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灰悲痛不已。 但见咽了气的宋语甜留有余温的脸颊，尚有不死的笑颜，便擦去眼泪，露出笑容。 逞强的死鱼眼少年，终以盛开的酒窝，当做最后的献礼，祭奠不死的笑魇。 麦多缓缓睁开眼睛。 伏在他背上的小女孩也醒了过来，她搂着麦多的脖子，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疲倦，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欢糖，还困得很吗？”小女孩摇摇头，然后望向断了气的宋语甜，眼睫毛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眼里莫名地溢出了眼泪，滑过脏兮兮的脸颊，摔碎在麦多的脸颊上。 “诶？” 她用手指头触碰破碎的泪珠。 “欢糖，你怎么了？” “麦多哥哥，欢糖没事。” 泪如雨下，可她却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掉眼泪，仍旧笑脸嘻嘻的。 在场所有受伤的人都被宋语甜治好了，弥漫于小女孩脚底的煞气也不见了。 不受戕魂诞兽威胁了，麦多便把无头赤蛇丢到一旁，把小女孩放在地上。 乌鸦成堆聚集。 众人合力埋葬宋语甜。 瘸老头夕拾垂首不言，孩子们痛哭流涕，终于可以下地行走的小女孩高兴地跑来跑去，笑声清脆响亮。 “逝者已矣，阿灰，你要振作起来，以后就靠你带着大家寻找美好的新世界了。”老头轻轻拍了拍死鱼眼少年的肩膀。 麦多问道：“老爷爷，你说的美好新世界，是什么意思啊？” 洛灰抬头，瞧见麦多清澈温暖的双眸，握紧拳头，眼睛又红了几分。 烈日当空，阳光被树枝剪碎，散落在洛灰的脸颊上。 他席地而坐，回想着那个在人们眼中坚强懂事，在他面前却像个任性天真的红发少女。 那座建在天空远方的美好新世界，是她和他的美好梦愿，也是他和她勾勾手约好一起努力的美好未来。 安静的死鱼眼少年头一次说了很多话，麦多认真地听他讲述稚意天真的话，不像其他听说此事的人们，嘲笑这种不切实际的幼稚憧憬，而是抬起发光的眼眸，望着天空，向往道：“真好啊，那个世界。” 洛灰瞧见麦多眼里的诚恳与向往，黯淡无光的死鱼眼泛起波澜。 他望着麦多手中的黑色大钝剑，低声道：“其实我们都知道天空远方的真相是什么，与其去找一条看不见的路，倒不如用手中的剑，杀出一个新天地！” 麦多像洛灰一样坐在地上，他看向他的眼睛，毫无生气的死鱼眼里，像一座深渊，里面好像住着一头桀骜不驯的狮子。 “轰！” 一道霹雳从天而降。 响声震耳欲聋！ 耀眼的光芒消散，一个瘦巴巴的，一双手长得就快要拖到地上，五官像是硬挤在脸上，丑得惊心动魄的男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此人正是獠牙众的头领朱钩。 洛灰愤怒地站起身来，麦多拦住了他，瘸老头夕拾来到两人身旁，悄声对麦多道：“你已经救过我们一次，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再拉你下水了，你不要拔剑，我相信凭你的本事，一定可以想办法逃出生天。” 麦多没有说话。 也没有放下手里的剑。 朱钩瞧见横尸在地的四足异兽和狗腿子赵阿波，脸上爬满了愤怒。 又见到众人为宋语甜立下的简陋墓碑，终于忍不住大骂道：“狗日的，竟然弄死了红发小妮子，她对老子们有大用啊，你们这群下贱的猪猡，老子要将你们统统砍成两半！” 他抬起刀，脸上的青筋像扭动的蛇，扭了扭脖子，“嘎吱嘎吱”地响了好几声，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不行，不能动刀，把他们砍成一堆碎肉就不好玩了……” 此时此刻，村民们都被赶到村子中央的空地里，战战兢兢的村民们挤在一起，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 众人的呼吸声聚在一起，像一头投降的异兽低沉的呜咽声。 朱钩把荒林里的人赶到这里，然后和獠牙众的其他成员聚集，站在高处。 像是一群宰羊的屠夫，居高临下地看着待宰的羔羊们。 獠牙众总共有七个人，就数他们的领头儿朱钩最瘦弱，也只有他长得尖嘴猴腮的，手长得好像可以拖在地上，不用弯腰也可以用手掌心贴着地，远远看去，有点滑稽。 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却盖过了他给人的滑稽感。村民们对他，除了心底深处的厌恶痛恨，便是压抑不住的恐惧。 朱钩道：“乡亲们，这段时间，有劳大家照顾了，哥几个的修为大有长进，通知大家聚集在这里呢，除了感谢大家，还要宣布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我们獠牙众就要离开这座村子啦！