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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陌路萧郎(1 / 2)

清辉如水,月满西楼。

夜风吹来,风铃叮当脆响。从这青木塔楼的二楼朝西眺望,凤尾树的百丈荫盖就如赤炎山的火焰一般,暗红色的层叠树叶翻涌如浪,在淡蓝的月光中闪着冷艳的光。

拓拔野推开窗子,果然看见蚩尤独自一人坐在长廊上,提了一葫芦的酒,边往喉中倒灌,边怔怔地出神。拓拔野翻过窗子,跃到他身旁,笑道:“小子,又偷了什么好酒,躲着自个儿偷喝?”

蚩尤见是他,嘿然一笑,将酒葫芦抛给他,道:“木易刀木胖子的酒,烈得很。”拓拔野咕咕喝了两口,赞道:“好酒。”舒舒服服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蚩尤道:“纤纤睡着了吗?”

拓拔野目中闪过黯然之色,点头道:“这两日她一直困得很,早早睡了,想来是那迷药太过霸道,要几日才能消尽。”瞥了蚩尤一眼,微笑道:“这两日你怎地愁眉不展?每夜到这来喝闷酒?”

蚩尤脸上微微一红,嘿然不语,半晌方含糊道:“乌贼,你说此刻八郡主的元神苏醒了么?”

拓拔野“咦”了一声,心中恍然:原来你小子也不全然是榆木疙瘩。微微一笑道:“瑶碧山清风明月,她也该醒了。你就不用太担心了。”蚩尤面色蓦地微红,瞪眼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担心什么?”抢过拓拔野的酒葫芦,仰头连灌了几口酒。

拓拔野微笑不语,心中却泛起惆怅之意:八郡主元神苏醒之时,则是南阳仙子元神离散之日。赤前辈与南阳仙子之间,终究只能是有缘无份了。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结局才是最好的罢?

那日在赤炎城的高空上,南阳仙子数番被赤炎金猊重创,元神早已如风烛飘摇。若不是因为与赤松子重逢,欣喜欢悦,强自苦撑,早已魂飞魄散。赤帝登仙,她意动神摇之下,元神更为虚弱,险些便要破体离散。幸而赤松子及时发现,强行将她元神封回烈烟石体内,饶是如此,她亦只能强撑数日。

赤松子悲恸之下,决意将她带往瑶碧山两人最初见面的地方,静静度过最后的时光。待到南阳仙子登仙之后,再将烈烟石真身送回烈炎等人身旁。赤霞仙子等人虽不愿意,但烈炎既已同意,他们也无话可说。

烈碧光晟败北,率叛军连夜退往紫澜城。那里地势险要,储备丰富,又接近南荒,乃是他部署了几年的大本营。此夜之前,他亦已将诸多王亲贵侯、族中显要尽数迁往紫澜城中,早已计划在焚毁赤炎城之后,以此为都。

烈炎与姬远玄两军会合之后,整顿军队,解救伤兵。待到火山渐止,烈炎又亲自从赤炎大牢中请出安然无恙的战神刑天,以准赤帝之身份,赦免其罪,并念其勤王有功,加封为平南大将军。刑天领封,自此惟烈炎马首是瞻。

大军整顿完毕,众人商议之后,立即向凤尾城进发。凤尾城为火族圣城,城主木易刀与烈炎素有交情,位置又临近土族,以之为都城,最为适合眼下形势。拓拔野见蚩尤、纤纤昏迷不醒,无法西行,且火族形势尚不明朗,遂随同烈炎一道赶往凤尾城。

木易刀闻风远迎,又规劝与之交好的附近城主,纷纷投诚。烈炎大军便在凤尾城内外驻扎。众人欲即刻奉烈炎为赤帝,但烈炎自知资历不足,尚难以服膺人心,因此坚决不肯立时登位,在众长老与战神军前,挥剑立誓,不灭烈碧光晟,决不登赤帝之位。众人无奈,只有改称其为“炎帝”,并四遣令使,往火族一百零六城颁发炎帝旨谕,号令诸城主奉炎帝为尊,共同讨伐逆贼烈碧光晟,恢复火族和平。

但火族诸城之中,大多城主与烈碧光晟交情甚笃,加之审时度势,烈碧光晟羽翼广大,远占上风,因此十成中倒有六七成纷纷转向投靠烈碧光晟。余下的三四成中又有近半保持中立,因此支持烈炎的,不过是火族北面十余城而已。

