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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1 / 1)


  ,辞天骄

  阿丽腾死了,池卿博跑了。

  能跑多远,看他运气。

  铁慈希望他贼心不死,去联络燕南的另外两处土司。

  自然有阿丹在那等着他。

  慕容翊也没追上去,他对着空白处打了几个手势。

  远处响起了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逐渐远去。

  铁慈当日在魃族寨子中,就和端木商量好了一件事,她给端木提供老友旳下落,端木要帮她的忙,其中有一件,就是拔掉池卿博藏在深山的军队。

  铁慈自从虫潮之后,确定当日御苑刺客和游氏父子有关,虫潮是蛊虫引来的,抑制蛊虫的藤片就一定也在这座山内,那刺客随身携带藤片,显然出自山内某个秘密培训基地。

  既然说服了端木,那魃族的能力不用白不用,所以慕容翊迟几天出谷,就是带着魃族的人,满山去寻找那个长满这种藤片的地方了。

  本来这是一项大海捞针的工作,但妙就妙在这藤片连蛊王都能抑制,那么魃族豢养的所有毒物自然也讨厌,魃族人带着自己的毒宠,随便走,某个方向大家都不肯去,那就对了。

  慕容翊找到那个山谷的时候,才发现那竟然不仅仅是刺客培养地,游氏父子在那里藏了兵。

  那是他们最后的底牌,也是他们在昆州身败名裂后,依旧敢对铁慈举刀的底气所在。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个底牌早就给铁慈掀了,拔了。

  慕容翊在和魃族联合行动的过程中,还算经营了不错的关系,他和魃族找到那个秘密营地后,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费了点心思控制住那支军队,让他们只是渐渐丧失神志,好麻痹游氏父子,以为底牌不失。

  不然这戏就唱不到底了,游氏父子只会选择第一时间逃走,将来就难免是个祸根。

  如今也算尘埃落定,铁慈转过头来,看见那墙头草一样的布政使,远远站在花厅里,正带着官员们对她行礼。

  官员们今日看了好一场大戏,个个脸色苍白呆滞,庞端带着几个得力的黔州官员,混在他们当中,警惕着他们的小动作。

  但其实已经没有必要,游氏父子真正的大势已去,大家现在都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更远一点的地方,那些游筠邀请来的花魁们,更是噤若寒蝉。

  却有一个人排开人群,缓缓走来。

  铁慈正要和游卫南说话,忽见他神色有异,转头就看见那花魁中的一个,走了过来。

  那是醉雪阁的前花魁柳婵儿,这次铁慈以春娃的身份潜入山庄,就有她的帮忙。这是庞端和他的表兄施典仪推荐的人选,也是庞端负责牵线的,铁慈并不知道庞端用什么方式说服了她,但她信任庞端的能力。

  倒是赤雪忽然在她耳边道:“殿下,我刚在花魁那边打听到一些消息。说是这位柳婵儿和游筠关系非同一般,是游筠的第一个女人。”

  铁慈怔了怔,作为上位者,她并不需要了解每个环节细节,所以现在才知道对方身份。

  但这女子身份内情,庞端知道吗?庞端如果不知道,就不该不经调查和柳婵儿贸然联系,给所有人带来隐患;如果庞端知道,他又怎么确定能说服这样一个和游筠关系深切的女人,且保证对方不出岔子?

  赤雪这么一说,丹霜万纪等人便紧张起来,齐齐上前一步。

  铁慈眼角瞟一眼游卫南的神情,摆了摆手示意放行。

  柳婵儿扯着唇角,似乎笑了一下,笑容很淡。

  她走过铁慈身边,没有行礼,又走过游卫南身边,偏头看了他一下。

  游卫南嘴唇嗫嚅一下,终于还是道:“……不要过去。”

  柳婵儿笑起来,道:“你终于和我说话了。”

  游卫南神色又难看起来。

  柳婵儿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游筠的尸首,游筠还是那样撒开双腿坐着,姿势极其不恭,他谨言慎行一辈子,临死却选择了一个最不讲究的姿势。

  柳婵儿看了一会,看游卫南头发乱了,伸手要替他理一理,游卫南却让开了。

  柳婵儿并不生气,笑道:“行,我不碰你,我也不过去,我在这里给他跳个舞好吗?他以前,最爱看我的舞了。”

