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艳艳的梧桐树旁，叶氏两兄弟呆一块儿的时候静悄悄的。 二少爷和七少爷都没刻意找话。 金色的余晖洒在二人身上。 一个伤员，一个病号，倒是说不出的有种和谐温情。 叶子灰此时的情况和他的装扮，本就有些显着娇弱无力，而叶无问似乎天生带有几分“公子楚楚”的意思，日暮昏光一照，格外像一朵玻璃打造的金色郁金香，偏生惹人疼惜。 而现在。 这俩一时不说话，是要比谁身上更有病态之美？ 外界光线推移，二少爷不知想到了什么。 由他率先开口打破沉寂。 “老七，知道当年二哥为什么下死手打你吗？” 叶无问蓦然出声。 “知道，你嫌我说你是残废。” 叶子灰作为叶家第一老实人，实事求是道。 叶无问：“……” “我有点后悔了”，二少爷轻轻摇头说。 叶子灰眉梢一挑，问道：“后悔啥？” “当年没真的打死你”，叶无问有些遗憾道。 叶子灰：“……” 这回换了个人无语。 “北叶这一代十三人，你是枪尖。” “当然越锋利越好。” 叶二少爷眯着眼，语气意味不明。 “老爷子们总是在等，在忍，可依二哥来看，他们慢慢变得有点不像叶家人，忘了咱们家是以什么立身出名的。” “是枪啊。” “叶家的枪，只有往前，哪有回头？” 叶子灰立在侧旁，点点头颅，神色一肃，聆听二哥教诲。 在叶家，七少爷最听三个人的话，爹和娘，这是生养自己的，没办法不听，虽然他理解的“听话”不是什么事事都听就是了，但大多数时候总是要听的呀。 而第三个人么，便是二少爷叶无问了，老七打小受他操练，不听话是要被打到“听话”的，属实不能不听。 暮光推移到二少爷的黑色轮椅上，使得那条兽皮毯的毛发根根鲜明，柔软却坚韧。 叶无问的眸子遂眯成一条缝儿，弱下去的光线里看起来昏昏欲睡。 但他的话没停，听起来清醒极了。 “家里头的老爷子们气血已衰，心性自然变化，不比他们当年自己冲在前头那时的血勇，现在换成我们来陷阵冲锋，却处处顾念起儿孙祸福，运筹布局捉襟见肘，成败得失计较过多，做起事来不上不下的。” “他们只能对自己狠，却不能对家人狠。” “这一点，我是瞧不上的。” 叶无问将厚重毯子往上提了提，盖住大腿根，似乎旁边的炎阳梧桐树也挡不住天地渐升的寒意，身子还是有点觉冷。 可此时，九州分明是在夏末，还未入秋。 接着，二少爷讲出了一番大逆不道的话。 “还好如今是三叔当家，不是我爹或者大伯其他几房之人，不然，这家主的位置就得动动了。” “便该我无问来坐。” 梧桐树上一片叶子被吓得掉了下来，落到叶家老二脚底俯首。 “二哥。” 叶子灰皱眉轻轻叫了他一声。 二少爷无奈笑笑，继续道：“咱家离开荒州京城，来到这北境的偏僻之地，碎叶城里夹缝求生，时日过久了”。 “六百年啦，足够将离群的野狼，逐步驯化成丧家之犬了！” 叶无问眯眯眼中，璀璨精光一闪而逝。 “不管其他叶家中人如何，咱们十三个兄弟姐妹，总是要齐心协力，在我们活着的时候，干出一桩让北叶家族上得九州台面的大事的。” “还记得十年前，在你九岁的时候，我们这一辈是如何约定的吗？” 此言一出，叶无问的院儿里风也静了，原本树上微微摆动的叶子也不再动弹，时间沙漏仿佛慢了一拍。 叶子灰瞳孔深处有抹火光燃烧。 七少爷爽声道：“当然记得呀！那一年要不是二哥你说大家将来组团搞事情，七郎怎么会自废神通？更何谈下定决心，要重头再修一遍这条寻仙问道的路？！” “哦……” 忽闻轮椅上的二少爷拖长着语调。 便听叶无问说：“记得就好，我还以为咱今年的荒州少年王已经遗忘了当初这些小事呢！” “二哥”，叶子灰撇撇嘴道，“没意思了啊”。 