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自古没有多少人烟,更别提二十世纪初,简直就是苦寒之地。 如今的西伯利亚大铁路与中俄边境非常接近,此后国际形势波谲云诡、变幻莫测,中苏关系曾一度降到冰点,所以苏联时期又修建了一条贝阿铁路,远离边境。 吕碧城是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火车,也是第一次出国,动不动就坐在窗户边眺望一望无际的旷野。 不得不说,人迹罕至的地方,有时候景色确实是让人感觉心旷神怡,又觉得无限渺小。 搞艺术的人最喜欢这种天地之大、融入自然的感觉。 李谕已经坐过一次,没有那么大新鲜,况且上辈子飞机都坐过好几次,所以还是大部分时间进行自己的演算与研究。 火车依旧是需要在车里雅宾斯克换乘,然后去往叶卡捷琳娜堡,再一路向西经过莫斯科后到达圣彼得堡。 到达车站后,圣彼得堡科学院的马尔科夫与李雅普诺夫又来迎接他。 不过这次李谕明显换了样貌,没了辫子又穿着西式服装,导致他们两人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反倒是李谕过去和他们先用英语打了招呼:“马尔科夫先生、李雅普诺夫先生,别来无恙。” 两人打量了一下李谕,试探道:“你莫非是……李谕?” 李谕说:“总算认出来了。” 马尔科夫笑道:“与印象中的中国人差距实在是太大,不说的话,我还以为是一位日本人。” 李谕同样笑道:“现在日本人可不敢随便来圣彼得堡,怕不是要被当做间谍抓起来。” 李雅普诺夫也高兴道:“李谕先生,再次见到你实在是太激动了!我们最近都在争相你新的数学着作《博弈论》,与此前的《分形与混沌》一样,都有着如此深邃的数学思想,着实令人着迷。” 李雅普诺夫是个痴迷于数学的人,上来就与李谕聊起了数学。 李谕坦诚说:“我能做的也就是一点开拓性工作,数学思想这个词倒也合适,但许多细节的补充还是需要你们这样更加专业的数学大咖来做。” 数学门类的发展本来也就是这么个规律,不可能一个人就完成所有工作,此后需要许多年的继续发展。 况且分形与混沌理论以及博弈论都是生命力极强、内涵极深、延展极强的学科,将来可以探索的地方还有很多。 李雅普诺夫说:“先生太谦虚了,短短一年不到已经有两部如此辉煌的数学作品,甚至让我想到了先师。” 他提到的先师便是切比雪夫,俄罗斯数学界的大牛,彼得堡数学派奠基人。 马尔科夫与李雅普诺夫都是他的弟子。 俄罗斯的数学到今天都很强,主要就是从切比雪夫开始打下了根基。 李谕说:“我的数学能力还是欠缺得很。” 同专业的数学家比的话,李谕这话真心没毛病。 哪个领域都可以不服,唯独对数学家真是一个个佩服得五体投地。 能研究明白数学绝对是一等一的天才大脑才行,在智商方面基本是人类上限,金字塔塔尖级别。 至于什么欧拉、高斯之类,真的只能用神来形容,实在无法想象他们到底怎么搞出来那么多数学领域的先进成果,就和穿越过去似的。 马尔科夫看向一旁的吕碧城,笑道:“上次先生是与大使一同前来,这一位我猜就是夫人了。” 吕碧城脸一红:“不是的,我们只是同行。” 虽然俄罗斯人并没有法国人、意大利人那么浪漫,但马尔科夫一听这话,瞬间“秒懂”:“我明白的。” 吕碧城问道:“明白什么?” 马尔科夫乐道:“听到李谕先生要来圣彼得堡后,我也学习了一下中国文化,有一句非常有趣的谚语,好像叫做只可言传,不可意会。” 吕碧城纠正道:“你说反了,应该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旋即又想到马尔科夫还是想说他们是一对,这下耳根也有那么一点红了,连忙再次辩解说:“真的只是同行!” 李雅普诺夫也忍不住道:“都说东方女性有一种独有的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马尔科夫说:“我们不要在这站着了,先去科学院。” 在路上,他们又路过了喀山大教堂,李谕想起之前在这遇到了大神棍拉斯普京,于是问道:“那位宣称能够带来上帝之水的神父还在吗?” 马尔科夫说:“拉斯普京嘛,谁知道又去了哪里,一个招摇撞骗的假神父罢了,何足挂齿,先生竟然还记着他。” 如果不是过来人,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个荒唐的神棍竟然能够祸乱沙俄朝纲。 ——只不过这种事在中国历史上也发生过太多次。 李谕没法解释太多,于是说:“就是因为善于招摇撞骗,才要提防,不是所有人都具备识破骗局的知识。” 李雅普诺夫说:“先生说得有道理。” 只可惜他们都是学者,并不会牵扯到政治中,所以即便说给他们听,也干预不着沙皇本人。 一路上,吕碧城两只眼睛几乎看不过来,异域风景对于刚见到的人来说,吸引力太大了。 到达科学院后,李雅普诺夫找来一堆手稿,对李谕说:“对于此前的分形与混沌理论,我又对动态系统稳定性进行了深入研究,这些都是我最近的成果。” 李谕翻了一下,都是纯数学领域,也是此后他赖以成名并名留数学史的重要成就。 李谕说:“教授果然是数学大咖,佩服佩服。” 马尔科夫过来说:“本来以阁下的成就,是可以见到皇帝的,不过现在冬宫忙于军事,无暇顾及。” 李谕对于见沙皇尼古拉二世并没有什么兴趣,见不见根本无所谓。 李谕说:“能见到几位优秀的学者,已经让我倍感荣幸。” “提到学者,”李雅普诺夫说,“圣彼得堡大学的门捷列夫教授与巴浦洛夫教授都想再见见你。” 李谕说:“是我应当拜会教授们。” 第二天李谕就与他们一起来到了圣彼得堡大学。 吕碧城看到这种真正的西式大学,也不禁感叹:“原来这才是西方大学的样子。” 虽然她无法成为京师大学堂的学生,甚至都很难进去校园,但毕竟是严复的徒弟,还是偶尔进入过几次大学堂内部。 李谕在化学教研室见到了正在工作的门捷列夫。 “教授先生,您好。”李谕笑道。 门捷列夫也没有认出来李谕,“你是新来的学生?看样子,日本人吗?” 李谕说:“我是李谕。” 门捷列夫又仔细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变化实在是大。” 李谕说:“过不了多久,中国人都会是这个样子了。” 只可惜门捷列夫看不到那个时候。 门捷列夫说:“自从使用你给我介绍的新的元素周期表排列方式,我收到了许多赞扬声音,不少刚刚学习化学的学生也能够很快掌握,实在是帮了我的大忙。” “有用就好,”李谕笑道,“以后要是将它普及到世界各地的话,教授不会反对吧?” 门捷列夫道:“当然没有问题,我同样希望更多人知道如此优秀的化学周期表。” 顶级科学家的胸怀还是很宽广的。 李谕又说:“来这儿我还有一些问题想要向教授请教。” 门捷列夫说:“请讲。” 李谕说:“我想请教一种消毒制剂的制造。” “消毒?”门捷列夫问道,“原来你依旧关注化学领域。” 李谕说:“我不懂得具体的操作,毕竟对于化学没有过多研究。” 李谕给门捷列夫讲了讲碘伏的一些特性。 门捷列夫仔细思索了一会儿说:“碘的制备没有难度,但如何想要让它如此稳定确实是一件难事。似乎可以用到一些表面活性剂,不过我并没有把握。” 门捷列夫已经猜到了方向,但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李谕说:“今后还要多向教授请教一二。” 门捷列夫说:“这是件造福人类的好事,我会多多留意,有进展就发电报联络。” 李谕说:“有劳教授。” 门捷列夫叹道:“你的提议非常好。如今东边与日本的局势、西边与德奥的局势都让人紧张,恐怕免不了战事。有战事就有无辜的战士受伤,若是可以做出能够更好的消毒试剂,便能多救活许多年轻生命。” 李谕赞道:“教授仁者之心。” 现在沙俄确实两线都有压力。 某种程度讲,日俄战争也影响了世界走向。 俄国东扩受阻,就加剧了与德国、奥匈在东欧的矛盾,间接影响了一战爆发。 历史环环相扣,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有因不见得有果,但有果必然有因。 门捷列夫又说:“以阁下的成就,我想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到瑞典拿到诺贝尔奖。” 李谕笑道:“连教授都拿不到。” 门捷列夫说:“你与我不一样,你来自中国,对于西欧来说没有任何威胁,甚至他们还会乐于授予你。” 此后欧美一会儿一会儿又中国衰退论的,很是有点那啥的意味…… 但这也是说明你强大了,别人不得不重点关注一下你。 而二十世纪初,的确是没威胁,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感觉更让人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