两日之后,烈碧光晟在紫澜城迫使长老会通过决议,推选他为新任赤帝,定紫澜城为圣都城,立吴回为火神,泠萝仙子为圣女。

水族、木族纷纷遣使紫澜城道贺,公然支持烈碧光晟。土族则以烈碧光晟策动土族叛乱为由,支持凤尾城炎帝,并由太子姬远玄亲率大军,暂时驻守凤尾城援助。四族中惟有金族保持中立。

火族南北两立的格局由是形成。

几日内,紫澜城请战之声不断,好战将士均想一举剿灭炎帝,收揽巨功。但烈碧光晟素来谨慎,无完全把握之事,必不贸然而行。

烈炎兵力虽然不过七万,但刑天战神军骁勇善战,又有土族大军支持,绝非轻易可以击溃。他既定的战略方针乃是与木族勾芒携手,出其不意,腹背夹击,闪电攻陷凤尾城。

然而勾芒未登青帝之位,雷神势力犹在,族中动乱纷立,无暇南顾。况且连日来,东海龙族频频骚扰木族海岸,试图联络雷神,合力对抗勾芒。值此重要关头,勾芒自然不敢贸然南下。

因此烈碧光晟虽已集结叛军二十万、南荒蛮兵十二万,却始终按兵不动,静候良机。叛军中桀骜张狂的将士等得不耐,请缨不断,烈碧光晟始终不准,并下令私自出兵者立斩无赦。军令如山,诸将不敢有任何妄动。

而凤尾城内,烈炎方甫登炎帝之位,也忙于稳定局面,巩固人心,暂时无力南下讨贼。当下叔侄双方就此划界对峙,积蓄力量,各候时机。

过了几日,姬远玄见凤尾城暂无危险,而土族中仍有诸多事情尚未处理,便领兵辞行,留下大将常先率部两万协助镇守。那夜凤尾城中举城大宴,为姬远玄饯行,众人大醉方休。

烈炎、拓拔野等人一直将姬远玄送出数十里方归。一路上相谈甚欢,立誓共讨水妖,还复大荒和平。

拓拔野在凤尾城内为蚩尤疗伤,三日之后,蚩尤的经脉基本修复,已经可以自行运转真气疗复了。

吴回的祭神迷药甚为厉害,纤纤始终沉睡不醒。拓拔野极为担心,终日守侯榻前,以真气念力,护守其神识。纤纤迷睡之中,偶有梦言呓语,多是呼喊科汗淮与拓拔野的名字。

拓拔野听了更觉难过。到了第三日夜里,纤纤终于从昏迷中醒转。拓拔野、蚩尤大喜,又寻了一些解毒药草煎熬之后喂其服下。如此过了两日,她的神志才渐转清明。

纤纤醒来之后,盖因余毒未清,连日怔忪不语,瞧见拓拔野、蚩尤,神态矜持漠然,仿佛殊不相识一般;尤其对拓拔野,始终冷若冰霜。过了两日,倒是与蚩尤偶有说笑,对拓拔野的态度越来越发冷淡,让蚩尤有些受宠若惊,不明所以。

拓拔野料想她必是着恼当日自己没有将她从吴回等人手中救出,虽然当日情势紧急,敌众我寡,自己无力解救,但心中仍然颇为愧疚。累她受了这么多苦楚,他心中早已自责痛骂了不知几千几万回。

若在从前,他必定搜肠刮肚说笑话逗她开怀,或将她抱在怀中温言抚慰;但自从纤纤那夜为他自杀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变得微妙起来。单独相处之时,彼此都颇觉尴尬,难以恢复从前那无拘无束的兄妹似的关系。机智而巧辨的拓拔野,亦变得笨口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却不知纤纤心中固然着恼,实则暗自期盼他能象从前那般抚慰自己,即便是轻轻抱住自己,说一些体贴温柔的话语,也能让她破涕为笑,阴霾尽散;但见他始终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开口说的话,也是寡然无味的道歉之语,心中气苦,更加冷若冰霜。

拓拔野瞧她板着脸不理不睬,滑到嘴边的话便又吞了回去,一筹莫展,彷徨无计。纤纤见他如此,自是更为委屈悲苦,咬着牙暗暗怒骂:“拓拔野,你这个无情无义的臭乌贼!”每骂一声,心中的气苦酸痛便加深一分。如此恶性循环,两人之间犹如隔起无形的冰墙一般。

每夜纤纤吃完晚饭,不愿面对众人,便早早地回房歇息。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望着摇曳的灯火,想着从前在古浪屿上与拓拔野同床共枕,亲密无间的美好时光,悲苦难当。

月光从窗外斜斜地照入,虫声如织,隐隐地听见远处的欢声笑语,觉得自己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遗忘了一般,孤苦伶仃,自怜自艾,泪水浸湿了枕席。