我知道，大家可能舍不得我们，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不能和大家生活在一起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还是会回来的，毕竟待了这么久了，还是有感情了的。” 入侵村庄，挥起兵刃将这座原本宁静美好的村庄变成地狱一般的行凶者们言语温柔，充满不舍，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沉默的人群，猖獗大笑。 “原本我们只想告个别，但没想到有人竟敢杀死我们用血喂养的异兽。”朱钩看向人群之中的夕拾，洛灰等人，“所以，我们决定延迟离开，先跟大家伙儿玩一个游戏。” 朱钩抬起头，用刀背拍拍脑门：“说来，这群人还真是残忍，打着救人的幌子，居然把那个红发妮子弄死了，只因为我们想让她为我们效力，就不念同村之情，把她残忍地杀害，真不是人啊！” 沉默的人们抬起眼，看向夕拾等人，洛灰握紧了拳头，眉宇之间，全是怒火，一个编了三条辫子的小女孩挽着麦多的手，笑盈盈地说：“麦多哥哥，欢糖听见他们要玩游戏了，咱们要不要加入他们，和他们一起玩呀？” 麦多摸摸小女孩的脑袋，“咱们先不急哦，欢糖。” 小女孩和麦多的对话，令人大感疑惑，村民不禁心想，这两人莫不是疯子吧？竟然敢将獠牙众口中的游戏，当成真正的游戏？！ 朱钩饶有兴致地盯着小女孩，拍了拍手，让大家集中精神，沉声道：“打起精神来吧，各位，我发誓，今天的主角是你们，这场游戏……不对，这场演出，由你们做主！” “演出？” 村民们个个眼冒问号。 朱钩清了清嗓子，大声道：“现在，演出正式开始。我们需要吸干十个人的血，你们只需要交出十个人，就可以换来全村安稳啦，我只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决定权在你们手里，赶紧选出拯救这座村子的英雄吧，时间一到，还没有人选的话，我们就屠村了哦！” 朱钩口中的“主角们”手足无措，大多数人都把脑袋垂下，不敢抬眼。 极少数人偷偷抬眼瞥了一眼尖嘴猴腮的朱钩，然后快速地收回视线，意欲读出他这番话的真假。 时间缓缓流淌，场中的人们，用混乱交织的眼神演出沉默的戏码，似乎都在期待着名为“英雄”的“甘愿牺牲者”挺身而出。 他们的眼神来回穿梭，在寻找，在等待，在乞求“英雄”的出现。 好像他们从来都是理所当然的“弱者”，属于他们的戏份，便是等待英雄前来。 而挺身而出的英雄，从来都是不属于他们的角色。 獠牙众嬉笑道：“瞧吧，这就是卑贱的蝼蚁真正的样子，懦弱、自私、贪婪，他们总说我们是坏蛋，可他们又比我们好到哪里去？” 村民们混乱的目光慢慢团结起来，像一把刀一样，落在夕拾、麦多，洛灰及一众弃儿身上。但是这群人总共只有九人，还差最后一个人，于是，众人的目光四处游弋，最终落在了一个病殃殃的老头身上。 这老头以前担任过洋芋村的村长，他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见到人们都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了，老村长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不仅是畏惧死亡的痛苦，更是舍不得抛下孙儿的痛苦。 孙儿问道：“爷爷，你怎么了？” 颤抖着双手的老头儿笑着说：“爷爷没事，不用担心。” 老头抚摸孙儿的脸颊，然后用哀求的目光看向村民们，让大家可怜可怜他这个活不了多久的老头，他只想用仅剩不多的余生陪着最爱的孙儿长大。 村民们默契地拒绝怜悯。 曾是这一方水土的管理者，就应当担起自己的责任，救村民于水火之中！ 这是他们挑选老村长为“英雄”的“正当理由”。 而挑选夕拾等人充当拯救村子的“英雄”，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如果不是他们得罪了獠牙众，说不定獠牙众现在已经离开了洋芋村，让他们担任拯救村子的“英雄”，也算是一种赎罪了吧。 这是最好的选择。 村民们的目光紧盯手执黑色大钝剑的少年麦多和他身旁的长辫子小女孩身上。 这两个怪模怪样的人来历不明，来到村里，一定另有企图，与其让他们祸害村子，倒不如让他们成为拯救大家的英雄！ 众人对初来乍到的少年和小女孩投下最坏的揣测，默契地拒绝其余的可能，从没有做过坏事的少年和女孩在他们眼里已是罪恶滔天。 他们穷尽恶意的揣测，将两人当成恶贯满盈的人，好让他俩牺牲自己拯救村子的理由完美成立，以求心安理得。 麦多右手执剑，左手牵着小女孩的手，迎上众人的目光。 小女孩抬头，“麦多哥哥，他们为什么盯着我们看，是想和我们一起玩游戏吗？” 麦多把剑插在地上，“欢糖，咱们不急，他们正在跟自己玩游戏呢。” 欢糖挠挠头，见到她的麦多哥哥对着那群盯人的人做了个鬼脸，便也学着他的模样，扮出一张鬼脸，送个那群正在玩游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