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道盟的使者陈先暗自叫苦，自己先前那番话无非是感叹一下叫“陈思白”的同姓寒门少年的际遇，成想又能得罪眼前这位“女宗师”的山主大人呢？ 他心道：“我本是天地道盟来参加这届荒州跃龙门观礼的使者，但在这黄山主三两句之下，我感觉自己不是什么使者，而是快要成为天地道盟的逝者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之前是多说了几句话，为和那朝廷的马公公拉近关系、客套客套，没想到一不小心又惹得这位不快了，唉……” “果然，古人真诚不欺我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真真是君子当敏于行而讷于言啊，我还是读书不够，读书不够啊！回去定要多翻翻书本，再好好学学做人处事的道理才是！” 但是所幸，陈大舵主之前拉的那点关系还算是有那么点用。 眼见得场上这位道盟逝者……使者大人就像老鼠被猫逼到墙角了，一脸生无可恋、苦不堪言的样儿，马公公便出声解围道：“瞧山主大人说的这话，您能是普通的凡间宗师嘛？黄山主修行上厚积薄发，这一身道行底蕴，岂是我辈能及？” 虽是解围，但说这番话时，马公公也的的确确系真心之语，想那普通寒门少年若成为鹤家赘婿入上界修行，其人百年内即可登仙，而黄灵运修道三百年，仍不过「大宗师」巅峰的境界修为。 怎的？荒州这位龙门山主大人是资质不行？还是资源不够？ 放什么狗屁呢！ 这位马公公可是知道一点子内幕消息的…… 当他还在那座名为“白玉京”的中神州的京城里服侍如今这位人皇陛下的时候，将要动身来荒州传达那道金黄色卷轴的人皇法旨之前，他可是亲耳听见那位九州人族共主称赞过现在的这一位荒州龙门山之主的！ 身为当今太汉王朝主宰者的那位陛下，可是罕有夸人的时候呐！尤其是夸奖后辈！ 陛下亲口所说，这位黄山主修道三百载，自始至终，可是连一粒增长修为的丹药都没服过，任何一种提升境界的天材地宝都没碰过！ 她自修道伊始，由“下浊”品阶一路修行到「大宗师」巅峰，体内每一丝真气，每一缕法力，都是经由自己从天地间生生炼化而来，道行底蕴之雄厚，修行根基之扎实，同辈者几无出其右！ 便连当代人皇，也要赞上一句：“真乃后生可畏也！” 而马公公更加清楚的是……人家的背景和她身后的那座“顶天立地”的无垠大山。 于黄灵运身后的那座大山实在太高了，有多高呢？ 众看官，咱这么说吧…… 别说北荒州的这座七千九百丈高的龙门山，即便是另一个号称“九座龙门山第一”的——在中部神州的那座逾越万丈的龙门山，甚至就算是“九山合一”再改个名儿叫“九龙山”，在那座山面前，顶多……顶多……也就能算个“坟头儿”吧…… 故而，对于荒州这座龙门山的黄姓山主大人，马公公实在清楚不过，人家有比“试金石”还硬的底气来稳扎稳打的徐徐修行，让一身修为一步一步的水涨而船高。 因为人家所图——甚大。 毕竟她头上有一座巍峨高山，那座山在两千多年前，就和其他几位压得数辈之人皆俯首，不敢抬头视锋芒。 实然，修行界皆知荒州龙门山上的这位“黄氏女”乃“黄氏”之女，但修行界里同样也知道这位“黄氏女”绝不甘心只做个什么“黄氏”之女。 她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她不叫……“黄氏女”。 她叫——“黄灵运”！ 所以山上这位还没下马封刀的时候，在一百多年前的域外战场上，修行界就知道这位女子枭雄的偌大名头。 因而当她脱离战场，返回人族九州，驻守荒州龙门山的时候，许多人都惊掉了大牙，他们原以为这位就会在那里冲杀个上千年，之后顺理成章去接那位的班。 