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圣人威势么?” 一位渔父大叔自半空失足坠入了沙沟断壑内,剑气深渊里。 邢檀香放松身体戒备,不调用一丝法力,卸下肉身抵御,脱去神魂外壳,只纯任自然地感受着切肤而过的凌厉剑意与无匹剑气。 随着越坠越深,他身体上逐渐被带走了点东西。 割断的毛发,破碎的皮肉,滴漏的血液。 可其心里却愈发多了点能称之为“明悟”的东西。 或许这是叫做——“能量守恒”? 损其肌体,益其心智。 如是几十次眨眼的功夫后,邢檀香的躯体又从天堑之中被运了上来。 “路还未见,但方向是在那儿了。” 当空。 他抖落抖落身子,像条老蛇褪皮,一片一片晶莹透明的干膜从头上、脖子、手腕、脚底等各处纷扬,被些地底冲上的剑气碾成风沙。 由是,老道士一记天剑余威,让荒州王于那人族成圣的门径里摸到了点东西。 “好啦,该干点正事了。” “不然五天后没法儿跟道爷交代。” 渔父身形拔地而起,射入云霄。 而随着此人向天高飞,身上服饰也渐渐替换为一套刺绣花衣,即绣蟒之袍。 此乃人族王者衣裳,邢檀香身上穿着的这件为“荒州人王蟒袍”,长袍取用玄色丝锦,腰畔系以苍紫鸾带,衣上绣九蟒或立或行,前胸、后背、两肩、两袖、膝襕处共饰以十二团杏黄云,领、襟、袖、裾处各镶如意云纹织锦缎三道绦条。 “这回是由北杀到南,还是从东杀到西呢?” 不多时。 荒州王已向天外飞去。 去开杀戒。 …… …… …… 就在邢檀香已经离开北漠数个时辰的时候。 另一边。 护送叶子灰返回碎叶城的队伍当然还在路上。 他们一行人从天黑赶到了天亮,又从日出赶到了快要日落。 此刻。 方才是叶家三百暗夜卫众连续奔波二十余个时辰后,头回正式停下来歇歇马,也歇歇人。 趁着天还没黑,护卫们正要埋锅造饭一番,好好填一下他们早便空空如也的肚子。 “梆梆梆。” “大管家。” 暗夜卫队长白沙涅敲了敲一辆马车的侧厢外壁。 而这辆马车昨天夜里只上去过两个人,便是叶子灰和那位管家良伯。 “七少爷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现在大家伙正在生火做饭,要不要叫七少爷起来吃点儿?” 白沙涅站在车厢外轻声询问道。 “不必了,让少爷在路上好好休息吧。” 马车帘子不动,只有一道苍老声音传出。 继而,良伯又吩咐道:“这回让大家好好歇上一个时辰,吃完饭后能眯的就都去眯一会儿”。 “然后咱们接着赶夜路,再怎么着也得初九那天赶回叶家,不能在路上耽搁太久时间,后天也是少爷……” “睡大觉之前叮嘱我的回家时间期限。” 白沙涅闻言颔首,又无声离去。 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三百暗夜卫已食过饭,草草收拾了一下现场。 然后护卫们便分作两拨,一半人马就地休息,另一半则继续警戒四周,之后又轮换了一次。 生火做饭的时候天尚见白,而到他们再次启程,那天边处又拉上了黑色的大帷幕,不知遮掩的是白天的喧嚣,还是人世间的不堪入目。 白天黑夜总是无情的,剥夺人们的青春和活力,曾经再怎样生猛无尽的人,也会变得慢慢腐朽迟钝下去,无分仙凡。 叶子灰闭着眼,感受着风。 他脑海中则回想起了桩前尘往事。 不知道为什么,那位老道士总是喜欢在龙门山那尊半面佛像那里给他传课,似乎那家伙对那个地方情有独钟。 那一天很冷,冷的冻人手指。 不过没有下雪。 那是在去年过年之前。 那时候叶子灰身上的伤还没有尽数好利索,体内元气仍在和那颗赤龙传承的神通种子寻求一个契合的平衡点。 “臭小子,你可知道天下神通术法分几等?” 老道士咽下两口酒后,开口考校少年郎。 彼时叶子灰看着道人掌中捧着的那只褐红酒葫芦,喉头不自觉的滚动两番。 “共分五等,从低到高,由弱渐强,依次是普通功法』核扩功法』核心功法』,像这三种,我在家都见过,小时候练过一回的那部叶家祖传功法《寻根诀》,也便是一核心阶别的修炼法门。” “而在这三者之上,还有那只是听说的权威功法』,以及惊世超群、骇俗脱凡的最高层次之——顶级功法』。” 叶子灰如是答道。 “不错。” 老道士微微颔首。 “不过。” 说着,蓝袍道士和蓝衣少年视线对上。 原本传课授业时,师徒之间能四目相对而谈,那般传授确要比别的形式来的更为高妙,尤其比那只站于高台上夸夸而谈、自以为高,教人者尚一知半解就敢胡乱引经据典,则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了。 四目相对,两眼相向。 