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几天仍旧是非常锻炼意志力的军训。 中午休息的时间非常短,基本上只有一个小时,吃完饭回去躺二十分钟就要重新集合。 宁岁她们寝室从来都是同进同出,虽然这样有时候会抢不到桌子,但是主要是四个人的气场太合了,话题多到怎么聊都聊不完,所以就经常抱团行动。 梁馨月伸懒腰,可怜巴巴道:“最近踢正步搞得肌肉都快抽筋了,我觉得我小腿都粗了。” 毕佳茜欢快地提议:“等结束了咱们一起去按摩吧!” 今天是最后一天,下午就要进行闭幕仪式,走方阵验证训练成果。 几人吃完饭也不敢多聊,端着盘子倒掉盛饭往食堂外走。宁岁和毕佳茜去水果甜品窗口买酸奶,梁馨月道:“我和沁沁去外面等你们。” 然而刚走出正门,就迎面遇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 一看到俞沁,对方便急匆匆地过来想拉她:“沁沁,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 俞沁的脸色立刻变了,甩开他的手,冷声:“你觉得我还有接你电话的必要吗?” “你听我解释,其实事情——” “解释什么?”梁馨月打断他,“是解释你没有劈腿同时交两个女朋友,还是你没和别的女生在宿舍楼下卿卿我我?” 方穆焯赶忙说:“沁沁,那天晚上真不是那样的,我和她就是普通朋友,她来还我课本而已,你肯定是看错了。” 见俞沁不说话,他又试探着上前,一脸可怜:“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你,离不开你的。别闹脾气了,回来我身边好不好,我发誓,以后会控制好和异性交往的分寸。” 说得够冠冕堂皇了,宿舍几个人都看过俞沁拍的照片,明明他就是和那个女生抱在一起了,好像还亲了对方的脸颊。 梁馨月拉着俞沁,明显被恶心到的样子。 她也不想客气了,直接道:“你别试图狡辩,我们有证据。” 顿了下,“别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人都说癞蛤蟆装青蛙,长得丑玩得花。我们俞沁也不是没有脾气,只是觉得和狗计较不太好,所以请你有点自知之明,麻溜滚蛋。” 方穆焯:“你——” 他下意识就想抬手,宁岁和毕佳茜这时拿着酸奶从后面过来,毕佳茜见状叫出声:“怎么!你还想打人啊?!” 刚才的对话她们也差不多听了个七七八八。 眼看又来了两个女生,再加上梁馨月刚才说的证据,方穆焯有些底气不足,态度也顷刻软了下来。 不得不令人感叹,渣男还是挺能屈能伸的,跟演戏似的,前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态度大转弯,诚恳道:“沁沁,我真没和她在一起,她考试考砸了,情绪不好,我就安慰安慰她,抱了下,就这样而已。” “算是我错了,好不好?我知错了,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俞沁讥笑着摇头:“我都问清楚了,你们已经在一起两个月了,你怎么还好意思在这里编故事啊,知乎都没你会写。” 其实她知道自己有点恋爱脑,之前一直没拉黑方穆焯就是因为还心存不舍,毕竟高三这一年以来,她一直都是拿他当自己的学习榜样的。 在她的高中同学眼里,他是成绩优异人缘也好的学长。 为了能和他并肩,她努力学习,最后考到理想的顶尖大学,最后却发现,自己崇拜的人不过如此而已。 方穆焯的表情也冷了下来:“所以你不愿意和好了?” 俞沁几乎想翻白眼,不能更清醒:“我朋友刚说了,没必要和狗浪费时间。” 方穆焯明显恼羞成怒:“那我也没什么情面可讲了。” 他忿忿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步田地吗?就是因为你不够善解人意,总是远程管我各种交际,还小气爱吃醋,可烦人了,当时是念在你还要高考,不忍心把话说得太绝。但你这种性格,除了我谁还能忍得了?” 宁岁立即对俞沁说:“别相信,他在ktv你。” “……” 方穆焯瞪着眼看过来,宁岁慢吞吞注视回去,煞有介事道:“学长,请问当初修长城抽的是你脸上的脂肪吗?不然好像也不能砌那么厚实呢。” 新生军训往往是食堂流量最大的时候,门口熙来攘往,几人在这里站了好半晌了,周围浅浅聚集了一些人潮,频频打量过来。 