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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不再升起的明天(1 / 1)

为什么人类是人类?

  因为他们是第一个仰首挺胸的种族?

  不。

  他这样回答:

  唯独人类的崇高,使他们获得了神的思想。也唯独人类的邪念,使他们从未脱离于野兽。

  ——题记

  2149年12月31日是陈进欣登上火种号飞船的第九天。

  他几乎失去了生活的希望,每天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床上,看着低低的天花板和窗外银河的冷意,再细数自己这一生犯下的罪恶,等待某一刻死亡降临。

  12月31日也是他父母的祭日。

  是的,陈进欣,或者说,陈欣……从来都是一个恶人。

  在去年的九月份,他疯狂地沉迷于一种名叫终末豪赌的卡牌游戏。光鲜亮丽的赌场里那些卡片散发出银河般的光彩,诱惑着这个又穷又蠢的男孩踏入了深渊。

  看着其他人的点数一点点清零,扮成猫耳美女的主持用白嫩细长的手将他们的卡牌扫下去时,他的心中迸发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

  那是一个乡巴佬,一个付不起终端版本更新费的穷人突然见到大世界的喜悦。

  他打了很多局,多到他也不知道到底赢了多少或者输了多少。这种人在赌场是司空见惯的,过路人只是在一旁看着,或拍几下手再次融入自己的战场。

  直到他的储存卡上多出了几万币后,他恍惚地走出那个灯光璀璨的地方。

  他踏进了过路的超市,那个他从来不敢进去,甚至不敢想象的地方。霓虹灯打在他脸上,像是在欢迎生活暂时的赢家。

  他回家了,带着在22世纪的营养块时代里无比奢侈的自然食物。看着妹妹狼吞虎咽吃着牛肉和其他的东西,父母也很欣慰。

  母亲问:“欣欣啊,你哪来的钱?”

  那时他的名字还叫陈欣,一个普通到庸俗的名字。

  他说:“我创业啦,娘!”是的,创业,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创业。

  妹妹抬起头,腮帮子还是满满的,她的眼睛因为这食物闪耀着天真而满足的光芒。“哥哥,为什么我之前没有见过这些东西呀?”

  “如果你喜欢,以后你会天天见到它们的。”陈欣笑眯眯地回答。

  他把名字里加了个“进”字,他说这是前进,进步的意思。

  再赢一点……再赢一点……

  眼前光怪陆离地变换着,他逐渐看不清卡牌的样貌了。

  他手拿着愚人牌,那是一位美丽女性的背影,她长长的头发占满了卡牌。地上躺着无数“暴民”卡,满地的亮片,碎屑,灯光跳动着。

  他输完了。

  他在走出地狱之前几乎砸了玩卡牌的桌子。陈“进”欣也变成愚人了。

  跳动的点数就像美女的包臀裙一样勾人,像勇士的铠甲一样光亮——他东拼西凑借走了三百万币。这不算是大数目,因为他赢回来了。

  他像条狗一样被栓死在了命运场里。他疯狂地借钱,报复地花钱,身边的朋友被他借了个遍,他甚至骗了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枫鸠。

  枫鸠是第一个发现他不对劲的人。

  那天他们正在家里玩终端上的简单小游戏,陈进欣对他笑着说:“要不要来玩牌?”

  枫鸠皱了皱眉,表情变得严肃,过了大概三秒才想起来要回答这个问题。屏幕上推车的小人儿被压死了。

  “……我突然发现,你给我的感觉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难道变富了?”陈进欣的心里咯噔一下,但他还是乐着圆了过去。

  枫鸠就那么凝视着他,半晌后,说:“你面相变了。我总感觉你不是我认识的你了。”

  “哎呀,大哥,改个名字就认不出来啦?再说面相这东西,不是变老了嘛……”

  “你是不是干了什么事,见不得人的事?”

  “……咋会这么想呢?”陈进欣立刻想到了玩牌。早知道就不该和他提这个了。

  枫鸠摇了摇头,说出了他起身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无论你干了什么事,现在停手还来得及。我只是不希望我作为法官,我的朋友还要坐上被告席。”

  陈进欣不会听劝的。

  被告席?拜托,他只是干了一件,无伤大雅的坏事,为了让全家过上幸福生活,这是必要的牺牲……

  而枫鸠,他在装什么好人?装什么正义?他过得那么富足,谁管他啊?

  去他的犯法吧!去他的法庭吧!

  他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拿起卡牌,继续赌,赌到他输光或者全胜。

  他放弃了原本轻松的工作,全心投入“终末豪赌”中,享受着在他枯燥的前二十八年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刺激感。

  赌。

  赌。

  还是赌。

  甜美的兔女郎用毛绒耳朵蹭了蹭他,温声提醒:“先生?”

