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精品书屋>女生耽美>少年踏云志> 第三章 我来人间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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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来人间一趟(1 / 1)

起风了。

  忽地,起风了。

  大地显现一片苍茫,坟头上的杂草微微颤动,似是在为当年战况之惨烈而惊颤,又似是为当年九州众生的不灭信念而激荡不已。

  “当年那些前辈们用血铸就下了不屈不挠的九州魂,后人因感念先辈流血牺牲之精神,于史书赞曰:粉身碎骨丹心存,仙凡共聚九州魂!』”

  “终于,太玄历97653年,我们九州打赢了那场反侵略战争!打了整整两百年啊,终于打赢了!可我们胜,也是惨胜,在最后的那次大决战中帝鸿人皇当场战死,横渠圣尊亦是油尽灯枯、命不久矣。”

  “仙家、凡人皆是死伤无数,修士十不存一,百姓也十室九空。”

  “翌年,横渠圣尊扶持玄元人皇继位,人皇改纪元历为玄历,立人族新朝为太汉,愿开九州新气象,同年即为玄历元年。”

  “太玄历纪年究是不满十万载而终。”

  “横渠圣尊仙逝前整合残余仙家大半力量立三门九派,三门即儒道佛三门,九派中儒门占其四,道门占其三,佛门占其二,余下仙家或不愿受门派拘束,或誓再建师门道统,分散九州。”

  “是年,九州仙凡重建家园,再启人族新气象。”

  “年末,横渠圣尊仙逝,临终法旨定下儒门四宗共掌人族仙凡之契』,即赤金帛书』,四大宗门各供奉五百年,两千年一轮回。”

  此间,蓝衣少年口述的这段历史,便是太玄末年九州大陆危急存亡之秋,人族为抗击域外势力侵略而爆发的持续整整两百年的反侵略战争的真实情况,战争结束距今已有两千六百余载。

  而少年讲述这段历史时,胸中气血翻涌,几曾平复,眸中神光凝练,似欲化为利剑喷薄而出,将要穿透这两千六百余年的时光直刺当年入侵九州的域外之敌。

  于讲述间,少年的神色亦显得其为九州人族的这段可歌可泣的两百年不屈抗争史而深深感佩。

  但蓦地,少年面色就变得悲哀了起来。

  “六百多年前,仙凡之契的供奉于儒门四宗再度轮回,由万世宗交予天地宗,而一百一十五年前,本该由天地宗交付仙凡之契与生民宗供奉,但天地宗不予交接。”

  “呵呵,他们不交?”

  “那是因为——他们不敢交啊!”

  少年神色在悲哀间又夹杂了深深的嘲弄。

  “自玄元人皇继位后,我九州大陆每百年举行一次祭祖大典,缅怀悼念包括太玄末年那场战争中战死的先辈们在内的、全体于人族历史上为守护人族而牺牲的先贤们,届时九州仙凡共祭我人族先烈。”

  “而每五百年举行一次的仙凡之契交接仪式,当与届时百年的祭祖大典一同举行,但上上次举行祭祖大典时,天地宗本该在祭祖大典上同时完成与生民宗的仙凡之契交接仪式,可他们真的不敢在九州众生面前拿出那份契约来啊!”

  “据传后来儒门其余三宗的宗主,即生民宗宗主、去圣宗宗主和万世宗宗主曾联袂登门质诘天地宗,天地宗宗主便引三人前往仙凡之契供奉处查看,三大宗主见到契约后就匆匆从天地宗离开了,自此闭口再也不谈契约交接之事。”

  此时的夜幕黑得愈发浓重。

  之前已是黑得发紫了。

  此刻更是黑得已显着有些妖异了。

  而且似乎还有变得更黑下去的趋势。

  夜色在这种妖异的黑之下产生出了浓浓的窒息感。

  蓝衣少年对着身后的坟茔再度开口道:“骆驼,你知道这他娘的到底有什么鬼在里面吗?”

  “老道士告诉我,这现在是仙家高层之间的秘密。”

  “那份仙凡之契啊……”

  “现在的颜色——是黑色的!”

  “黑得都要流脓了呢!呵!!”

  “所以他们才不敢在举行祭祖大典的时候交接那份契约啊!他们不敢当着天下苍生的面把那份契约拿出来啊!”

  “呵呵,那种肮脏、恶心的黑色,令仙家厌恶、也令仙家恐惧的黑色,怎么能是仙凡之契的颜色呢?那种卑鄙的、令人作呕的黑色,它怎么能出现在阳光下呢?它怎么敢出现在阳光下啊?!”

