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尚宫局朝会。 孙司记瞥了一眼春风得意的裴凌，冷道，“你行事放肆，我必要尚宫大人主持公道。” “请便。”裴凌淡然。 “裴司言也是的，年纪轻轻掌权，也不要太猖狂了。跨司行事，未经尚宫允许，你必然受罚。” 苏司言假意劝道，“我大你许多，又与你同掌一司，你怎可不听我教导？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姐妹们同在后宫当差，还得与各司为善才好。“ 裴凌只是欣赏着自己浅粉色的指甲，任由各司议论纷纷，全然不顾那些不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陈尚宫和张尚宫来到众人前，还未等各司开口。陈尚宫当众宣布，辞去尚宫一职。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 陈尚宫只是浅笑，张尚宫在一旁道，“萧皇后已然下令，宫人陈氏不再担任尚宫一职，已将她赐给尚书右丞为妾。“ 众人更是张目结舌，未曾想到陈尚宫要出宫成亲了，她年纪不小了，即使身居高位，也是要老死宫中的，居然还有这么一天。 ”皇后娘娘当真仁慈啊！“ ”这等事少有先例，陈尚宫好福气啊。“ 众人对着陈尚宫是一番恭维，祝贺声不断。最终也落回了一个话题，空出来的尚宫之位由谁担任。 陈尚宫看着众人当中沉默的裴凌，目光柔和，当众宣布道， ”我走后，尚宫一职，便由裴凌担任。“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苏司言的脸色更是铁青。她在各司之首当中名望最盛，何况御前总管还是自己的亲戚，人脉遍布各宫，自己也算是两位尚宫的亲信，这位置怎么会落到裴凌身上！ 她故作镇定，”裴司言年纪尚小，在后宫根基不稳，何况她才得了司言一职不到一年，这么快晋升尚宫一职。恐怕六宫难以信服。“ ”六宫难以信服，还是苏司言不能信服？“裴凌开口刺道。 苏嘉人难掩愠色，众人纷纷附议她的话，裴凌太年轻，太猖狂，难当大任。张陈两位尚宫又如何不知，奈何是皇后下令，裴凌这等官运，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 她们若是知道裴凌险些被灭口，还敢威胁皇后，估计更是要惊掉下巴。 裴凌淡然，看着议论纷纷的众人，她们在尚宫局当差数年，有的人熬老了，有的人熬死了。尚宫一职是众人眼馋，若是尚宫局的老人上位，她们还可以自我安慰，可是一个年轻，没有根基的裴凌横空上位，她们就恨不得生啖其肉。 裴凌何尝不明白呢？可是要参与竞争就不能同情弱者，一个人想身居高位，若是勤勤恳恳一步一个脚印，那得到什么时候去？她等不了，何况上位者又怎会允许下面的人爬上来，若是卡在了某一环，郁郁不得志，何其凄惨。 只有剑走偏锋，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陈尚宫示意众人安静，正色道，“裴凌虽然任期时间不长，得圣上和皇后信任，提拔了无数新人。她不受贿赂，按规矩办事，正了宫里的风气，这可是你们能做到的么！若是官职就在老人中间打转，后宫那么多宫人，哪个还有出头之日！“ 她脱去自己的尚宫服制，露出里面的布衣，她走到裴凌面前，将尚宫服放在她手上。陈尚宫两眼含泪，微微对她颔首。 昨晚。 ”裴凌，你痴心妄想！我花了多长时间才坐上尚宫的位置，就算我下台了，尚宫局那么多老人，也轮不到你。“陈尚宫怒斥道，可是裴凌好似对她的话语充耳不闻。 “陈尚宫今年应该三十了吧，还未婚配，是在等尚书右丞。偷情的滋味可还好？一辈子没有名分，也能忍受？” 裴凌一字一句戳在陈尚宫的心口上，她身心受挫。 裴凌起身，走到陈尚宫面前，“你受限于常贵妃，困身于尚宫局，一入后宫，再无退路。但若是我给你这个退路呢？“ 陈尚宫一怔，“你什么意思？” “皇后有意让我掌管尚宫局，本来我与皇后娘娘商量以私通之罪除掉你，这些日子我看你谨言慎行，少有以权谋私，除了爱慕朝臣，并无大罪。我已经向皇后娘娘请愿，待我当上尚宫一职，将你赐给尚书右丞为妾。” 陈尚宫身子微微一颤，好似不敢相信一般，“你，你说的可是真话？” “信与不信，你有的选么？” 这话倒是不差，陈尚宫不由得自嘲一笑。 裴凌望着摇晃的烛火，好似眸中也有了火光，“我是来与你和谈的，我在宫中资质尚浅，需要你的支持。后宫之风不正，我要将这风气扭正过来。这一点你们再坐这个位置多久也做不到，与其受制于人，还不如功成身退，把位置让给我。” 陈尚宫看着眼前神情坚定的少女，后宫何其黑暗，她自然熟知。她在后宫保留一点自己都很勉强，如今日渐老去，意气全无，可裴凌还没有，也许她真的能做出一番不一样的事业来呢？ 陈尚宫两眼含泪，“你的大恩大德我记下了，只要能跟三郎终成眷属，我什么都给你。” 