然后。 她会成为九州自玄历以来，人族第一位女子兵马大元帅！ 谁料…… 她竟然从战场上回来了，而且她回来以后也是修行进展缓慢，迟迟不得登仙。 这让修行界的人纷纷猜测她在战场上受了暗伤，众多修士无不感叹一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女的就此落幕。 …… …… …… 再说回当下。 道盟使者见这虽不能人道，却极具人道主义的王朝使者帮他解围，于是书生便向太监投递过去一个充满感激的眼神，暗赞道：“马公公真是纯爷们儿啊！够讲义气！” 而听到那位朝廷来的二品太监的话，却见戴着鬼脸面具的黄灵运轻笑道：“马公公倒也不必这么捧我。” “陈舵主和你，一个是儒门四派之一的万世宗的高足，以真仙境界，力压过成就金仙道果的陆前辈他们，执掌天地道盟一州分舵，岂是池中金鳞物？道一句儒门俊彦、人中龙凤亦不为过矣。” “一个则是当今人皇陛下面前的红人，已至金仙境界，这可是有数的那些个位高权重者除外，位列仙班之人留守凡间的修为顶峰了，实打实的境界‘天花板’呀。” 黄灵运说罢，便见陈先率先摆手推辞道：“不敢，不敢！山主大人实在过于谬赞，陈某万不敢当啊！” 他又苦笑道：“陆前辈他们只是愿意给年轻人一个锻炼的机会而已，跟山主大人说实话，我现在当着这道盟在荒州之地的分舵主，感觉就是被架在火上烤啊。” 而马公公倒是没推辞，向黄灵运笑问道：“黄山主，三年内可登仙？” “哦？马公公此话何意？” 黄灵运不置可否，并未明确回应。 马公公言道：“黄山主这身修为，怕是很快就要从大宗师』巅峰晋升为绝世宗师』的行列了吧，我估计距成仙也不远矣啦！” “唉，实在可惜呀……待选出本届荒州少年王后，此间事了我就要启程返回白玉京咯，怕是无缘亲眼得见山主大人成仙之时，实在是只能要在这儿提前恭喜您啊！” 闻此，黄灵运方轻叹一声，心间暗道：“到底是金仙高手啊，瞒不过呀……” 她又开口道：“也是黄某昨夜巧合之下得了些机缘，确实不二月间就可跻身绝世宗师』之境，至于成仙？” “那还不好说。” “嗯？”马公公出声道，“不知是何机缘？” 黄灵运脸上的面具轻微调转了些角度。 “公公连这也要打听？” “额……黄山主恕罪恕罪，是我失言了！”马姓公公连连告罪道。 复见龙门山主大人右手扶着下巴，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两下脸上的恶鬼面具，她在面具里面眨了眨眼睛，笑着开口道：“说不定待会儿马公公也能看见那个‘机缘’呢，哈哈”。 “山主大人这……是何意？”马公公十分不解。 黄灵运只是摇头，不愿多说。 马公公也不敢多问，生怕自己再纠结下去又会惹上什么不该惹、更惹不起的麻烦来。 只是这位纯爷们儿又另起话头儿问道：“不知待登仙之后，山主大人是打算去天上天当个逍遥仙，还是继续留守这北州龙门山呢？还是说想重返域外战场？” “哼”，黄灵运突然莫名轻哼一声。 接着她又轻笑着开口说道：“呵，我啊，已经在这座山上呆了百二余年了，成仙后打算到处走走，回域外战场转转，也去天上天看看，再到九州各地逛逛，瞧瞧如今的天下九州是个什么模样，可对得起我黄某人镇守此山百二余年不出世？” 马公公忽然语气也有些莫名，说了句话。 “那……要是黄山主觉得对不起呢？” 恶鬼面具下，黄灵运嘴角扯出好看的弧度蔑然一笑。 其藏在鬼怪那双红底黑瞳的眼睛后面的一对秀目中，她更是眼神一凝，淡然出声。 “那……就想办法让它对得起。” 亦不知为何，马公公听到黄灵运这句话时，堂堂金仙，面对一个尚未成仙的女子大宗师，没来由得有些畏惧和心悸感。 