  “哈哈哈哈……”

  蓝衣少年突然转过身子,不再注视着那浓浓夜幕和仿佛在它后面藏着的什么东西,反而背对着那黑得妖异的仿若能滴下浓稠黑色血水的天穹,向着坟茔弯腰笑了起来。

  他笑得是那么大声,笑得又是那么压抑,笑得似乎都快要将肺给挤出来了一样,将泪水都笑出来了些许也不肯有丝毫停歇。

  在那坟茔前,弯腰大笑的少年神色间像极了一个癫狂的疯子。

  ……

  半晌,少年才止住笑声,挺直了身子。

  他轻轻擦了擦笑出来的泪水,接着道:“可他们说不交接,也便就不交接了”。

  “这天下悠悠众生之口,他们说堵,也就真的堵了。”

  “当真是仙家风范,霸道无双啊!啊~”

  少年在最后的第二个“啊”字上面拉长了尾音,似乎显得疑惑,但更显得浓浓的不屑。

  而面对坟茔的少年不曾看见的是,此刻在他那话语的映照下,身后的黑色夜幕显得愈发妖异,似乎将有什么狰狞恐怖的庞大怪兽要从那妖异夜幕的背后爬出来吞噬人间,仿佛要张开血盆大口——吃人似的。

  但话语怎么能映照夜幕呢?

  话语只能映照人心,语言是心灵的折射。

  蓝衣少年对着坟茔又一次盘坐了下来,缓缓开口道:“你说荒诞不荒诞?当年九州大陆苍生泣血,天地为鉴,日月为证,大道作契,凝结人族意志和仙凡信念的契约原本是红色模样的,但现在却成了那诡异到极点的黑色。”

  “呵,红与黑么?”

  “啧,真是荒诞啊”,少年嘴里啧啧作声,“可荒诞的才是现实,而现实的竟更为荒诞”。

  “在太玄末年那场大劫之后,头两千年里九州大陆生气勃勃,当真是一片盛世祥和的好光景,仙人和凡人各司其职,各安其居,各乐其业,仙人们并不高高在上,对凡人予取予求,他们都念着两千年前是凡人出了死力气,仙家的道统如今才能存续着。”

  “可是数百年来,一切都慢慢地变了,自天地宗再度供奉仙凡之契以来,三门九派中有些仙人们的心态开始慢慢转变了,似乎两千年的时间,对凡人和仙人们来说,都显得有点久了。”

  “哦不……应该是太久了,久到仙人们都要想不起来当年和凡人们订立那份契约时初心是什么样的了。”

  “时间泯灭了他们的初心”,蓝衣少年说罢似乎又觉着这句话有些不对,便摇了摇头道:“这不关时间的事,是他们在时光里自己泯灭了初心”。

  “而随着未曾经历过太玄末年那场大战的新一代修士们逐渐成长起来,尤其是那些出身于当年大战之后存余下来的仙家的后人们,那些生来就在仙家门第的清贵修士们,何止是不曾拿自己当作和凡人一类的人,简直是将凡人当作家奴,或者更准确地说,该是当作家畜,他们高高在上,作威作福,仅和凡人间维持着一点儿表面的体面。”

  “而从一百多年前天地宗不肯交予生民宗仙凡之契时开始,到现在仙凡之间连这点儿体面都快维持不下去了。”

  “当真可笑。”

  蓝衣少年说话间,脸上的不屑神情和嘲弄之色越来越重。

  “骆驼”,他看着坟茔说道:“你说……当年参加过那场大战的老一辈修士现在应该也没死光死绝吧?应该还有大把人在吧?”

  “但为什么那些见证过两千多年前那场大战的老一辈的修士们似乎也大都并不反对如今这个现象呢?”

  “因为对他们来说,那场大战结束距今也已经很久了,都是两千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啊。”

  “或许他们都快忘了自己还曾经历过那样一场战争呢?”

  “不!”

  “他们当然没忘,怎么可能忘呢?!”

  “他们巴不得九州世世代代都记着,这可是他们之所以现在还能安稳坐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的资本呢!”

  蓝衣少年顿了顿,似要压住心中的怒气,方又沉声道:“他们没忘,只是在现今这个时局,他们可是既得利益者,何苦要站出来反对呢?”

  突然间,少年对着坟茔又笑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物件儿似的笑得极开心了,他口中啧啧作声道:“啧啧,兄弟你瞧哇,这怎么是超然世外的仙人呢?”

  “这分明就是凡人啊,和这红尘中的贩夫走卒、戏子婊子有什么区别呢?大家不是一样吗?只是他们都会飞,凡人不会飞罢了,仙人们会神通法术,而凡人们只会劈柴做饭,但大家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嘛,都是人啊。”

  “啧~~”

  “瞧这天下,人来人往,看那天上,飞来飞去,不也都是就为着一个‘利’字而操劳着么?”