他复接着出声讲：“十年前时，那会儿小明和灵儿，以及十三妹还没出生，老十那年也才刚满六岁，当天你把他叫过来共同商议将来大事，开始我真不知道那小子能不能听懂我们几个人的谈话内容……” “而那时候，大哥已经离家快十载，是九年多了对吧？我娘说，他是在我出生后不久正式离开家的，所以我还从来没见过咱这位叶家长子一面。” 叶无问先是默默点了点头，后面有些欲言又止。 叶子灰便自顾讲着。 “当年要不是信了你的鬼，想着我们以后既然注定要搞‘大’事情，那不妨就搞回‘天大’的事情，给九州的修行界和天下的人族都洗洗眼珠子！” “十年之前，你定下的方针，我们这一辈小的里，让大家以我为修行路上的先锋前站，讲真的，我老七虽自命不凡，可在这件干系叶家一辈人发展前景的利害事上，高低总也有些压力的。” “免不得夜里要反复想，我叶子灰究竟靠不靠得住？所以为了未来保险起见，我觉得我当时的道行根基打得还是不够夯实，或许……” “咳，我是说或许啊！” “啧，二哥你什么眼神？” 叶子灰眼瞅叶无问那恶心模样，气急之极，顿时不说话了。 叶无问则眯着眼，笑言道：“哦？我这么骄傲的七弟，竟然还会有产生自我怀疑的时刻呢？” 叶子灰翻个无趣白眼，懒得搭理那个年纪大的不正经人。 “哼。” “哼！” 七少爷哼哼两声。 之后才略显无力吐槽道：“好嘛，后来还没到未来，我这边篓子就先捅大了，九岁自废神通一事，让叶家的大人们都快气死了，恨不得把我身上的反骨逆筋全抽出来！” “爹娘二人复见我不济，才会想着再生个小的，万一我这大的真的就此废了，咱叶家三房也不至后继无人。” “隔年没想到就给我叶子灰添了个龙凤胞的弟弟妹妹。” 说完，叶七少爷摇着头，可当提到“弟弟妹妹”的时候，他眼里是说不出的宠溺，分毫不介怀，反以之为幸，有种意外收获的喜悦。 而当久违的看着老七耍耍性子，叶家老二脸上和藏在眼里的笑意，更凝实了几分。 笑罢。 叶无问才沉着声，叙说正事。 “叶家这一代人同心戮力共图大计，是大哥离家前和我就商量好的成事方向。” 这句话传到耳里，叶子灰眼珠子骨碌一转，这桩原委他倒是头回知晓。 “大哥是一步藏在叶家外面的暗棋，他是我们十二个人的‘底’，哪怕以后我们闹得无法收场，甚至连这碎叶城，有人都不愿意让我们呆了，只要大哥活着，我们的计划总能延续下去。” “下一代，下下一代，百年之后，终可另燃九州烽火。” 话落。 叶子灰没说什么，只矮身蹲到叶无问近前，替他紧了紧那条毯子，围得更加严实周密，不让透风。 而二少爷就这么眯眼笑着，打量眼前出落得风流潇洒的七少爷，温情脉脉。 透着阴森的庭院里，一派兄友弟恭之象。 待叶七整理完毕，再起身。 “大哥他是这代叶家长子，断断不能出事！” 轮椅上的残疾少年说话，有股斩钉截铁之意。 “在我除掉叶家那只鬼，或者是……” “那群鬼以前！” “大哥是不会回来的。” 此刻，也是叶子灰第一次从二哥口中听见“叶家有鬼”这一说。 可他面上并不见惊讶。 实是七少爷多年前早已有些猜测。 据他爹娘说，在自己刚出生的那时，爷爷叶鸿都是和他形影不分，寸步不离，这情况一直维持到叶子灰半岁之后。 而在自己三岁以前，爹和娘也绝不让他乱吃东西，每次小叶子灰被发现偷吃过什么，都逃不过一顿好打。 到他懂事以后，或是大人讲给他听，或是残存的印象，也不由觉得他在自己家里，仍旧被保护的过分的好了点。 不知何时，天地间的光线变得更暗了，太阳悄悄溜走远去。 叶家二少本就透着阴森诡异的独院之内。 叶无问忽然抛出一个令叶子灰如坐针毡、寒芒刺背的问题。 “你真以为你二哥是天生的残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