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尼也曾喝过施主馈赠的玉露茶。不过多数时间都只有喝粗茶，呵呵呵……”
“我看新闻报道，说某某寺为了配合当地的旅游，专门招收一些年轻女子做尼姑，每个人发放工作手册，以此来辅导如何同游客交流。寺院里销售上等的茶叶，尼姑们都是品茶大师，隔三差五就有所谓的禅茶交流大会……”
“唉，阿弥陀佛。”
“据说要修成比丘尼相当辛苦，需要接受的戒律都有上百条？”
“比丘尼律仪，常称五百戒，实际只有三四八戒，已算具足戒。”
“这也相当艰难了……”
觉音则在一边向老繁敷陈着自己的起居日常。何时早殿，何时晚课，以至于坐禅、过堂、劳作等等，不分巨细，通通都说给老繁听。老繁极少发言，只是不住点头。老年兄妹相见，多忆及如烟的往事，情感尤其缱绻。
唐一心和初初此时反而无话，只是凝望着庭院的上空，却见天色骤然转暗，雪云笼罩住了天空。
不一会儿，寂静的庭院里传来簌簌的声音，鹅绒细雪又开始漫天飞舞起来。
比丘尼也瞥见了庭院中的飞雪，因而缓缓起身。虹影再次留劝了一番。比丘尼一再向虹影致谢，感谢主人家的殷勤款待。
“既然这样，那我就负责把师太送回寺里吧。”唐一心早已作好打算。
“……”比丘尼想要推辞。
“如果连这个也不答应，老板娘便不会放师太走了。老板娘你说呢？”
“善哉，善哉……”比丘尼只得不停称谢。
“……”初初欲言又止。
唐一心走走歇歇的把比丘尼背回了寺里，尼姑们感激不尽。比丘尼居室的陈设非常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一尊佛像和一副楹联。
风送水声来枕畔，月移山影到窗前
楹联充满禅意。从书写的笔迹来看，唐一心猜测是老尼姑自己所题。
“觉音，去给施主倒杯茶来……”比丘尼吩咐道。
“师太不用客气！看这雪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我不能逗留了。师太你多多保重。”
“咳，天气恶劣，又不敢留客……有劳相送，路上请多加小心。”
唐一心走出山门，看着四周，飞雪漫山飘洒，大树被风吹得呜呜作响，于是一个人疾步向山下走去。他惊讶地发现，刚才上山时路面还是浅层白，转眼之间山峦和丛林的积雪已越来越厚，雪势以令人猝不及防的势态发展着，并且源源不断的从天际向大地淹没。
唐一心庆幸初初没有跟着一块儿来。“瞧她当时那神态，分明就是想跟着一路……”他这样想到。
“不过她今天的举动确实有些不大对劲，令人费解，令人费解……令人费解的事又岂止今天？要说，世上哪有完全相像的两个人，即便就是孪生姐妹，也不可能完全一样，莫非……”他很快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诞不经，有负于眼前单纯的白雪。
就这样边走边想，边想边看，唐一心蓦地惊觉自己正走在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山路上。然而，陌生的景色又让他心旷神怡，他怀着好奇的心理继续朝前走了下去，并心存侥幸能够走回到原路上。
一只雨燕从他头顶掠过，时而直上云霄，时而又疾速俯冲，唐一心的目光落在雨燕那紧紧收拢的长长的翅膀上。“据说雨燕的一生都是在飞行中度过的。因为它们的脚趾很短，又被叫做‘无脚鸟’，一旦落地就无法再飞起来……”唐一心寻思道，“但它现在这样飞来飞去，是想给我捎什么信吗？大概是要提醒我走迷路了吧。”
他这念头刚落，便见雨燕突然张开翅膀，扑翅几下后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唐一心呆呆地仰望着天空。
就在他内心不安，踌躇未决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原来是树丛的对面生着一个火炉，火炉中时而腾起一阵烟雾，时而又有火苗喷蹿而出。周围并没有人，也不知道这堆火是谁生起来的。唐一心不客气地在火炉边坐了下来。说是火炉，其实就是一个烧着木炭的火盆，雪花纷纷掉进盆里，绝大部分的雪糁还没接近火焰便自行融化了，火堆中不时发出嗤嗤的声音。飘落在头发上的雪末儿很快也消融了。
唐一心困顿不已，坐着坐着就进入了梦乡。睡得正酣，一阵咚咚锵的噪声将他吵醒，已是雪后的黄昏，四周空旷寂寥。不远有棵梅树，枝梢上白雪沉积，红花绽开，红中泛白，白里透红，真是美极了。他弄不清这是眼前的风景还是自己作的水彩画。
“喂，唐一心，你怎么在这里？……不能睡，不能睡！”
初初又是推他又是嚷嚷，唐一心这下真的醒了。雪仍在眼前燃烧。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走到这儿……不记得路上还有这样的岔道啊。”他仍然还恍恍惚惚的。
“接近千守寺的地方就有一条岔道，那条路……”然而不管她怎么说，唐一心也难以置信。
“走吧，现在别纠结这个，天黑下来就麻烦了。”初初催促道。
也许是因为两人的心底都潜藏着阴影，一路上寡言少语。
他们走到铁路桥下。
唐一心对自己是否经过这里而充满迷惑。他正在寻思会不会有火车从这里经过，便听到由远及近的火车轰隆声。
列车在头上呼啸而过。
“你瞧你走出了多远。”
铁桥巨大的黑影覆盖住了他俩，唐一心感到不可名状的落寞。
“以前上美术课的时候听老师说，下雪时黄昏的天边是茶褐色，天晴时黄昏的天边是黄褐色，是这么回事吗？”
“嗯，大致不差。”
“茶褐色好像又叫做香色。瞧，现在的天边不是正好就有一抹香色吗？不过，这抹香色很快也要留不住了……”
“……”
“还有，玳瑁色是不是就是黄褐色？”
“玳瑁色并不是单纯的黄褐色，它的色泽呈半透明状，底色上又汇聚了无数大小不一的圆点，比黄褐色更显得明润温暖，斑斓多姿。”
过了一会儿，她又忽然在背后说：
“知道吗，你的背影有一种安然的美感。你优雅又善良，我为你而骄傲。”
他没能完全领会她的话，但下意识的赧颜。
走着走着，唐一心终于看见绿白交映的竹丛。
宁静的檀溪之畔是三家村的美丽灯火，这一片白茫茫之中浮现出来的点点橘红，宛如一幅水墨画。石板路上的积雪在灯火的洗涤下闪着凉莹莹的光芒。走进虹影客栈，首先被风送来的并不是庭院的花香，而是娴雅的六弦琴音。这澄净的琴声真是天籁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