  他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跳动的灯光变得刺眼,它们聚焦在自己身上,自己就像舞台上的小丑任人鱼肉。

  这是他输掉的第十八局了。

  不……还不能停下来。他要赢……他不能再输了。

  “哥哥?你最近为什么不回家呀?”视频通话里,妹妹咧着嘴笑。陈进欣慌忙地挡住身后的巨大圆桌,向妹妹解释:“商,商务演出!看,灯光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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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她大概从没见过这样华丽的房子,开心地跑来跑去,屏幕跟着她一起晃动:“哥哥下次可以带我去吗?我保证不会捣乱的!”

  “……”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只记得挂掉电话后打来的是债主的电话。

  那是一个四肢粗壮,肌肉遍体的男人,他的声音如他本人,就算没有生气,也带着嘶哑的腔调。“期限到了。你该还钱了。”

  “下周吧,哥……你也知道的,我吃紧……再给我点时间!”

  “我还需要给你什么时间?已经一个月了!你的承诺是什么?你缺的是时间吗?”

  “对不起,哥,我真的……”

  “你缺的是脑子!缺的是良心!”

  他麻木地关了通话,把那人拉黑了,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解决方法。

  他用仅剩的一千多币,订了明天的飞机,飞向一个飞机允许到达的最近的城市,再远的付不起。

  他没有收拾行李,仅仅在父母去上班的时候带走了两件衣服和自己的设备。

  他对着家里古老的佛重重地磕头,泪流满面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佛不会回应他。

  没有人会回应他。他可以再借,再赌,然后再次陷入深渊里。他也可以逃走,也可以吞一瓶便宜药结束自己这颓唐而不被瞩目的一生。

  就算没有人认识自己,他还是常年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用蒙满灰尘的眼镜挡住脸。

  母亲给他留言:

  “欣欣,旅游出去也不跟妈妈说一声,什么时候回来啊?

  家里买了最新的办公装置,等下次你上班就带上,倍儿好看,倍儿有面……”

  他没有回复。

  离开家后的第九天,他的终端上收到了匿名用户的一条消息。

  他以为是广告或诈骗,就满不在乎地点开了。

  照片上,有两个血肉模糊的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用户没有给血打码,他看得头晕,刚想举报,封了这种人的号,下面又紧跟了一条消息。

  “你的两个狗屁不是的爹娘。”

  他有些僵硬地点开图片,使劲儿划拉着细节,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爸爸的老花镜,妈妈的碎花衣服。

  “你干了什么?!合成的?!”

  “你觉得我有必要合成吗?”

  “?”

  “你爹娘被老子杀了。不是不还钱吗?那好啊,用命还。”

  不能再看了。

  他把脸捂住,把自己捂在出租房的被子里,如果能窒息而死,那就太好了。

  “顺便说一句,你妹也是。”

  视频。

  她在尖叫。那两个壮汉,抓住她的手……像扒开春笋,扒开香嫩可口的五分熟牛排。她的血像牛排上的番茄酱。

  图片。

  妹妹躺在血泊里。她的玩具小马支离破碎地被她抱着,就算是死,她也不肯放手。

  “你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不能再看了。

  他真的还是人吗?真的还配称为人吗?害死了自己的家人,他真的还属于人类的范畴吗?

  多日后,短视频平台传出十秒钟的视频。画面里,身披法官服的男人低头收拾着文件。他认出了法官,枫鸠好像在这几周里变化甚大。

  枫鸠的眼神不再锐利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惫和质疑,一种几乎愤世嫉俗的情感。他的小锤敲着,下面的评论:

  “这法官好帅!”

  “对,我也觉得!”

  被告席上的是他的债主。

  匿名用户的消息停留在了昨天。

  “陈欣,你给老子记住,老子就算越狱也会杀了你。”

  “这是你自找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甚至都不配恨老子。”

  在逃去a国世中心基地的那天,债主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如果不是警报拉响,他一定会把陈进欣打死在楼顶。

  当然,陈进欣并没有成为几亿分之一的幸运儿,抽到那张飞船的通行证。

  他在债主的身上开了三个窟窿,肠子和血肉一起流出来。票被血打湿了。

  “世界海”默认了只要拿到票就可以上飞船——包括抢,杀,偷,买。

  这个世界真脏啊。他几乎是大笑着离开了那个房间。

  这就是他该被唾弃的,一切的一切。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坏人……至少是在那天之前。

  现在,太阳不会再升起了,因为他们已经离太阳系很远很远了。

  或者,陈进欣早就看不到太阳了。他的恶念早就把太阳吃得一干二净。他要活下去,他早就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恶人了。

  陈欣早就死了,他和陈进欣是两个人。陈欣会唾弃陈进欣,他不屑于赌,他绝不会投入这种卑鄙的行径;他会拦截那艘飞机,他不会让陈进欣逃走。

  太阳不会再升起了,从今往后,每一天都是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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