裴凌从昨夜的记忆中回过神来，当着尚宫局众人接过陈尚宫的尚宫服。陈尚宫红着眼眶，用口型悄声道，“谢谢你。“ 裴凌接过尚宫服制，套在身上。 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中，她起身，步伐稳健，一步一步，走向尚宫的红漆扶手椅。她扬起衣摆，旋身端坐于主座之上。 她神情冷漠，冰冷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众人。 张尚宫惊异，裴凌平日恭顺，如今和她平起平坐，居然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 转念想到自己买卖官职的把柄在裴凌手里，又是皇后授意，只得同众人说，“还不拜见裴尚宫！” 陈尚宫第一个伏地磕头，“拜见裴尚宫。” 有陈尚宫打样，往年跟随陈尚宫的人也都下跪。雪儿也连忙跪下，高声道，“拜见裴尚宫。” 受裴凌提拔的典言，掌言和各个女史也跟着跪下，“拜见裴尚宫。” 众人也多少回过神来了，陈尚宫如此忍让退位，看来这尚宫之位早已内定。这裴凌恐怕一开始就是奔着尚宫之位而来，难怪平日跋扈，各司的事都敢管。 众人见状纷纷跟着跪在地上，齐声道，“拜见裴尚宫。” 众人齐呼，声势浩大，让还站着的人显得格外突兀。 苏司言想起那日她带裴凌入职，她陷害自己误职，借自己的手除掉李掌言，还装得乖顺的模样…… 她心里叹息，当时为何看不出她的野心，只当她是个早智的孩子。如今她竟是爬到自己头上了，才短短一年啊！ 苏嘉人咬着牙缓缓跪在地上，“拜见裴尚宫。” 她于后宫忍气吞声多年，从未有今日这般憋屈。裴凌必定使了什么手段，她要摸清楚，要把她拉下来。迟早要让裴凌明白，什么叫登高跌重！ 裴凌看着众人乖顺的跪倒在自己面前，想着不久前自己人微言轻，见人便要跪，今日也是身份反转了。 如今自己不过是正五品尚宫，他日若是为太子妃，皇后，那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她收回思绪，走一步算一步，不能野心过盛。 “各位请起吧，裴凌有今日，归功于各位的教导。我平日的行事作风，大家应该也有所耳闻。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先清清帐吧。” 裴凌突然莞尔一笑，“你说呢？孙司记。” 原本想在朝会攻击裴凌一番的孙司记此刻脸色煞白，她是万万料不到裴凌会爬的这么快。看来她是早就知道会有当上尚宫这一天，才敢如此肆意妄为。 裴凌惯用的招数，将尚宫局人员又调换了一番，升的升，贬的贬，如此有异议的人便被打散。 唯独苏司言没有动，她和裴凌早就不对付，可她有苏长这个靠山，又行事谨慎，没有错处。苏长是东方承乾的亲信，裴凌也不好树敌于殿前。 六局易主，她大洗牌的事瞬间传遍六局，各局之首也不禁忌惮，对这个升官迅速的新人裴凌有了好奇。 东宫。 重华亭内围坐着众人，得知裴凌成为尚宫局之首，众人皆是赞叹。 “凌儿妹妹好厉害，如今得了尚宫之位，哪怕没有我们，在后宫也是举足轻重。”东方弘烨笑盈盈的看着裴凌，好似眼前的人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东方紫一扬脸，“还不是多亏母后的提拔，怎么样？你还说本公主对凌儿不够好么？若不是我和她的关系，此刻你的凌儿妹妹还在姑姑府上打杂呢。” 东方弘烨白了她一眼，尚宫局个个都是皇后提拔的，也不见哪个如裴凌一般平步青云。他隐隐感觉，裴凌为了尚宫局的事付出了不少心血，绝不仅是旁人提拔这么简单。 只是裴凌从未与他提起过其中的辛苦和玄机，总是一笔带过。 裴凌闻言颔首，自己处心积虑向上爬，就是为了能以白衣之身，站在这帮皇子公主身边，站在自己所爱之人身边。 她习惯性顺着东方紫的话，“是啊，这一路少不了皇后娘娘和阿紫的相助。” 无意间瞥见东方兰空着的位置，裴凌心里一落，若是她还在，也会为自己高兴吧。 一旁的徐夫子捻着胡须，“裴姑娘文采斐然，老夫他日告老还乡时，本还想举荐裴姑娘接替太子师一职。” “老师！你怎么又提此事。”东方弘烨面有愠色，他不舍徐夫子离宫，几番挽留。 裴凌也连忙道，“我不过是些微末功夫，平日卖弄一下还不够唬人的，教导太子的职责还是得由老师担任才好。” 东方紫杏眼一转，想到没了徐夫子，也会有别人。徐夫子经上次一事，已然是柔和不少，她朗声道，“若是老师肯留下，我找父皇给你提一提俸禄！” 徐夫子笑着摇着头，一旁的南风浔接话道，“你们怎么这么不懂老师的心意，要把老师困在宫里一辈子才开心么？我们都已成人，也该让老师致仕，颐养天年。” 裴凌和东方弘烨对视一眼，只是默然。 东方弘烨想起先前因自己的缘故，徐夫子全家遭难，沉默一晌，道，“只要老师平安，我也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