  少年说这话时,一手指地,一手指天,面上神色诚恳而真切。

  指了会儿地和天,少年又将两臂收回来,双手交叉身前,缓缓举过头顶,手心向天。

  原是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





  “嗯~~”

  少年轻哼一声,略带慵懒之音,旋即又开口道:“可这‘利’和‘利’也是有不一样的,利之和,曰义”。

  “义者,大利也,是天下大利,便是天下大义!”

  蓝衣少年叹了口气,向着坟茔说道:“唉,兄弟啊,叶子我今天和你念叨这些,倒不是说我要多高尚,去求什么天下大义”。

  “只是那些仙人们如今的姿态和吃相真他娘的忒难看了些,他们凌驾于凡人之上颐指气使,只为一己私利,而不为天下大利,这可就是不仁不义了啊。”

  少年话语略作片刻停顿。

  “我不是要立志做什么人间清流,当什么世间英雄。”

  “我只不过是此方天地间的一个普通少年人而已。”

  “我只是觉着啊,他们如今这般不仁不义我是看不下了的。”

  许是夜里清冷,地上盘腿而坐良久的蓝衣少年要活动活动骨血,舒展舒展身子,就又站了起来。

  又许是少年人话说到这儿,心头有一口气,坐着觉得太憋闷了,得站起来才能将那口气宣泄于天地之间。

  总之不管怎么样,刚才还在地上盘腿坐着的少年,此刻他身躯笔直,站在黑夜里,像极了一杆铁铸长枪。

  风比之前更大了些。

  不再是起初拂动杂草那般轻柔,已吹着山野里的夜有些声响了。

  少年额角的一缕发丝被风吹乱。

  时而轻轻扬起。

  时而扫过眼角。

  在少年郎那长枪般笔直的身躯映衬下,他额角被风吹乱的那缕发丝就像是长枪枪头处的一簇红缨正在飞舞。

  少年郎静静开口道:“现在九州和域外的全面战争已然止息两千六百余年,期间虽有小的摩擦和局部战争,可再无大的全面战事。”

  “然而数百年前,仙人们却又将当年的战时条例拿出来用了,他们将战时条例用作太平时,且向凡人索取的越来越多了,这分明是将凡人当作了牲口在使唤啊。”

  “凡人用血换来的仙家资源,他们拿着倒真是不烫手啊。”

  “只是也不觉得冰冷黏稠么?”

  “自那仙凡之契』二度供奉于儒门天地宗时起,他们就慢慢地开始不拿凡人当人看了呵。”

  “凡人只是他们的工具。”

  “人在他们那里丧失了人性,变得只有工具性了。”

  少年额角的那缕长发被风吹动得更加张扬,配合少年的笔直身躯看起来,就像是红缨不断在枪尖擦拭着,而于下一刻这柄长枪便要奋起,更要挑灭尖刃所指向的一切之敌。

  “如今,他们拿人当做手段。”

  “可我们人不是手段。”

  “人自身便就是目的!”

  “人是要成人的。”

  “人做不成人,这天底下就要乱套了。”

  “那人,就要覆地再翻天了!”

  大风起。

  少年笔直的身躯扎根在大地上,不为所动。

  大风起兮云飞扬。

  少年笔直的身躯似化作长枪直指天际,仿若要刺破这黑沉沉的浓稠夜幕,要——拨云见月。

  于是。

  顷刻间。

  夜幕破开。

  月光洒落。

  风吹散了云。

  终于露出了月光。

  今夜。

  第一次。

  月光终于穿破夜幕,洒向人间。

  “那一年,九州苍生泣血。”

  “那契约,原本是红色模样的。”

  “可现在却变成黑的了。”

  “那些仙人们,而今在玩弄着天下的凡人哩!”

  “看到了这些事,我就觉得自己生而为人……”

  “总要做点什么,总该做点什么,似乎也能做点什么。”

  “我不是要另立契约,我只是想让它变回红色。”

  “我只是要让仙人和凡人都找回初心。”

  “因为那红色,是赤诚的红色。”

  “也是人心的颜色!”

