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曜宣武16年,冬末,紫垣城 太庙殿烛火通明,昏黄的灯影照在历代君主的牌位之上,他们名字的和封号随着风动变得忽明忽暗。 一个身着锦绣鸾凤纹紫色长裙的秀丽女子和身边的侍女惶恐得拖拽着一个头破血流的布衣女子。 “公主,怎么办啊!陛下和大臣们马上就到了…” “慌什么!”紫衣女子怒喝道,虽然嘴上这么说,她白皙的手上满是滑腻的血迹,她心里忍不住的恶心,身体也不住的微微颤抖。 她压制着内心的慌乱,对眼前还在不停流血的女子道,“裴凌,你先藏好。不要冒犯了父皇,待到礼毕我自会找人医你。” “东方紫……你方才不是要我死么?”裴凌气息微弱,眼神中却满是嘲讽。 东方紫眼神狠厉起来,扬着下巴睥睨在地上的她,冷道,“是你自己不中用!我不过轻轻推了一下你,你自己撞到桌角上。何况,你私自逃出掖庭,论罪当诛。” 裴凌惨淡一笑,蜿蜒的血迹从她头上流到额头,脸颊,她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直到完全不省人事。东方紫也注意到手上的重量越发沉重。 一旁的侍女应儿哽咽着,“公主,她是不是死了…万一被陛下发现了……” “没有万一!”紫衣女子眼神阴冷,拽着裴凌无力的身体往幕后拖,“此次冬至祭祖是我操办,容不得半点差错。” 东方紫平日养尊处优没了力气,对着应儿喊道,“还不快来!” 二人将昏迷的裴凌移到太庙殿的幕后,用帘幕挡住了她,随即匆匆离开现场。殿门发出沉重的扣响声,此刻大殿内空无一人,风吹烛影摇。 谁能想到满殿英灵的太庙殿后,有一个重伤昏迷的女子正静静等死。 冬至阴冷,裴凌身着薄薄一层宫衣,纤细的柔夷冻得发硬,她的手勉强动了动,眼睛被温热的血糊住,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猩红。 “我不能死,父亲母亲,延儿,阿柔……他们还要我去救…” “我不能死……就算是死,我也要东方氏陪葬。我不想死……” 与爱人永隔,为主子利用。身为尚宫,为中宫萧皇后顶罪,打入掖庭。全家被发配边疆,弟弟被人黥面。自己在掖庭日日遭受欺辱,险些被灭口。就这样无声的死去,她不甘心。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响,清秀动人的面孔毫无血色,像一株枯萎的白莲。在掖庭三百多天没吃过一顿饱饭,她已经是皮包骨,加之大量出血,此刻的她太虚弱了,可是心里的声音却越发震耳欲聋。 “天神在上,倘若我裴凌能活过今日,能报此仇。我什么都愿意交换!如果能让我登上权力巅峰,再不被为人鱼肉,我什么都愿意交换!” “什么都愿意交换?”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她唯一能动的眼睛四处寻找这声音的来源。余光瞟到殿后一个金丝楠木制的牌位,金字飘逸,写着五个大字:罗怙臣之位。 “罗怙臣……?” 裴凌在紫垣城4年,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为何会一个的牌位在太庙殿后? 裴凌突然觉得沉重僵硬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她居然能动了。她难以置信的摸了摸头上不复存在的伤口,一个欣长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一个身着绿衣,衣带飘飘,面色俊美带着诡笑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男子周身一股冰冷的气息。似人非人,空有人形,却无人的神态,眼睛纯黑,如同深渊一般深不见底,摄人心魄。 “你是……罗怙臣?”裴凌试探性的问道。 男子只是笑,凤眸半眯,“居然是个女人,裴尚宫好大的恨呐,把我都叫醒了。” 裴凌一怔,眼前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她稍作思索,恨意,不错,自己方才心中只剩下了仇恨。