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刺目白光闪耀， 黑洞洞的温室 爬出来了， 什么东西恍恍惚惚地， 踉跄着，踉跄着 跑出充满氯味儿的建筑， 爬行，或是奔跑。 一猛子扎进， 一片钢筋 一堆砖瓦， 已经长成壮年。 街道人人缄默不言， 高高的杆子，杆子 点着盏盏的火。 风不稳，瑟瑟发抖。 潮气，远处烟囱里的烟。 空气里弥漫着 平行于地面，昏黄的烟气。 无数的滑车和传送带在旋转， 生铁在移动， 钻孔、刨平和抛光。 厂房那棺材一般 肮脏的大铁棚， 一下一下撕开钢铁。 肋骨， 不停的，不同的， 在高空里疾驰。 起重机的轴架，轴架 从他头顶的黑暗飞过去。 熔炉里发出红殷殷 皑皑的光芒—— 鲜血从肢体上渗出。 燃烧的烙铁，烙铁 巨大的蒸气铁锤， 根根铁杆， 火焰的柱子 高矮不一的烟囱， 灰色天空的喑哑色调， 他的身旁擦过去。 捶打着，捶打着 地面，都给震动。 摩擦着，摩擦着 发出，吱呀哀鸣。 血从烟囱里冒， 火星射出来， 射出来， 射到山峦的黯然里。 人影，人影，人影 在这种聒耳喧嚣， 在这种机器的吼声， 踌躇地来回移动。 他怅望着天空的忧伤底色—— 霾霾霾 尘土飞扬的小镇 层层包裹。 莫名其妙地， 他疑惑。 晚饭去往哪， 一片汽笛和汗水里仿徨， 回到原点： 在工人区的上空， 在充满煤烟和油臭的空气， 汽笛发出惊人的吼叫， 无比嘶哑。 人们，听见，听见 这突兀的吼声， 有的撕开身体， 发出哀鸣， 有的仿佛受惊。 蟑螂般， 从阴暗潮湿的纸盒里， 出来，出来，出来。 惨淡的黎明， 沿着从未铺修过的石子路， 向一座座蚁穴 牢笼， 和厂房走去。 墙壁上，墙壁上 几十只油腻的四方眼睛 睁开，睁开 照射着泥泞不堪的道路。 大门张开血盆大口， 冷漠自负地 等待着他们走进来。 污泥响着， 睡眼惺忪的人， 话语被凄厉的惨叫声 活埋，活埋。 怒冲冲的粗野， 机器， 低沉呜咽， 蒸气嘶叫。 远处繁华的玻璃 建筑，根根粗棍子耸立， 在上空， 阴沉而严厉， 骄傲且纵欲。 落山，流着血泪， 红的余辉 在家家玻璃窗上， 疲倦地闪烁，闪烁着 许久： 工厂，工厂，工厂 从它的胸腔里 把人，人，人 如嚼碎的残渣一样吐了出来。 满脸污黑，一身油烟。 他吞咽着饥饿的牙齿， 身子， 掩着老路走回 另一个牢笼里。 狭窄的，妻子不在，出租屋， 属于另一个工厂的时空。 日出，日出， 日落，落，落 依旧没有什么改变。 没有人 一条茫茫的朝圣之路， 哪里？哪里？哪里？ 小心翼翼地回到原点。 白光耀眼， 他抬头向天空。 朦胧，朦胧，朦胧 一只鸟儿！ 盘旋着，盘旋着 坠入蓝色的浪花中—— 泳池，不大不小， 一个充满氯味儿的世界。 他扯开喉咙去喊： 啊…… 寒风和烟气往他嘴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