方穆焯估计是觉得脸上挂不住,面色青白交替了几回,还是忍耐着没说话,灰溜溜地离开了。 四人并排往寝室走,片晌毕佳茜举起大拇指,真诚崇拜:“牛,你们怎么都那么会骂人啊,教教我好不好?” “……” - 下午的闭幕仪式极其盛大,最后还喷了彩带礼花。一宣布解散,学生们就像刚从笼子里放出来一样,满操场地疯跑,笑着闹着拍照。 太阳很晴朗,落日也漂亮。 八月的最后一天,这个夏天圆满结束了。 宁岁他们班算是比较克制收敛的,只和教官规规矩矩地合了影。这和别的连比起来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宁岁看到有几个系的同学上蹿下跳,都快爬到足球场的球门上去了。 更有甚者,众人合伙把教官抬起来在柱子上阿鲁巴。 那力道,那角度,多少带了点私人恩怨,宁岁看着都觉得疼。 “……” 鉴于这是个非常值得庆祝的日子,数学系的同学们约着一起到五道口附近去吃夜宵。 是某家韩餐,炸鸡部队锅什么的,还点了啤酒,大家都很尽兴。 宁岁在相册里凑齐九张图,发了一条朋友圈。只有一张是自己的照片,其他都是拍的同学朋友,日常训练、黄昏后的操场、晚上的芝士锅,有人有景。 顿时就有很多人点赞。 这十几天她走在路上被校新闻社采访过一次,他们就专挑那种长得好看的大一妹子,收集一些刚入学的感悟。 公众号的粉丝基数还是很大的,那个学长设备可能比较高级,把她拍得又白又漂亮,宁岁因此在新生里面小火了一把,当时还有好些男生找同学各种打听要到了她的微信。 宁岁只挑数学系的加了,其他放着没管。 这会儿,朋友圈很快就堆满了99+新消息提示,下面一连串评论。 酷哥林:【6,你们没和教官践行告别礼吗狗头】 泡泡珂:【老娘终于解放啦!想死我的可爱宝贝,明天去找你吃饭!】 金戈:【不愧是京大,连黄昏都这么好看嘿哈】 连沈擎也评论了一条:【构图好巧妙,人美景也美哇】 沈擎去美国之后,两人还聊过几次,但因为时差缘故,也不算太频繁。 宁岁挨个回复,给沈擎回的是:【那可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抱拳】 下面还有一堆人夸她好看的,宁岁往下浏览半天,但是并没有看到那个深灰色头像。 在点赞里找了圈,也没有,她定定地又扫了一遍,这才看到,在比较中段的区域。 这时手机倏地震了震。 退出来一看,私聊弹出来一个小红点。 谢屹忱:【喝酒了?】 他观察力够强的,为防止芳芳问这问那,拍照的时候宁岁已经尽量把空着的啤酒瓶都挪到一边了,就有一张里面无意中露出了一个角。 这都能看到啊? 宁岁此刻已经洗好澡爬上床了,手机光线在被子里蓄着,把眼睛晕得很亮,一字一句给他回:【喝了一点,没很多。】 谢屹忱:【还在外面聚餐?】 岁岁岁:【没有,在宿舍,顺便听室友夜聊】 宁岁眨眼:【你会打架吗?】 谢屹忱:【?】 岁岁岁:【室友男朋友是个渣男,我们在讨论找个人把他绑起来打一顿的可能性。】 “……” 俞沁此刻正一脸嫌弃地讲她和方穆焯相遇的故事,剖析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动心。她今晚喝了不少,也是借着酒劲彻底和过去告别。 “所以男的就一个样,当初还是他先招惹的我呢,到手了就不珍惜了。” 俞沁自己认为自己恋爱脑,不过宁岁觉得她还挺清醒的,至少情绪很稳定,没有死缠烂打也没有哭哭啼啼。 这时人正拿着条棉柔湿巾当国旗在空中跳跃挥舞:“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我已经决定了,以后只能傻乐,绝不傻悲!” “……” 谢屹忱这时候回过来:【暴力不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方式。】 还挺高深莫测。 宁岁顺着就想问他有什么高见,结果这人未卜先知般跟上两条。 谢屹忱:【打字太麻烦】 谢屹忱:【v我50电话告诉你】 宁岁:“……” 仰着头打字确实有点累,还会担心手机不小心掉下来,打电话……也挺好的。 宁岁睫毛闪了闪,慢吞吞给他发了个50元的微信红包,又从被窝里窸窸窣窣摸索出耳机,顺理成章打了个电话过去。 那头懒洋洋地接起:“喂。” 还是低低沉沉的音色,宁岁裹了裹被子,看他动也没动那个红包:“你怎么不收钱。” 