  游卫南眼神中隐隐愠怒,侧了侧身,转开头去。

  柳婵儿身后还跟着人,抬着她的磬,悬挂在横梁上。

  铁慈注意到柳婵儿穿的竟然是一双铁鞋,鞋尖十分尖锐。

  这样的铁鞋,大概拿来杀人也是可以的。

  显然万纪他们也是这样想的,他们虎视眈眈地靠近,围成了一个圈。

  还是铁慈看不下去了,挥手示意人让开,“尽挡着,人还怎么跳舞?”

  护卫们讪讪退开,花厅前寥阔无人,游筠还是垂头坐着,对着柳婵儿。

  柳婵儿并没有看他,她专心地做着跳舞前的准备,一如过去的数十年。

  这是她作为花魁,对自身技艺的尊重。

  倒是和她斗了一辈子的云翘,一直紧紧盯着她,最终忍不住道:“哎,人都死了,还给他跳什么舞?你怎么就越活越蠢呢?”

  在死人的仇敌面前给死人跳舞,这不是自己找死吗?得亏皇太女宽宏大量,换一个人,这蠢货她试试?

  柳婵儿转头对她笑,道:“我以后不跳了,你就是昆州花魁第一了。”

  云翘呸地一声:“老娘要你让!”

  “叮”一声,磬声清越,袅袅入耳入心。

  柳婵儿双袖抬起,击在磬上,腰肢和磬一同在风中摇曳。

  下一瞬她舞了起来。

  和想象中曼妙优雅的舞不同,她的舞竟然是刚劲的,激越的,大开大合,拥有着和她娇小纤细身躯不符的力度和爆发力。

  她的全身都在发力,双袖,腰肢,双膝,脚尖,甚至是扬起的发辫,她在空中腾舞的时候,众人眼前像飚过了一道火焰色的风,又或者眼底盛开了一朵万瓣莲,莲花每瓣瓣尖都折射着日色光华,在粼粼湖面上转折纵横,满眼风景,都为这般凌厉的娇艳统治。

  磬声由此不绝,节奏琅然,细细听来竟像是一首曲子,但这曲子也不是和她的舞风相协调的豪壮曲风,相反清灵婉约,这让她的整个人整个舞都显出一种诡异而又美丽的割裂感,仿佛一只闯入地狱的天妖。

  她也柔韧得像一只妖怪,手腕可以抓住脚踝,头可以贴住地面,磬在风中微微飘荡,而她围绕起舞的时候,像盘在磬上的丝带,又像一条可以转折如意的长鞭。

  这样奇特的舞蹈,看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铁慈觉得那调子好听,像是中州那一带的小调,她看了一眼垂头的游筠,心想对于游筠这样不被重视内心压抑的庶子来说,外表娇俏舞姿刚劲的柳婵儿,也许真的很合他的胃口吧。

  因为他也一直渴望着一场倾尽一切的绽放吧。

  像舞者把控自己身体一样,把控住自己的一生。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忽然惊觉,这样耗费体力的舞蹈,柳婵儿似乎跳太长了。

  这样会伤身。

  她是要用尽这一生的力气来跳这一场舞吗……

  她忽然看见柳婵儿腾身一跃,竟然倒挂上了磬,她垂下的脸正对着游筠,那一霎似乎目光交接。

  她凄然一笑。

  然后她的脚尖,猛然弹起。

  这一霎铁慈心中一跳,下意识抬手,却已经慢了一步。

  哧一声轻响,柳婵儿的双腿硬生生在空中划过一道圆,铁鞋的鞋尖,重重地敲在了她自己的眉心。

  这个动作也使她轻飘飘地从磬上落了下来,像一片染血的枯叶般,正好落在了游筠的身边。

  她的脑袋搁在游筠的腿上,眉心一个血洞汩汩流血。

  满堂无声。

  谁也没想过,没见过,这样的死法。

  只有一个人,比铁慈还快地冲了过来。

  “娘!”

