟机嗡嗡作响的声音,铁锅翻炒时勺子哐当的声音,热油在锅里滋滋的声音。 像厨房里装着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一股脑搅拌在一起。 黑胡椒的味道直冲鼻腔,林思弦打了两个喷嚏。 “小崽子回来了。” “等会就可以吃饭了。” 男人从厨房边沿探出头,笑了笑。 非常帅的一个男人,说他是军艺校草也没人会不信。 岁月没有在他的脸上大刀阔斧,很难看得到皱纹。 头发也很浓密,看不出脱发的迹象。 他身上有一种风尘气,但这风尘气并不猥琐,像是一个走了很远路的旅客。 有些疲惫和倦意,但眼里的光彩从未熄灭。 看到男人的一瞬间,林思弦眼眶一热。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就是他念给林思弦听的。 爷爷走得很早,林思弦没见过他,但经常听爸爸提起他。 这可能是因为,爸爸是个缺少父爱的人,于是就将一些精神寄托放在了林思弦身上。 他想做一个好父亲,可林思弦的成长依然伴随着与他的隔阂和争执。 父子俩从未坐下来好好谈过心,也从未对彼此敞开心扉。 以至于很长时间里,林思弦都觉得爸爸的心贫瘠又狭窄,装不下太多爱。 直到爸爸因为疲劳驾驶出了车祸,进了重症监护室。 林思弦在外面坐立难安地等了半宿。 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当晚在不停地向神明祈祷。 最后门打开的时候,医生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抢救”。 这句话,他本以为只会出现在电视里。 到那一刻才明白生离死别是真实的人生。 看着没了心率的父亲,他守在床边,就当他久睡了一场,悠悠地念着这首爸爸教他的《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怒斥,怒斥那光明的消逝。 啪嗒!啪嗒! 滚烫的泪滴淌过脸庞,怎么都止不住。 林思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明明在葬礼上都没有流泪的。 “咋了?” “哭什么?” 林轩看到儿子突然哭了,顿时懵了。 他放下锅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渍,然后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呢?” “爸……” 林思弦看到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声音幽咽。 十七岁的时候,他和很多人一样,对自己的原生家庭有诸多埋怨。 看到橱窗里喜欢的玩具,明明很喜欢却不敢开口。 想和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样有漂亮的生日蛋糕,可他却不记得自己的生日。 从小就热爱画画,却因为交不起集训的费用,只得被迫放弃梦想。 在学校被混混欺负,他也不能为他撑腰。 孤僻、敏感、自卑、偏执…… 心里积累了无数的负面情绪,想发泄出去又怕伤到他人,于是只能默默吞下。 又一次被刁难,林思弦忍无可忍,将那帮混混揍得抱头鼠窜。 班主任和体育老师一起才将他们按住。 “你怎么回事啊?把人家头都打破了,缝了十几针。” “我来去一千多公里,就为了来学校被老师训几句话。” “你在学校能不能给我省点心?” “不是靠你外公的关系,你就被开除了!” 林思弦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是他们先惹我的!”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的错?” “我做错什么了?难道我就应该被他们欺负吗?” 心里积压已久的怨气全部宣泄而出,像决堤的洪水。 你这么穷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为什么要让我活得这么自卑? 我不想只能羡慕地看着橱窗里很喜欢的玩具。 我不想其他孩子都有家长接送的时候,冒着大雨一个人回家。 我不想开家长会的时候,一个人在教室里孤儿一样坐着。 我不想有女孩子向我表白,却因为家里穷,连答应她的勇气都没有。 那天林思弦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林轩甚至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最刺痛他的不是儿子说的那些话,是儿子藏在袖子里胳膊上的淤青。 那些淤青在告诉他,他这个父亲当得有多失败。 儿子在学校被人欺负,却从未告诉过他,他选择了自己默默忍受。 因为他觉得爸爸不能成为他的依靠。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跟你说了就有用吗?” “如果跟你说了有用,我妈就不会受那么多委屈。” 林思弦始终觉得,只有靠自己才能找到安全感。 这份安全感,林轩给不了。 所以他对林轩始终怀着恨意,认为自己根本就不爱爸爸。 可后来守在重症监护室外面,忐忑不安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其实是爱爸爸的,只是他一直嘴硬着不愿意承认。 人世间的情感很多都不是简单的爱和恨可以表达的,更多的是五味杂陈。 当他走上社会开始工作,挣的钱除去房租水电和生活开销所剩无几的时候。 林思弦慢慢意识到,爸爸将他抚养长大,供他上大学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和爸爸,都是这个世界上无数平凡人中的一份子。 他不能要求爸爸事业有成,大富大贵。 那种无法释怀的恨意,最终也随着爸爸走进了那个温和的良夜烟消云散。 现在再看到他,林思弦只是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