谢屹忱轻飘飘:“我改主意了。” “?” “我今天心情好。” “收你贵点儿。” 宁岁:“?” ……他是怎么做到每一句话都意想不到的。 谢屹忱:“改成五十分钟电话勉强也行。” 他还挺不乐意。 宁岁无言几秒,另起炉灶:“所以,到底什么才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方式?” 谢屹忱笑:“想知道?” 宁岁不知道他这关子要卖到什么时候,简直花样百出,但还是忍了忍:“嗯嗯,对的。” 谢屹忱这才玩味道:“我听说清大和京大最近搞了个可降解垃圾桶的合作项目,算是做慈善,可以免费在上面刻字,一种款式会做大概五十桶吧。” 他笑了笑,语气很坏:“你让你室友把她前男友的名字刻上去,多申请几次,争取让他走遍北京的大街小巷。” “……” 然后让所有人往他身上倒垃圾是吗。 宁岁愣了一下,简直想拍手叫绝——妙得狠,甚至比她那个蟑螂的方法还便宜一块五啊。 梁馨月几个人还在底下叽叽喳喳的数落方穆焯的不是,她听了一耳朵,翻了个身,刚才那个感兴趣的问题又闪回脑内。 因为怕吵到室友聊天,就诚恳地压低声音:“所以,你从来都没用暴力解决过问题吗?” “也不是。” “嗯?” 那头顿了顿,才漫不经心道:“初中的时候打过架。” 虽然那个年纪干什么都很正常,但确实一下子有点想象不出他打架的模样。 宁岁下意识问:“为什么?” “……” 那头似乎沉默了片刻。 别说是宁岁,其实谢屹忱自己都难以想象他还有过那么一段当刺头的时间。 可能是刚知道他爸妈的秘密,有点被刺激到,所以就开始摆烂。 也谈不上自暴自弃,就是一时钻死胡同了,心情不爽想要发泄。 那时他性格还不算很好,总是冷冷的,不爱说话也不喜欢解释,就算不主动挑事儿,也会有人挑衅到他头上,谢屹忱就没跟他们客气。 那时候只知道用拳脚解决问题,反正他一个人住,浑身是伤回到家也没人管,真出了事还有人兜着,谢屹忱一身的野劲,天不怕地不怕,连老师都很头疼。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谢屹忱简扼道:“那段时间父母关系不好,走偏路吧。现在能用言语解决的问题,那时候就不肯服软。” 那头安静着,他顿了顿,有些自嘲地道:“那时候脾气不好,估计得罪挺多人的。放学路上老是有隔壁学校小混混抄家伙堵我,那当然跟他们打,反正我骨头硬。” 宁岁忽然出声:“谢屹忱,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不用勉强的。” 空气安静,少年眸光微顿,后面的话顷刻没在了喉间。 他垂下了头,视线集中在木质桌面上一条很细的裂纹,喉结上下缓慢滚动,有些微微地出神。 她似乎总是能注意到这种细节。 注意到他言语里,自己都没发现的那些细小罅隙。 谢屹忱盯着那处看了几秒,唇角慢慢拉起,坦然地说:“知道了。” “嗯。”宁岁自然接下,温吞道,“那我也跟你说个我初中的事,很夸张,你一定想不到。” ——悬念拉满。 就她这小胆,还能怎样。 谢屹忱轻促笑了声:“什么。” “我问我妈,能不能给我下跪。” “?” 谢屹忱猝不及防地挑了下眉:“什么?” 这确实是件在老虎屁股拔毛的大事,宁岁轻咳了声:“不是,你别误会,我先解释一下。” 事情是这样的。 芳芳在她初中的时候脾气就急,宁岁一度以为她是提早进入了更年期,后来发现,她这更年期貌似来了就没走过。 所以宁岁每次考试都特别心惊胆战,生怕一个考得不好又挨她训,久而久之,她就学会了在考试成绩出来之前,先添油加醋给芳芳透露一下感觉自己没考好什么的,控制控制她的预期,提前预支一些怒火。 这样等真的考试成绩出来之后,不论是好是坏,都能够软着陆。 有一次她就如法炮制,谁知夏芳卉那天心情不好,逮着她骂了半天。 宁岁觉得自己这预期控制得有点过了,就试探着提醒,说不定成绩出来,结果还不错呢。 夏芳卉愤怒地扬言:“你要能考第一,我直接给你跪下!” 结果两人都没想到,后来宁岁真考了年级第一。 宁岁叹了口气:“我当时确实是年少不更事,越想越觉得自己白挨骂了,回家就贱嗖嗖地问她能不能兑现诺言。” 谢屹忱笑得胸膛发震:“然后呢?” 芳芳也是有点子厚脸皮在身上的。 “……她说她没讲过这话。” 宁岁戴着耳机,都没听到底下梁馨月在叫她,直到床板被敲了敲才感觉到,在上铺探了个头出来:“怎么啦?” 