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岳平牵着伊伊的小手走在前面，他跟在身后仔细打量房间设置，与他预想的差不多：拥挤而老旧。
一张旧的棕色皮沙发，沙发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
“你妻子？”他盯着照片。
“是的，她……已经离开两年了。”牛岳平声音有些悲伤和躲避，似乎不想触碰心里的伤疤。
他弯弯腰说声抱歉，识趣地不再提及此事。绕过沙发前的小木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一切。木制电视柜上放着一台19寸电视机。光沙发、小桌、电视柜这三件就占据了几乎整个客厅，其间的过道仅能容一人通过，如果步子迈得快些就得小心不被碰伤。已经被淘汰的老古董了。他心里嘀咕。在这屋子，逼仄压抑，他感觉很不舒服。三人通过客厅来到更加狭小的饭厅，一张圆桌摆在中间，四张椅子分据四个方向，饭厅的另一头是厨房，厨房很小，仅容一个人炒菜做饭，两个人则得小心翼翼地腾转挪移才能不碰到彼此。
走进厨房，左边通向卫生间。他正好需要卫生间。礼貌地告知了牛岳平，他来到水槽边，水槽上方安着一块长方形镜子。面对着镜子，出现一张憔悴苍白的脸，四十岁上下，颧骨高耸，脸皮几乎贴着骨头，苍白得不似活人。忽然眼睛瞪得老大，神色癫狂得有些扭曲，他要疯了：他头部左侧头发被剃光了，耳朵上方隐约有一个针头大小的孔，上面的血液已经凝固。
他用手触碰一下，没有痛觉，似乎已经愈合了。他咬咬牙，没让自己叫出声……两天……他真的只昏迷了两天吗？到底是谁……谁在陷害我……愤怒、恐慌发自内心的歇斯底里，却在嘴里发不出半个音节，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他的喉咙。
客厅传来电视广告的声音：是否感到迷茫，是否感到绝望，安乐牌上吊绳为你解决一切烦恼……
牛伊伊走过来，低着头，不敢看着他，有些惧怕地说：“叔……叔，吃饭了。”
他看着小女孩跑回客厅，拧开龙头，俯身，就着龙头冲洗脸，冰冷的水让他感觉清醒多了，无助、恐慌的神色消失不见，代之以冷静和理智。
两步作一步，来饭厅，便见到牛岳平将一碗粥递过来，“你能醒来，我们都很开心。”他双手接过，“老哥，谢谢。”
似乎互相称兄道弟后，两人之间不再那么拘谨，特别是牛岳平，他笑着说：“这两天，你把伊伊吓着了。”
“把伊伊吓着了？”
他怔住了，看着忙着低头吃饭的伊伊，想到自己瘆人模样，不由得露出歉意的表情，屁股坐在凳子上，感觉有些硌。
“是我的……”他指着自己的脸，轻声说道。
“不是你的外表，你看我的脸，凶神恶煞的，她都不怕，而且前天早上伊伊还帮着我把你抬到家呢，别看她才六岁，经常干活，在长力气呢。”
看着他疑惑的表情，牛岳平继续说道，“但是当天晚上，你表情突然恐怖得吓人，当时伊伊正在给你喂饭，你着她吼，大骂着什么卑鄙小人许……星……文，唔，应该是“星”，尖锐沙哑的声音像从恶魔的喉咙里发出的，昨晚更甚，直接从床上坐起来掐着伊伊的脖子，幸好当时我就在身边……”
他望着伊伊的脖子，衣领上方露出一小道淡淡的痕印，大部分被遮住了。他几乎都站了起来，脸上充满自责和苦涩，道歉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他好想上去道歉，可是……难道一句的道歉就能抹平心里的伤痛？再想到自己，被陷害变成这样，这种丧失记忆的不人不鬼的模样，会因为陷害者的一句道歉而原谅吗？不，绝不会！他是最能体会伊伊的伤痛的，他想走到小女孩旁边，但看到她害怕的模样……他们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他却恩将仇报，他羞愧地想要离开，他知道离开意味着逃避，不用直面他们的恩情，更不敢直面自己的罪孽。他安慰自己，至少离开就能减少对小女孩的伤害，因为对小女孩来说，他就是人间恶魔，奇形怪状、不可靠近、不可触碰、不可名状，至少叫不出他是谁……仅一瞬间，他脑海里已经翻江倒海，各种自责，各种感想，各种手段纷纷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