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凶猛 天德三年正月十八。 观云城的元宵气氛尚未消散,樊国长今城里却已经渐渐恢复了寻常模样。 白马禅院的暮鼓已经响起,钟声悠扬,千年以来就是如此,长今城里的百姓早已习惯,就连这长今城外的鸟雀似乎都知道到了归巢的时候了。 徐云清就是在这暮鼓响起的那一刻来到白马禅院的,她不是来投宿归巢,她是要来见一个人,一个不敢见她的人。 一个本应该死了的人。 她站在白马禅院的那扇敞开的大门前,门里迎面的是一颗老松,还有隐藏在老松后的灰白佛塔。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四周是汉白玉铺就的地面,还有一处巨大的放生池,以及包围着这寺庙的高高的红墙。 大门的两侧有一副雕刻的对联: 教有万法,本性无殊,不可取法、舍法、非法、非非法。 佛本一乘,根源自别,故说下乘、中乘、上乘、上上乘。 横批:万法一乘! 徐云清晒然一笑,脸上洋溢着一抹骄傲——这是她的儿子傅小官,当年在武朝文会上所写的,而今居然刻在了樊国最大的寺庙门口。 这自然是儿子的无上荣誉,她这个做母亲的便深感与有荣焉。 想到了傅小官,此行结束,也该去武朝和他正式见面了。 这小子比他爹强多了,仅仅用了两年的时间,就将武朝治理得井井有条还蒸蒸日上。 他那十个妻子也极好,而今他有了九个儿女,自己就有了九个孙子,带孙子这种事她不太擅长,但可以学啊。 那胖子都能带,自己当然也是能够带得更好的。 只是里面的那家伙他选择了出家……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就在最后一声暮鼓的余音散去,就在她收敛了心神抬步踏入这大门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就站在这大门的门里,她听见了又一声悠扬的钟声响起。 “咚……!” 这钟声仿佛击打在她的胸口,令她豁然蹙眉,于是,她看见了两个曾经熟悉的人向她走来——樊国皇帝樊子规和彗皇后。 “好久不见!”樊子规胖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哀伤! 徐云清轻蹙着眉头,看向了慧皇后,慧皇后的脸上有淡淡的牵强的笑。 “好久不见……他人呢?” 樊子规伸手一引:“里面有请!” 樊子规走在了前面,慧皇后和徐云清并肩而行,低声说道:“你恐怕不知道,那一年大雪崩,他受了极重的伤。在武朝耽误了许多日子,令他的伤势恶化,这两年在宗主的调养下并没有好。” 徐云清面色一肃,心里一紧,看了看慧皇后:“所以宗主去岁时候来道院,就是他已经不行了?” “嗯,那时他就快不行了。” “可为什么宗主并没有对我说!” 这句话的声音很大,以至于这寺庙的宁静被打破,还惊动了几只栖息于林间的鸟雀。 “云清,我也不知道宗主为何没有对你说,想来、想来是他本不愿意宗主去寻你的。” 慧皇后此刻也转头看了看徐云清,“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矛盾?” “……我们没有矛盾。” 慧皇后收回了视线,徐云清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是不是我已经来晚了?” 慧皇后点头,“就晚了一步。” …… …… 白马禅院后院的僧院里,摆着一口漆黑的棺材。 棺材并不新,看起来已经有一两年了。 许多的和尚正围坐在棺材旁敲着木鱼唱着梵唱,宗主大人徐徐起身,来到了徐云清的身旁,“去禅房坐坐。” “我先给他烧一把黄纸。” 徐云清走了过去,抓起一把黄纸丢在了火盆里,那张清丽的脸上这才落下了一串泪珠儿——她看着这棺材,肩膀抽动了两下,低声说道:“这次……你恐怕是真的死了。” “武长风,你用这种死法是想让我内疚一辈子?” “你错了,我知道你死不瞑目,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些真像么?可惜你终究什么都不知道。” “为啥你就这么急着走的呢?我本来是要来告诉你这一切的,现在好了,说了你也不知道了,你去吧,我会好好活着。” 她又丢了一把黄纸在火盆里,起身静默数息,转身跟着宗主大人走入了禅房。 “节哀!” “无哀,他最后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三更起,更衣洁面,诵读《金刚经》,五更时候敲响白马禅院晨钟,六更时候打坐一个时辰,辰时用饭,巳时在功德池喂鱼,或者在花圃锄草。午时用完饭小憩半个时辰在院中散布,申时偶尔和陛下聊聊天下下棋,亦或者在书房里写写字看看书,至暮鼓响起,用饭,诵读《南华经》,至戌时末沐浴熄灯。” “大致如此。” 徐云清抿了抿嘴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有什么遗言?” “走得安详,未曾留下半句遗言。” 徐云清眉头一蹙,“我要带他回去。” “回哪里去?” “回武朝……他死了,他的儿子在武朝帝陵里祭拜着空的梓宫。这么大的事,总得让他的儿子知道,并亲眼再看看他的遗容。” 宗主大人忽然沉默,过了片刻才徐徐说道:“既然如此……就等这场法事做完,本座亲自送他,如何?” “好!法事要多久?” “九天,你可住在这里,亦可住在宫里。” “这就是他住过的禅房?” “正是。” “那我就住在这里吧。” “好,本座就不打扰了。” “谢宗主!” 慧皇后走了进来坐在了徐云清的面前,“这里……太冷清,不如去宫里?” “算了,他生前没有怎么陪过他,这死了,就让我尽一番当妻子的义务吧。” 慧皇后垂首,“曾经的事,就让它去吧,勿要伤了神,你还有许多事可能需要去做,我就不打扰你了,若是愿意就来宫里,或者叫人带个话,我来这里陪你。” “好。” “告辞!” “不送!” 房门关上,徐云清仰头吐出了一口浊气,视线却一紧,嘴角露出了一抹嘲讽——九天的法事,正月二十七起程去武朝,二月下旬可到。 春花正开,观云城可莫要春寒料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