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丝摇摇头,打消了他乍然一闪的这个“灵光”。 就算杨沅真是被金人收买的奸细,他什么身份?用得着一个将成为金国王妃的女子亲自接头? 滑天下之大稽。 那么…… 杭绣皇商肥天禄……,这层关系,你说杨沅是去辞工的? 成,那就先把肥家放在一边。 可,“水云间”酒家的小寡妇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沐丝越想越乱,头大如斗。 眼见大楚还在呆呆地看着他,沐押班叩着桌子,沉吟地道:“这个杨沅,身上有大秘密!” 大楚振奋地道:“押班,那咱们用不用把他抓回来严刑拷打一番?” “你这个想法很好,但你还是先别想了。” 沐丝不悦地瞥了一眼这个草包,吩咐道:“等于孔目从富春回来再说!” 大楚听命退下了。 沐押班端起茶来,却是越想心中越烦躁。 查杨沅这事儿,他本想随便应付一下,却不想,竟然真的查出杨沅一身疑点。 调查若能有所收获,本来是好事。 但沐押班心中却并没有半点喜悦,反而有些郁闷。 如果真从杨沅身上揪出一个大秘密来,这功劳最终还是要被李押班抢去,他不甘心呐。 可是,他又不能越过李押班去见秦相。 沐押班捧着茶越想越沮丧,签押房里久久也没有再传出“咻嘶哈……“的声音。 ※※※※※※※※※※※ 富春县是精于造纸的一个县。 京都状元富阳纸,十件元书考进士。 这富阳,就是富春。 因为东晋时避简文帝生母宣太后郑阿春的名讳,才更名为富阳。 不过如今又叫回富春这个名字了。 富春县的丁家纸坊,是一幢一楼一底加一廊的三间小青瓦木制结构的楼房。 背倚青山,门前大江,泉水从山上汩汩而下,从丁家纸坊中穿过,汇入富春江中。 要想造好纸,首要是水质。 一张好纸,半系人工,半赖水色。 而丁家纸坊占了一个好地方,借助这清澈的山泉水,造出的纸张堪称一流。 丁家也因此富了起来。 杨沅赶到丁家纸坊,将租来的马儿拴在一只石猴造型的拴马桩上,走到丁家纸坊门前。 丁家纸坊大门左右,各有一个石雕的立人,面带微笑,憨态可掬,双手合抱,做揖迎客人之状。 房屋的门窗也是各种雕花,仙鹤、麒麟、小鹿跃然其上,显得主人家境殷实,不愧为富春的造纸大户。 杨沅叫人进去通报,不过他要见的却不是丁家主人,而是丁家的女主人。 丁家虽然是富春县里有名的造纸大户,却也是儿孙女婿齐上阵的家庭式作坊。 外招的小工只招了七八个,只是笨重杂活,完全接触不到丁家造纸核心工艺。 方才进去禀报丁老太太的,就是丁家老翁的一个孙儿。 很快,那丁家少年便得了老太太的吩咐,匆匆又跑出来将杨沅带了进去。 于吉光远远的跟到丁家纸坊,见杨沅进了门,这才慢腾腾赶来。 他下了马,拴好马匹,踱进楼去。 这楼前就是一道江水,并无街道行人,他若不进纸坊,只是在外边逡巡,那反而更容易暴露。 杨沅此来,怀里带了些银两,是他用那五颗合蒲真珠在临安中瓦子的一家珠宝铺子里兑换的。 他此番求见丁老太太而非丁家老翁,图的就是能不花钱或者少花钱。 丁家老翁一个马上就要吃到嘴儿的美娇娘不翼而飞了,心里头正憋屈着呢,恐怕不好说话,但丁老太就未必了。 于吉光进了纸坊不见杨沅,又不能开口就问,只好装模作样地四处打量,只说自己是个来买纸张的商人。 丁家老翁正在指点几个孙子“打槽”,听说有客人上门,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客官,你是要买哪种纸张啊?我丁家纸坊,最擅长造竹纸和桑纸。 这竹纸质地柔软,光滑坚韧,若是客官想要更白一些的竹纸,我丁家纸坊也有独门手法泡制。 还有这桑纸,柔软防蛀、不褪色能吸水,用来书画、装裱、制伞……,那都是极好的。” 丁家老翁介绍起自家的纸张来滔滔不绝。 于吉光却只是嗯嗯啊啊地敷衍着,随手翻看着纸张样本。 因为始终不见杨沅的身影,他的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 杨沅为什么不在店面里,难不成这间纸坊是他一处秘密接头的所在? 于吉光愈发小心起来,唯恐打草惊蛇, 所以和和杨沅有关的事情他一点也不敢问,只和丁家老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 杨沅在丁家后宅客堂里,见到了丁家老太太。 丹娘对他说过,她被爹娘骗回家去,强行绑了送来丁家纸坊,要把她卖与丁家老翁为妾。 结果被丁家老翁诳回娘家走亲戚的丁老太婆闻讯急急返回,纠集了四子三女外加三个女婿,还有十几个孙子和外孙。 他们浩浩荡荡数十号人,闯进洞房,把丁家老翁骂了个狗血淋头,把她也轰出了纸坊。 因此在杨沅心中,只道这老妇人是个十分泼辣的妇人。 这时见到的,却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老太婆请杨沅坐了,上下打量几眼,试探地道:“老身听孙儿说,足下是县尊大老爷身边的一位差官?” “不错!某姓杨,正是县知事衙前快班里的一个都头。” 杨沅笑吟吟地说着,撒起谎来眼皮都不眨。 老太婆听了便有些拘谨起来。 虽然丁家在富春这地方也算是个富户了,却只是在乡下造纸的。 丁家和县里头的官员们来往并不多,所以骤然见到一位县衙门出来的捕头,还是稍稍有些紧张的。 杨沅自称都头,其实是当时捕头们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一种称呼。 都头其实是一种军职,县衙的快、壮、皂三班衙役的首领应该叫捕头才对。 “孙儿啊,快给杨都头上茶。” 丁老太挤出一副笑脸,先吩咐孙子一声。 然后她又对杨沅和颜悦色地道:“不知杨都头你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要不要老身去把老头子叫来?” “不必了,杨某奉县尊之命而来,要见的就是老夫人你。 至于尊府老翁,他若在,有些话还真未必方便说了。” 丁老太婆听了愈发惊讶起来,小心翼翼地道:“却不知县尊大老爷有何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