马公公这下可不敢多说了，立刻转移话题，哈哈笑道：“黄山主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虎父无犬女啊，颇有大元帅年轻时的风采！哈哈……” 然而他还没笑完，就像鸭子被掐住了脖子，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谁也瞧不见的面具下，有人皱了眉。 黄灵运盯着他道：“马公公，我是我，他是他。” 便见这二品太监面色一紧，自知他是说错话了，忙讨饶道：“呦您瞧，山主大人恕罪，是奴才多嘴了！” 黄灵运冷笑道：“别，你可千万别当我面自称奴才，马公公身居二品高位，黄某在军中时也不过是个四品将军，你这可算是灵运的上官呢！” 这话一说，马公公脚下一软，几要瘫倒在椅子上。 所幸这头一排的三把交椅都有扶手可抓，要换了坐在后两排的椅子上，现在马公公他怕是得屁股底下哧溜打滑到地上去了。 “这……千万不敢这么算啊，山主大人！” 太监现在压力很大…… 复听见黄灵运淡淡开口道：“我啊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儿，瞧马公公之前替陆前辈开脱时的意思，似乎有点羡慕他，却是有些遗憾自己不能亲眼去看看中州今年的跃龙门仪式？” “是吧，马公公？” 于是乎，便瞧见，在这三把交椅上，不过片刻光景之间，猫还是那只猫，但老鼠却换了另一位。 太监现在压力山大…… 陈先现在则有点幸灾乐祸，一副两耳不闻窗外……邻椅事，一心只看跃龙门的损色模样。 这书生还真是不如太监讲义气啊……马公公果然乃纯爷们儿！ 也是啊，世上的姑娘们就是喜欢翻旧账，这都聊到哪儿去了，而黄灵运因为一个不愉快，马上就开始跟姓马的公公算起账来。 也或许，世上的姑娘们不是喜欢翻旧账，而她们常常翻旧账，只是因为这是她们达成某种特定目的的手段……之一罢了。 叫陈先的、出身寒门的、现在是道盟荒州分舵主的书生，此刻没有一丝要帮那帮他解过围的太监解围的意思。 “另外啊，陈舵主，记得等陆前辈回来后，帮我捎句话，代我问问他”，黄灵运又转头向另一位明明身在场上却表现得像局外人的家伙说道，“他是不是瞧不上我荒州的少年郎君？是北边的这座龙门山让他失望了吗？” 内心偷笑的书生一时有些傻了，那假装观礼跃龙门而竖着耳朵凑热闹的身姿依旧端正，可神情却显得渐渐有些呆滞起来。 书呆子暗叹道这位山主大人她还真是……雨露均沾啊。 于是乎，便瞧见，在这三把交椅上，不过瞬息光景之间，猫固然是那只猫，但老鼠却成了两位。 哦，不对。 准确讲，应该是两位“鼠人”。 为何是鼠人？ 因为老鼠只能“吱吱”。 而他俩此刻的表现，除了“支支”外，却还有“吾吾”。 陈舵主和马公公，两位使者，一个真仙，一个金仙，一个老爷们儿，一个纯爷们儿，俩加在一起现在也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黄灵运接着道：“那陆前辈他可是失算了啊，北州今年这边有两个小家伙，可都是——很不赖的。” “二位，不如我们三人打个赌吧。” “若你们赢了，本山主也就不去向那谁传什么‘走捷径’的闲话儿了。” “可若你们要是输了……” 鼠鼠诧异。 鼠鼠犹豫。 鼠鼠畏惧。 鼠人接受。 猫猫得逞。 猫女笑了。 猫鼠相安，无事。 三把交椅，三位大佬，齐齐静观跃龙门。 再无闲聊。 不敢闲聊。 不敢“随意”闲聊。 瞧瞧，今年考核中的荒州士子们争跃龙门多激烈啊，吸引了道盟一州舵主和王朝二品官员这两位仙家的所有注意力。 书生和太监聚精会神的盯着千丈龙门处，目光全无偏移。 不敢再往二者中间的那把交椅上偏移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