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作响的木转轮碾过厚重的白雪，留下歪歪扭扭的车辙，在洁白的天地间拨开一条缝隙，暗淡的马车外厢上还留着淡淡的银翘形徽章。 索里亚家的旧马车驶入卡希姆城区，四匹马牵扯的马车行的并不安稳，靠着魔法喷涌后强风吹净残雪，索里亚夫人掀起车帘，能看见街上来往的人群，他们面色冷峻立着大衣领子或裹着围巾、步履匆匆地赶向同一个方向：中心广场，无论他们是去接受粮食的救济，抑或是报告家人的尸体。 大雪又开始下了，卡伦驾驶着马车向着东边去，越过晨曦河上白色的石桥，驶进枯萎的花园。 “索里亚夫人。”杰森领着仆人分立两旁，等着卡伦打开车门。 黑色的皮绒手套搭在卡伦手上，索里亚夫人一袭长裙，外套黑色绒袍，头戴同色的麻纱礼貌步下车厢，一身翠绿长裙，白色长袍的贝拉跟在她身后，撑开了白色的遮伞。 安格走在最后，从领口到袖口，都是大面积褶子的刺绣花边，银丝刺绣马甲，后背是黑色绑带装饰，收身长裤踩着深色鹿皮靴，膨胀的上半身加上全身长的黑色披风，使他感觉自己像个移动的带罩花瓶。 花边、刺绣加披风，海琳娜的传统服饰，皇家披风中重量甚至可以达到夸张的三十斤。 他将一瓶陈年冰晶双手递给杰森，这是一次正式的拜访。 在大厅中稍等了几分钟，杰森带着他们上到二楼会客室。 “小姐一会儿就来，请几位在这里稍作休息。” “不了，我想和薇拉单独聊聊。” 杰森轻轻点头答应，带着索里亚夫人单独走向了隔壁的书房。 “索里亚阿姨！”薇拉匆忙从自己的桌子后起身，因为书房属于弗尔特，所以她在书桌边上放了一张侧桌。 “抱歉，我想先把这份报告看完的……让您等太久了吗？”她稍微扬了一下手里的文件，然后把文件放到了另一张书桌上。 “噢不，甜心，没有的事，是我想和你单独聊聊，你可以先把它看完。”索里亚夫人在沙发区的长椅上坐下，杰森为她们送来了一壶花茶和些许包装糖。 薇拉跟着坐在了对面，等杰森离开，她才略带羞涩地向索里亚夫人致歉：“抱歉，最近食物紧缺，厨房没有预备甜点。” “没关系，这是应该的，现在这个时间点，要是所有事都按以往来做，接下来我们要谈的事情，就显得太过邪恶了。” “您是指？” 索里亚夫人端起茶杯轻嗅茶香：“你和小安的婚事。” 海琳娜传统中孩子应当听从父母的安排，婚姻的协商应该交给男性，母亲要做的只有为孩子准备婚服和教导新婚知识。 按这个要求，她们谁也不该在这张桌子的两边。 被索里亚夫人的说法逗乐，薇拉轻声笑了出来。 她将披散的长发拢至耳后，端起茶杯捧在手里：“弗尔特叔叔的伤还没好，还没醒过来。” “我听小安说过了，现在是你在代替他工作，听说之前他病倒的时候也是？”索里亚夫人将茶水送到嘴边。 “是的，那时候还需要经常向叔叔寻求帮助，很多事都是当时学会的。”薇拉点着头，捧着杯子放到了膝盖上，“您说这些……是小安他不愿意吗？” “他其实是愿意的。” “您用其实这个词……” “他说他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薇拉朝着隔壁房间看了一眼， “他如果不能，那为什么不亲自来和我解释呢？这有什么不能的。” “他原本是打算自己和你说的，是我让他等着，让我来说的。”索里亚夫人倾斜茶杯，转动杯中的茶水，“小安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孩子，涉及卡希姆领主的决定，他肯定很容易被说服。” “我没有要逼……” “我知道，可毕竟那孩子是喜欢你的。”索里亚夫人喝了一口茶水，“这件事他很犹豫，可是我不能同意。” 薇拉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为什么？” 她质问：“如果安格他继续去军学院，他就得重新回到战场，我不能理解，索里亚家，安格已经是最后……” 她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懊恼地看向一边：“我以为最难说服的会是小安。” “这是他自己的决定。”索里亚夫人放下茶杯，“薇拉，看看外面的天空，现在的情况，单单只是留在卡希姆，已经保护不了卡希姆的子民了，我相信小安的判断。” “可卡希姆如果没有了领主，根本等不到这场风雪停下。” “不，卡希姆有它的领主。”索里亚夫人站起身来，在房间中踱步，“你不是做的很好吗？稳定粮食供给、调动治安局监督秩序，当冲突发生时你直接进行了武力镇压。” 索里亚夫人走到书桌边上，拿起那份报告：“你对卡 希姆的财政也很敏感，既没有让子民们饿肚子，也没有让商人们亏损太多，短短几天已经制定好了可能的长期运行计划。” 她看着薇拉的眼睛，把那份报告放到主桌中间：“你为什么不坐在这张桌子上呢？” 她伸手敲了一下薇拉的那张桌子：“这侧桌太小，实在不适合城主来处理公务，不是吗？” “可……”薇拉像是被索里亚夫人的说法给吓到了，她把茶杯放回桌上，十根指头搅在了一起。 “你没想过这样做吗？”索里亚夫人的眼睛透过薄薄的黑纱直视着她，“还是说你觉得弗尔特是个老古板，他不愿意这么做？