梁馨月和毕佳茜在下面显然手忙脚乱:“快快快,沁沁喝醉在这发酒疯呢,快跟我们一起把她搞到卫生间里再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精气味,俞沁坐在地上兴奋道:“哪有生煎?快炫我嘴里!” “……” - 刘昶回来的时候,谢屹忱正坐在桌前专注地浏览github,一个开源代码库,各路能人开发者会分享在上面程序代码。 姚班是完全以实力说话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省状元,但谢屹忱却是刘昶觉得最佩服的几个人之一。 先不说别的,首先,他自制力很强。 清大军训比隔壁结束还早两天,旁边寝室的同学们这时候都在外面嗨,谢屹忱却定定心心在这研究感兴趣的课题。 刘昶知道他爸妈有相关背景,人在这方面也有天赋,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但他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只因为怕别人赶超自己,就遮掩自己的用功,试图营造一种“我很轻松也能学得很好”的假象。 平常怎么学,怎么努力,谢屹忱都毫不在意地放在明面上让他们看到。而且无论别人怎样,他都能稳稳坐得住。 刘昶觉得这点就怪牛逼的。 谢屹忱没注意他那深沉又复杂的凝视眼神,过了会儿手机铃声响了,他拿起来,径直绕过刘昶,到阳台边去接电话。 “……” 来电是他那敬爱的大妈。 秦淑芬这些天接了几个让她头疼的案子。 这会儿估计又是找他诉苦来了。 果然,一接起来,那头噼里啪啦一顿输出:“现在的豪门夫妻真是八百个心眼子,我这当事人在半夜睡着后被她老公偷拿了手机,以她的名义在微信上发送了愿意承担高额债务的承诺。” “还有一个,我听我同事说的,互相看不顺眼,但因为财产利益捆绑太多,就是不离婚,看谁先把谁耗死。” …… “你说他们这样活着不累吗?” 谢屹忱听她叨叨已经习惯了,好整以暇道:“累不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也许人家就喜欢枕着金山银山呢。” 秦淑芬说:“幸亏我们那个年代单纯,没这么多花样,我和你大伯也是经人介绍,根本没想着签什么婚前协议。要是放到现在,谁敢这样。” 这话有点一棍子把人打死。 谢屹忱懒散笑了下:“这东西得看感情深浅吧。” 秦淑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阿忱,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谢屹忱:“你说。” 秦淑芬一直都觉得,谢镇麟和邱若蕴这对夫妻的教育方式就是把阿忱当成大人平等对话,什么事情都分析利弊和对错,所以才养出他这样成熟明理的性格。 这样固然有好处,但有的时候,爱是不讲道理的。 他们对待谢屹忱,很少有什么把他当成孩子温情呵护的时刻——所有青春里成长的阵痛,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硬生生扛下来的。 初中的时候跟人打架打得浑身是伤,去医院缝了六针,两人到最后拆线的时候才去陪了一次。 秦淑芬帮他们公司处理过法务事情,虽然没摆到明面上,多少也看得出这俩夫妻的婚姻状态。 “经历过你父母的事,你会不会再也不相信这些了?” 谢屹忱气息顿了下:“相信什么,婚姻和爱情吗?” “嗯。” 外面的夜色喧嚣如昼,从高处俯瞰,紫荆操场亮着一排路灯,有零零星星几个身影在恣意地夜跑。 风声拂动,树叶沙沙又富有生机轻响着,那一刻谢屹忱脑子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具象,脑子里却蓦然闪过几句话。 ——也许,曾经他的确是抱着不够期待的态度。 但是后来,有人告诉了他新的答案。 那是还在当笔友时聊过的话题,关于爱情的观点,谢屹忱记得那个说法势不可挡地盘桓占据在他心头,以至于后来一直清晰深刻地记到现在。 她说,我认为,真正的爱是炽热的,诚恳的,不掺杂任何理性成分的。 是两个灵魂的惺惺相惜,是无论荣辱都携手并进,是认真笨拙地舔舐对方身上的伤口。 ——哪怕口袋里只剩下最后一颗糖,我也想让你尝一尝甜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