自己的伤口凭空消失,死而复生,恐怕就是这个男人帮的忙。 她跪倒在男人面前,“裴凌大恨未报,还请天神相助。” 罗怙臣走到她面前,微微歪头,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你要什么?” “我不要再久居人下,我要权力,天下无人可撼动的权力。为此,我什么都愿意换!”裴凌明眸中不安分的光芒闪动,她的声音坚定,字字如钉,无法撼动。 罗怙臣笑了,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和他周身的气场一样,如寒冰刺骨。 “什么都愿意换,断情绝爱?” “我愿意!” “断子绝孙?” “我愿意!” “永世孤独?” “我愿意!” “不得好死?” 裴凌怔住了,随即自嘲般笑了,“当然。” 她已经活的如蝼蚁一般,结局再凄惨,也好过今日不明不白的死去,无人问津。 罗怙臣的笑容越发扭曲,他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阵阵回声和这冬日寒风让人寒颤,心也跟着颤抖。 裴凌跪在地上,眼神未有一丝动摇,坚定的看着他。终于罗怙臣停止了放肆的笑声,只是看着她,裴凌感觉自己的灵魂好似都要被他的眼神穿透。 她开口,“天神能力通天,但如果有任何要求,我都可以照做。只要我能做这天地中第一人,日后必定给天神大修庙宇,香火不断……” 罗怙臣抬起她的脸,和她四目相对,“裴姑娘的野心可真大啊,我不是天神,不需要香火,我就在你一念之间。” 善恶,成败,皆是一念之间。 裴凌有些迷惘,罗怙臣邪邪一笑,轻声道,“有此决心,必要得偿所愿。” 裴凌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眼前人突然变得很远很远,自己的身子越来越重,意识越来越模糊,周围的场景也扭曲变化,好似漩涡一般。 再次睁开眼睛,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她头疼欲裂,梦魇时一身的冷汗濡湿了宫衣。一摸头上,血液已经结成厚厚的血痂。她的伤并没好,自己还是很虚弱,也没有重生,时光也没有倒流。她还是被东方紫重伤,被藏在殿后,抬头一看,那个罗怙臣之位也不见了,好似从未出现过。 裴凌嘲笑自己,人生再绝望也不至于幻想出一个神出来吧。自己的命运,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 她听到殿门关闭的声音,颤巍巍的站起来,她掀起幕帘,走到殿前,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身着玄色蛟龙袍的高大男子负手而立,金色发冠将墨色长发束起,平日和善可亲的俊美面孔如今没了旁人,只剩冷峻和阴冷。皇帝和其余重臣已经离开了殿内,而他留了下来,男人看到她,深邃的眸子闪过一丝惊讶,“裴凌?” 此人正是大曜位高权重的柱国,南风启。 裴凌跪在他面前,“柱国,往日种种,都是裴凌的错,柱国大人大量,还请不计前嫌,救裴凌出掖庭。” 南风启的眼神淡漠而无情,他沉默不语,独留一片死寂。他丝毫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一个废弃女官也配请他出手相救。 身边的宫人上前小心询问,“柱国,裴凌私自从掖庭逃出,闯入太庙,是否要就地正法?” 南风启微微点头,身边几个宫人上来就将裴凌擒住,裴凌奋力挣扎,大喊道,“柱国岂愿郁郁久居人下!助我出掖庭,我帮柱国攻破皇城!改朝换代!” 如此大逆不道之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南风启的脸色沉重,瞳孔放大。 南风启脚下一错,移形换影,片刻之间,就扭断了身边所有侍从的脖子。仅是一瞬间,殿前只剩下他们两个活人。 他停在裴凌面前,周身带着寒冷如刀刃一般的杀气,一手掐住了她细长的脖颈,微微用力,将她高高举起。 