  游卫南的声音撕心裂肺。

  他冲到了柳婵儿的身边,着急慌忙地想要堵住她那个血洞,然而那铁鞋鞋尖如同匕首,那样决然地刺进了她的额心,他的掌心盖上去,只能感觉到鲜血和生命的源源不绝流逝。

  游卫南慌乱了一阵,只好抬头看铁慈,铁慈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不去看游卫南发青的脸色,铁慈只注视着柳婵儿,半晌道:“对不住。”

  因为带来了她,最终导致游筠身死,柳婵儿是因为这个死的。

  如果早知道柳婵儿对游筠情深义重,她不会选择让庞端联系柳婵儿,这对她们自己也不安全。

  柳婵儿却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自己选的……”

  铁慈诧异。

  她的意思,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混入山庄的目的?

  那她为什么还带她进来,最后导致自己送命?

  “殿下,在你来燕南之前,我就认识你了……”柳婵儿轻轻笑,“全天下的青楼女子,都有你的画像,很多青楼女子,都私下供您的长生牌位……”

  铁慈默然。

  她知道为什么。

  很多年前,太后突发奇想,要黥面发配天下青楼女子,是她想法子,保住了她们。

  盛都青楼女子人人供她牌位是真的。

  只是太后的懿旨传不到燕南,独立藩的青楼女子,应当对她没这份感激才对。

  “……那时候我还在盛都……刚刚在一座阁子里展露头角,眼看就要拿到银钱救我那重病的老娘,结果忽然传来太后的懿旨,当下就有楼子里嫉妒我的人,告了我的歪状,让她衙门里的相好先来给我黥面……”柳婵儿对铁慈一笑,“您救了我,也救了我老娘,后来我离开了盛都,我娘能在燕南寿终正寝,都是托您的福。”

  铁慈想其实也可以不记得的,更不必拿命来还。这许多年过去了,也不是专门施恩于她,便是盛都那许多青楼女子,现如今也未必谁都记得。

  总有种人,情义当先。

  “……阿筠其实也是我的恩人……当年初来燕南,没少受排挤,都是阿筠捧我,保护莪,我才有今天,他想让我退出青楼,我说我想继续跳舞,他也依了我,其实他是个很好的人……”柳婵儿趴在游筠腿上,抬眼看着他低垂的脸,露出一丝惨淡的笑意,“……恩,要报,情,也得还。庞大人来找我的时候,我想过了……如果他真的……我便陪他一起便是了……”

  她微微抬起脸,看着铁慈,“……还有这个孩子,求殿下,看在我这微功的份上,给他一条活路,这孩子托生在我腹中,可怜……”

  铁慈闭了闭眼。

  她算是明白了。

  柳婵儿选择报恩,选择背叛爱人,归根结底是想为游卫南寻个出路。

  否则游卫南也是游筠之子,游筠的大逆之罪,是要诛九族的。

  柳婵儿为儿子不甘,代嫡子承受风雨和暗杀,没享受过一日真正的父爱,到头来还要陪着一起沉沦。

  或许,她因此,也是对游筠有怨,所以宁可陪着一起死,也要保住游卫南。

  这世上,情义恩义难全的时候,如果不能用卑劣手段来平衡,那就只能用命了。

  游卫南跪坐在父母身侧,深深垂着头,一直没有说话。

  柳婵儿气息渐渐弱了。

  她最后抬手,伸向游卫南耳畔,似乎还不放弃执念,想要替他把鬓边乱发整理好。

  毕竟过往那么多年,她倚在醉雪阁二楼,总是能看见自己的儿子宝马香车,随从如云,风度翩翩地走过人群的模样。

  她的卫南,总是整洁的,讲究的,精致的,人人喜欢的。

  头发怎么能乱呢?

  游卫南这次没有让开,他微微侧身迎上。

  柳婵儿却在即将触及他的那一刻缩了手,搓了搓指尖的血,笑道:“不了。娘脏。”

  这是她一生中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片刻之后,跪坐着的游卫南发出一声独狼般的嚎叫。

  铁慈看着他,看着枕在游筠腿上长眠的柳婵儿,看见至死微笑神情宁静的阿丽腾,看见更远一点的神情茫然的游卫瑆,透过游卫瑆,也看见了喜房里留下的游卫瑄的血泊。

  铁慈闭上眼睛。

  最是无情帝王家。

  一将功成万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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