他甚至收你做为他的女儿，写进了户籍，连我们家那位都遵从他父亲的想法，没有让阿丽和贝拉成为我真正的女儿。” “不……不是这样的。”薇拉慌张起身，“可首都的贵族们……” “我说了，薇拉，现在这个时间点，要是所有事都按以往来做，接下来我们要谈的事情，就显得太过邪恶。” 薇拉愣在了原地。 隔壁的会客室，安格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担心着隔壁的交谈，他说服母亲的理由太过牵强，但母亲没有多问，很快就答应了，他感谢母亲的通情达理，也担心这样的理由让母亲和薇拉商谈时显得像个坏人。 他本想自己去和薇拉说的，但母亲难得坚定的让他在会客室等着，号称这是一场“女士间的谈话。” 【……安，我听到了隔壁的对话。】 安格脸上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好你个浓眉大眼的林安，竟然八卦女士们的对话？你的绅士风度呢？你平时躲在我身体里就干这些事了？ 【我觉得接下来的内容你也应该听一听。】 什么？ 他还没想好怎么表示抗议，林安就将自己利用未知所听到的声音以想法的形式，共享在了脑海里。 “正是因为凯特人的威胁还在我们头上，所以这才是你能让首都那些老古板们松口的机会，他们无暇应对太多杂事，你只需要一些人脉的配合，和你现在卡希姆城主女儿的身份。” 这是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事情就到这一步了？ 安格吓了一跳，几乎在长椅上跳起来，他和母亲聊天时，可没聊到这些东西啊，他只是跟母亲说自己决定去军学院，毕业后就重返前线，因为他已经认定了凯特不除，海琳娜就不会有安宁，至于婚约，如果薇拉一定需要这个身份，他愿意，可只能委屈了薇拉，很有可能会守寡。 母亲这话的意思好像是……不需要我了？ 安格的心情变得有些古怪。 “可我的出身毕竟……” “我会卖给杰森两百亩葡萄地和三十亩红土地，这是我个人拥有的全部财产。” 母亲？！ “索里亚阿姨？！” 安格和薇拉的震惊几乎是同时同样的。 索里亚家几乎只是个地主，却在卡希姆拥有不匹配的地位和声望，除开他们受到弗尔特的亲近和祖上显赫的爵位，拥有整个卡希姆最多的土地，绝对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作为海琳娜排名前三的出口城市，拥有这个城市里最多的土地，已经象征着足够的财富和地位，但凡卡希姆想要向外拓展，必须得征求索里亚家的同意，尤其是那三十亩红土地，是有钱也换不来的东西。 “我当然不急着让杰森完整的把钱支付给我。”索里亚夫人敲击着书桌桌面，“我需要一份有三位贵族见证的合同，转让以租赁的方式进行，为期二十年，由你和杰森共同租赁，二十年后土地所有权自动归属你们俩，租赁期间你们拥有这些土地的所有权利。” 至于二十年后，杰森即使还活着也没有几年寿命，他能使用这些土地，但不能在这二十年之内转让这些土地，最后这些土地会以遗产的形式落到薇拉头上，无论是她现在的父亲弗尔特，还是她的生父，在卡希姆都有了实际的一份地位和财产，足以支撑她完成和首都贵族的一次政治博弈，最差的情况，她也可以继续以代理城主的身份和首都进行拉扯，以弗尔特和自己的土地资源经营，维持到修斯和莱特成年。 安格十指相交抵在唇前，他当时把家中三分之二的财产转给母亲的时候，是希望如果自己不在了，母亲能利用这笔钱带着家里人好好养老生活……虽然薇拉这笔租赁费肯定也不便宜…… 但……这好像和自己想的有很大出入啊……他曾经劝说母亲把这些地都卖了，带着钱去首都或者其它地方生活，劝了那么久…… “可……”薇拉还想说点什么。 “怎么，甜心，你不愿意吗？”索里亚夫人露出为难的神情。 “当然不是……”薇拉快被索里亚夫人逗笑了，这是她很难拒绝的条件，比起嫁给安格，这些财产继承给她之后是在自己名下的，如果她真的能成为卡希姆城的城主，那这些就会成为城主的资产之一，会是她以后立足的根本，而不是“丈夫”的财产， 只是她有些困惑。 “我愿意签署这份合同，只是……您看起来宁愿割舍这样一份财产给我，也不愿意让我嫁给安格，这是为什么呢？” 如果她嫁给安格，最大的受益者一定是索里亚家，她的利益只是附带的。 听到薇拉愿意，索里亚夫人才稍微放松下来，慢慢走回长椅边，沉默了半响开口道：“我害怕。” “害怕？”薇拉同样缓缓坐下。 “我害怕小安伤害你，伤害到其他人。” 薇拉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俯身道：“是因为小安有些……变了吗？我听说他之前遇到过未知事故，是因为……” “不……不不！”索里亚夫人一下紧张起来，她同样俯着身体捧着薇拉的脸，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忘掉我刚才说的好吗？他没事，请你就像弗尔特做的那样，好吗？” “可……索里亚阿姨，如果有另一个小安，那小安他……” “如果有另一个小安，我会感谢他。” “我感谢他，他让我的孩子回到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