  ……

  皎洁的月光照耀着少年和他身边的坟茔。

  月光之下。

  少年一袭蓝色布衣长衫,他头戴白玉簪,簪子雪亮剔透,造型古朴,并无甚么繁复的花纹,于腰间则系着一块玉坠,其翠色温碧,通透无暇。

  月光亦照得少年模样分外明朗,他的相貌也在夜里终于清晰起来。

  当真是好个俊俏的少年郎君,面如冠玉,冷然薄唇,鼻挺翼丰,脸颊线条分明,似是刀削斧凿般,的确是俊美少年。

  但少年郎最出彩的还是那双眉眼。

  尤其是那双眉毛,纤密却不浓厚,两条细眉似弯非弯,略略带了些弧度,宛若柳叶,好似飞剑,说是柳叶眉,又似是剑眉。

  若这双眉毛出在了女子身上,那众人肯定是当画眉画出来的,可在这蓝衣少年郎的脸上,却是两条天生标致的眉毛。

  不是画眉,胜似画眉。

  也确实曾有不少人误以为这叶家七少爷的一双眉毛是画眉画过的,或描眉描出来的。

  少年郎曾因这双眉毛甚至还被其祖父误会过,原是有一年,他从学堂休假返乡,而归家后其半年未见的亲祖父见面第一句话,竟是问自家孙儿是不是去画过眉了,少年登时愣住了,还被他娘亲当场取笑了半天,说是自家儿子这双眉毛可比女子画的眉毛都要漂亮呢。

  被其亲祖父误会画眉,可见少年郎这双眉毛确是标致极了。

  而这眉毛下的一双眼睛,也非是圆润大眼,其细而不小,眼尾平滑略微上翘,但上翘幅度又别于吊眼,是双标准的丹凤眼。

  他眼中一对眸子也显得光彩熠熠,炯炯有神,在月光照耀下格外的明亮,眼神执着而坚定,似能发光。

  可惜此时四野空旷,无人摹画。

  若是能将这一幕的月下少年郎君的画面复刻出来,那这幅画定将是很不错的,定会极好看的。

  而此刻月下的少年郎君正怔怔地看着身前的坟茔出神,他似在回忆往事,嘴角也缓缓扬起了那抹熟悉的十五度微笑。

  那一年读书时,有一位黄衣少年,手里正塞着那位蓝衣少年刚在学堂门口给他买的辣条,黄衣倚靠在窗边,神情微憨,向窗户里面那正坐在书桌旁捧着诗集书卷的蓝衣少年发问:“叶子,你这一辈子想活成什么样子?”

  蓝衣少年闻言,无奈地放下手中诗卷,看了看窗外那嘴角还带着辣子油的朴实黄衣少年一眼,又望向他背后的无垠蓝天,认真开口道:“我想活成真正的人的样子”。

  黄衣少年复又问道:“真正的人该活成什么样子?”

  蓝衣少年转回望向远处蓝天的视线,看着彼时的黄衣少年,朝他笑说道:“真正的人就该活得……”

  “堂堂正正,自作主张!”

  蓝衣少年的话语掷地有声,一片清朗快意,好不潇洒明媚。

  却见黄衣少年点头,似懂非懂,又向蓝衣少年说道:“叶子你真的很厉害,你果然是个变态……”

  黄衣的后半句话是他小声嘀咕着说出来的,当然,只是他自以为的“小声嘀咕”。

  或许黄衣少年搞错了一件事情,毕竟,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声音放小的清晰吐字都能被称之为“小声嘀咕”的。

  蓝衣少年沉默。

  其实当时叶少爷曾有一瞬间的失神,似乎是没能反应过来、消化这句话,而等反应过来后,他又不想再跟黄衣少年说什么“人之常态,我之变态;我之常态,人之变态”这种没有营养的话。

  所以蓝衣少年只能沉默,当作自己没有听见这后半句话。

  接着黄衣少年又让蓝衣少年问他想活成什么样。

  当时蓝衣少年轻哼一声,说他不想问。

  因为他不问也知道,黄衣少年肯定会说自己要活得这一辈子都有吃不完的辣条。

  “呵~”

  他在月光下终是笑出了声,从回忆里醒了过来。

  “早知道当年该好好问问你的,万一你能说出来什么让我眼前一亮的话呢?”

  “但大抵是没有希望的。”

  “哈哈~”

  少年对着坟茔笑得很开心,没有压抑,没有撕心裂肺,没有任何癫狂之意。

  只有发自内心的开心、轻松,和心底里的愉悦。

  笑了会儿,他又看向坟茔。

  或更准确地说,他是看着里面的那个少年。

  “你当日问了我,我也答了你,但今天咱们兄弟俩索性聊得痛快,虽然你躺在那里不曾言语,可你是明白我的,因为众兄弟间你是最懂我的,这我自是知的。”

  “所以今天我叶子灰还有一句话要说。”

  此刻,蓝衣少年看着此间的另一位少年,带着笑意,还带着一股冲破云气的锐意。

  “我来人间一趟,见天地,见苍生,要仙人低头,要剑破天门,要清酒千樽,要江山万里,还要——人皆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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