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其实也对刘信的健身馆很好奇。某种角度来讲,他也是个思想还算解放的人,愿意接受新事物。 但,在秦始皇面前,作为宰相,他的职责,有时候是故意提出错误的建议。 这既是为了衬托秦始皇的英明伟大,客观上,也有利于把一些事情的不利因素,提前考虑到,为秦始皇决策提供参考。 可以说,这是秦始皇一直很信任李斯的重要因素之一,也是李斯在长期残酷的政治斗争中,悟出的基本为官诀窍之一。 因此,尽管内心里并不反对这个叫刘信的年轻人,去尝试开这个健身馆,但,表面上,李斯还是给出了否定的回答:“陛下,这件事,微臣派人专门作了一些调查。这个所谓的健身馆,自古以来就闻所未闻,据传它的宗旨,乃是教人强健身体,增加体能,益寿延年。我总觉得,如今天下刚刚统一,百姓应该安居乐业,再把一些人聚集到一起,来搞什么健身、训练什么体能,恐怕是个不安定的因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禁止算了!” 秦始皇面无表情,又问道:“这个刘信,到底是什么人?” 李斯道:“启禀陛下,据调查,这个刘信,原本不过是沛县丰邑中阳里老刘家大儿子刘伯的独生子,过去原也普普通通,没有任何奇特之处。不过,十岁那年,其父去世,此子突然得了一场重病,几乎已经死亡,康复过来后,便表现异于常人,自称梦中得神仙传授,学会了神仙俯卧撑等一套健身技法。” 秦始皇的眼睛,以无人能够觉察的幅度微微收缩一下,语气冰冷,道:“莫不是又一个装神弄鬼、欺骗愚民之徒?” 李斯道:“启禀陛下,微臣开始也是如此认为,并且现在也不敢断定。不过,据调查的人说,这刘信究竟是否梦见神仙,外人不得而知,但他传授的那套叫俯卧撑的技法,却确实很有效果。他曾经被关进沛县大牢,在大牢里传授过一些囚犯,那些囚犯习了这套俯卧撑后,确实体能大增,有的出狱后成为力士,就是在牢房里的,囚犯因体弱生病而亡的情形也大大减少。” 秦始皇站着没动,显然对此事的兴趣越来越浓,道:“这么说,他的这套技法,也不完全是欺世盗名的。他为什么会被关禁沛县大牢?” 李斯道:“启禀陛下,那还是在我大秦统一楚地之前。当时我大秦勇士潜入楚地,刺杀项燕,逃亡过程中,恰好躲在这刘信和他的三叔刘邦所乘马车之上,以此当时的楚地沛令以为他们是我大秦间谍,协助我刺杀项燕的大秦勇士逃跑,因此把他们叔侄打入大牢。但后来,项燕前往沛县亲自提审刺客时,这刘信向项燕力争,矢口否认协助我大秦勇士逃亡,还反过来说是在帮助楚人擒拿刺客,故项燕又释放了他,还奖励了他们叔侄一些钱物!” 秦始皇道:“那他协助我大秦勇士逃亡,究竟是真是假?” 李斯道:“陛下恕罪!因当初刺杀项燕的大秦勇士后来又被李园收买,前去刺杀春申君黄歇后,被楚人凌迟处死,现在实已经死无对证。不过,据沛县小吏萧何、曹参。。。。。。” 秦始皇突然打断他,问道:“萧何?就是那个公文办理位居各地第一的沛县萧何?” 萧何的职务,此时还很卑微,但,深居咸阳、纵目天下的秦始皇却已经对他有所了解。 李斯暗暗心惊。 作为同样精明强干、擅长处理各种公文的他,很是欣赏萧何,有意把萧何调到朝廷来,作为自己的助手。但他的这个意图,还丝毫没有透露,秦始皇却就已经掌握了萧何的情况。 李斯的一举一动,真的都瞒不过秦始皇。当然,他内心里很快就猜测出,究竟是谁向秦始皇打了小报告。但,他不打算追究。 对向领导打自己小报告的人,正确的处理方法,就是对他更好,而不是去针对他。因为,他是领导的眼线,你要是拔掉领导的眼线,反而更容易被领导怀疑。只有故意让领导的眼线看到你的一举一动,领导才更会信任你。 这,也是李斯在秦始皇多疑高压的铁腕统治下,始终能够安居高位的为官要诀之一。 好在秦始皇看起来对萧何印象也不错,李斯便道:“正是他。据这萧何说,当时,刘信和刘邦叔侄,确实是让我大秦勇士藏匿于他们的马车之上,得以逃过楚军追杀,时任沛令将他们逮捕入狱并没有错。刘信在项燕面前说的那番话,不过是蒙骗项燕而已!” 秦始皇道:“项燕见事不明,也是有的。萧何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李斯确认,秦始皇对刘信并不反感,便继续禀告道:“据报,当时刘信和刘邦原本是要去魏地,由刘邦好友夏侯婴驾车送他们。他们过去和大秦勇士也没有什么联系,因此究竟是不是真的帮助过大秦勇士,实在也很难再查清。不过,在我大秦统一楚地之后,这刘信和刘邦据传还是遵守我大秦法度,和沛县的一些官吏也走得很近。” 秦始皇道:“他们身在楚地,当时要去魏地做什么?” 刘信在魏国大梁搞出那么大的动静,秦始皇其实早就了解,这是明知故问了。李斯不敢隐瞒,道:“据说是要投奔信陵君。因信陵君已死,刘邦一度投靠了张耳,但刘信被魏军强征入伍。适逢王贲围攻大梁,派章邯充当我大秦壮士,前去挑战,不料水下、陆上接连两场比试,都败于刘信之手。我军围攻大梁时,刘邦去了外黄,但刘信却留在大梁,力劝魏假与王贲谈判,以释放大梁城中老弱妇孺等百姓为条件献城投降。城破后,王贲派遣他的大儿子王茂先行入城,居于魏国王宫。。。。。。” 匍匐在地的李斯,一边汇报,一边始终留意观察秦始皇的表情。说到这里,以很难被人察觉的时间,略微停顿片刻,果然发现秦始皇的眼眶,又微微收缩了一下。 李斯心中暗喜。 自己故意再次提起王茂擅自居住魏国王宫的事情,还有意无意地说成是王贲派遣。给王贲上的这点眼药,看来又起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