裴凌双脚腾在空中,整个脸变得涨红,她勉强作了个笑脸,“柱国好身手……隐忍至今,太过辛苦……” 南风启松开她,裴凌整个人摔在地上,南风启面无表情,阴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道,“是南风浔那个逆子告诉你的?” “是我自己猜到的,”裴凌眸光坚定,“北漠使臣遇刺,致使边疆动乱,清河洪灾,放任机关腐朽,叛军四起,柱国何等聪明,怎会放任由之?南风浔身为质子,故作纨绔,你们父子隐藏武功,不就是为了藏拙么?” 她说话间,南风启幽深的眸子注视着她,周身杀气萦绕,裴凌好似被猎鹰锁定的柔弱野兔。 他鼻下轻哼一声,道,“我就知道东方紫没这个脑子破坏我的计划,她背后的谋士就是你。你多次忤逆我,不怕我杀了你?” 裴凌苦笑道,“往日种种,各为其主而已。柱国杀我轻而易举,何不信我一次呢?” 南风启的目光落到她头上的伤口,微微蹙眉,“头怎么了?” 裴凌自嘲一般道,“我来到太庙想要见皇帝,撞见了东方紫。此前我替她和皇后顶罪,她却容不下我,将我重伤。” 裴凌行叩拜礼,双手抱拳,“东方氏无道,将我全家放逐,把我贬至掖庭,裴凌不愿再为他们做事。倘若柱国不弃,裴凌愿唯柱国马首是瞻。” 南风启蹲下身,捻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她精致的面容,皮肤在骇人的血迹下愈发惨白,只有一双勾人的眸子还神采依旧。 “你对我有什么用?” “柱国谋略过人,前朝不是问题,您唯一的障碍是皇城三千禁军,和无人可敌的冷家兄妹。冷凝玉,东方紫和我曾义结金兰,我知道冷凝玉的死穴。待我铲除她,拿到禁军令牌,皇城便如无人之境,可助柱国登顶九五之尊。” 她一字一句皆戳中了南风启的心结,他似乎有些触动,声音也有几分柔和,“那你要什么?” 裴凌眉眼英气,眉宇间带着野兽一般的野性,她的身子是如此单薄,渴望却如此强烈,眼中仿佛有熊熊火焰不可磨灭。 “我要权力。” 南风启的手背轻轻抚过她的脸,往日她梳妆打扮,美艳动人,如今去除雕饰,反而更加楚楚动人,有几分破碎的美感。 他炙热的目光缓缓划过她的面容,脖颈,身段,“裴姑娘姿色过人,通幽洞微,有手段,有野心,自然配有权力。不过…为了这无上权力,你愿意做到哪一步呢?” 南风启一把拉起她,扯掉了她腰间的束带,少女的腰肢盈盈一握,肤若凝脂。长时间的虚弱,身子几分清瘦,反而和宫里体态丰盈,浓妆艳抹的女子不一样。 几乎就在那一刻,一个摇扇的身影出现在裴凌脑海里,那个于命垂一线之间救下她的,一脸诚挚说要娶她的人,大雨瓢泼下那双深情的眼睛,抱紧她要带她私奔离开掖庭的男人…… 她的心弦第一次波动,没了方才梦中和罗怙臣恳求时的决绝。思绪凌乱起来,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勒住了她的心,一阵隐隐作痛。 “做我的女人,才能与我同享权力。” 裴凌如鲠在喉,实在无法说出违心的话,南风启高挺的鼻尖划过她的脖颈,温热的唇落在她清晰可见的锁骨上,她整个人被抵在宫柱上,动弹不得。 “柱国……等一下!” 南风启抬眸,声音似乎有些不悦,“怎么?你不愿意。” 裴凌慌乱整理好自己胸前的衣服,盖住裸露的皮肤,“不,裴凌愿意。可否待到事成之后…到时江山和我,都是您的。” 南风启垂眸,嘴角噙着笑,眼前的女人居然还敢跟他讨价还价,不过她的话,自己很受用。江山和美人,他等了这么久,也不介意再等一时半刻。 他松开手,一甩宽大的锦绣蛟龙袖,“你回去把伤养好,出掖庭指日可待。” 裴凌如蒙大赦,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两行清泪混合着血液从脸颊滚落。 “谢柱国。” 濒死之际她立下大愿,心不死而道不生。她找到了自己的道,世间再没有能束缚她的东西。 只要能活下去,她可以背叛任何人,哪怕是她自己。 即使日后举步维艰,她也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