学生能从老师眼里看到老师学问本事是否扎实可靠。 老师能从学生眼里觉察学生领会吸纳是否清楚明白。 多好的做真学问的交流形式。 “品阶细分你可知道?” 老道士出声追问。 但见叶子灰诚实摇头,引为不知。 求学,知之为知之,那不知,就是不知嘛。 学生要是在老师面前打肿脸充胖子,那是何等愚蠢的行为呐。 看到叶子灰知其一,不晓其二三,道士便详细传授。 “实则这五等划分,都是功法已算入流的了。” “还有第六类不入流的,便在那普通功法』级别之下。” “不过此类既不入流,当不入天下神通术法五等之列。” “而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大都散落于民间,偶被凡夫俗子所得,便捧做至宝、奉为圭臬,到底贻笑大方,徒遭修行界内人士取笑耳。” “更有些匹夫拿着业界不入流的玩意儿各处宣扬,倒被好些瞎眼蒙心的愚夫愚妇追誉为在民间流浪的大师、宗师之流,此种情形真是……” “他们愚昧无知,便也不加责怪了罢。” 老道士饮了口酒,懒再说那些过眼即成云烟的无聊底事情。 “至于这各等修行法门的品阶之事,才细说好教你明白知晓。” “第五等的普通功法』不分品。” 叶子灰听到这里,左边那条好看眉毛浅浅一动。 老道士摊摊没捉着酒葫芦的左手,继续言道:“那垃圾玩意儿有什么好分品的?” 少年的眉毛又回到了面部正常的位置,以为这话讲的对极啦,他也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堪堪入流罢了,不值得修士浪费精力整理区分”,老道士接着说。 “第四等的核扩功法』分为上、下两品,一般稍稍有点修道天分的元士境界修行者,多是从这一层次的功法初始踏入寻仙问道之路途,只有那确实没什么天赋资质的人,起手才会去练那垃圾的普通功法』。” “毕竟资质再差的修士,无亲大道也会留出一线生机,让他们能往上练练,多活些寿元,看能不能迎来修行上的转机,但凡一日开窍、革故鼎新,就能洗心革面、易筋换骨,若清波涤旧尘,走上天通地达之路,那时节与以往又不可同日而语。” 说罢老道士饮口酒。 “而第三等的核心功法』,则分为上、中、下三品,九州里大多数的修行者到了真人境界,通常才会接触修炼起这一层次的东西。” 道士再饮口酒,撇了少年一眼,遂开口道:“不过像你么”。 “从前练的叶家那本祖传基础功法《寻根诀》,其在元士十三品境界的修炼法门,就是个中品核心功法』的水准了,而到了真人七阶之境的修习时,上面记载的东西,就算是个上品中的极品,即上上之品程度的核心功法』哩,当很接近修行界里第二等的权威功法』了。” “哦……”叶子灰微张着嘴轻轻点头。 此时的少年郎在别人口中才算弄清了自家的情况。 老道士见状但笑问道:“而这部《寻根诀》的来历怎样,母本为何,你小子可曾清楚?该不会以为这是来自你叶家先祖自创的功法套路吧?” “呃……” 场上蓝衣少年迟疑不答。 若当下老道士不问,叶家七少爷他还真以为是这么来的呢…… “事实上”,道人旋即自答,“关于此《寻根诀》,回家后你去翻翻叶氏族史上头的记载,当可清楚它之来历根本,其乃脱胎于我道家一本权威级别的功法。” “其名曰——《问道录》。” 老道士再饮酒入喉。 两三口灌下。 当真奇怪,半年之久了,叶子灰从来不曾见老道那两三个拳头大小的酒葫芦里什么时候空过,仿佛总有喝不完的上乘美酒。 端令少年惊赞不已,叹为无上酒器,誉是仙家难觅。 他确系眼馋这宝贝的紧,心喜的厉害。 此时瞧见老道士不断吞酒下咽,美妙滋味落于腹中,叶少爷更觉那喉咙里面痒极了,若千万条酒虫钻进钻出。 只是可惜啊,他现下伤还没好,那就得滴酒不沾。 不然老道士说就真的废了他小子。 “该死的大恶龙!混账的神通种!” 平素乐于探寻酒中圣贤之道的叶家蓝衣少年郎君,此时正搁心底里气呼呼的叫骂道。 老道士则在吞过葫中酒后,又说出些话。 “唯有问道方能寻根啊小子,你要记着。” “往后好好揣摩个中真意。” 听到殷实教诲,叶子灰乖巧点头,把这句话刻在了魂儿里。 可是呀,他这时却也不想想,那老道士对他叶家的祖传基本功法怎地这么之了解? 叶子灰向来自诩心思缜密严谨,处事求个滴水不漏,那他现在是因受那之前被动接手的赤龙传承所累,由是己身神魂未愈,思维运转阻滞,所以一时丢了份审慎精思,不曾察觉一丝异样? 还道是他如今在这位半老道人面前,难得的心思单纯起来,就变的蠢了一些? 啧,对他来说,也是难得真“老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