有时听见拓拔野的脚步声远远地从走道上传来,心中一紧,既而狂跳起来,连忙擦干眼泪,侧转身子装睡。心中期盼拓拔野能象从前那般将她拦腰抱起,揽在怀里,温言抚慰。

但拓拔野轻轻开门之后,每每伫足凝望片刻,便又吹灭灯火,轻轻锁门,将她独自一人关于黑暗之中。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心中凄苦,泪如泉涌,忍不住将头蒙在被中呜呜咽咽、悲悲切切地抽泣起来。

拓拔野浑然不知她女儿心态,只道她一则余毒未清,脑中混沌不明,二则气怒未消,怨艾犹在,是以索性由得她去。倒是觉得蚩尤连日来闷闷不乐,心下颇为诧异担忧。今夜从纤纤房中出来,又寻不着蚩尤,料想他定然又去了那青木塔楼的长廊上喝酒,当下一路寻来。果然在这找到蚩尤。

拓拔野听蚩尤适才这话,方知他在担忧烈烟石。想来这小子见烈烟石冒死相救,才知她情意深重,榆木疙瘩终于长出绿苗来。伸手从蚩尤手中夺过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酒,微笑道:“瞧你这几日魂不守舍的,还不是在担心她么?”

两人虽然是无话不谈的兄弟,但从前说起感情之事,多半是拓拔野滔滔叙述,蚩尤静静聆听。盖因蚩尤个性虽然桀骜狂野,对于男女感情之事却颇为腼腆,更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

从前一心复城,对异性殊无兴趣,后来迷恋纤纤,也只暗暗放在心里。这几日回想烈烟石为了他竟然抱着赤铜火玉盘跳入滚滚岩浆,既震撼又迷惘。自己与她虽然也算一路风雨,但看不惯她自私冷漠,始终恶声恶气对之,想不到她竟然会为自己牺牲若此!

他素重情义,骇异之余,又颇为感动迷惑,不知她为何会作出这等举动来。心底深处,也不免对自己从前所为羞惭愧疚,担心她能否安然无恙。此时听见拓拔野突然一语道破他的心事,不禁面红耳烫,支吾不语。

拓拔野见他窘态,大感有趣,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小子也会不好意思吗?”

蚩尤扬眉欲语,又突然顿住。叹道:“他奶奶的,我是在担心八郡主,却……却不是你小子想的那样。”

拓拔野笑道:“我想的哪样?”

蚩尤也不禁笑了起来,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这乌贼脑中都是黑汁乌水,龌龊不堪。”伸手抢过葫芦,喝将起来。拓拔野见他开怀,微笑道:“八郡主对你好得很,你担心她也是应该的。”

蚩尤“扑哧”喷出一口酒,咳嗽着笑骂道:“臭小子,你成心不让我喝酒是不是?”与拓拔野这般玩笑之后,闷闷不乐的心情大为转好。

拓拔野微笑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从前没瞧出来吗?八郡主对旁人冷冰冰的,对你可是温柔得很。倘若当日换了是我在火山之中,她决计不会冒死相救。”

蚩尤面色涨红,嘿然不语。脑中突然想起烈烟石平素望着他时的眼神,从前丝毫没有留意,此时想起,果然觉得温柔如春水,与看着别人时大不相同。又想起烈烟石坠入岩浆前的含泪的眼睛,凄伤、温柔而甜蜜。心神大震,如遭电击。难道果如拓拔野所说,八郡主是因为喜欢自己才这般舍命相救吗?

这几日反复寻思,虽然隐隐之间也猜到一些大概,但总觉得这般猜想太过荒唐,他对烈烟石向来冷面白眼,她为何会对自己情有独钟呢?怔怔半晌,摇头道:“我与她素无瓜葛,她又怎会……嘿嘿,她多半是感激我当日在帝女桑中救了她,才会舍命救我。”

拓拔野笑道:“那可未必。女人的心思难猜得很。她喜欢你,说不定只是因为一个在你看来无足轻重的理由。”

蚩尤对拓拔野素来信服,况且这拓拔磁石对女子又极有魅惑力,经验颇丰,听他这般说,心中又相信了几分。生平之中,首次有一个女子对自己情深如此,也不知是震撼、感动,还是愧疚,面红耳赤,抓起葫芦又是咕咕一通猛灌。

又听拓拔野道:“你小子喜欢她么?”

蚩尤一震,险些呛着,见拓拔野目光炯炯,不似在玩笑,正欲皱眉否认,想起她的深情厚意,又不禁怦然心动。饶是他铁石心肠,也不禁泛起一丝温柔之意。脑中忽然又掠过纤纤的俏丽姿影,心跳如撞,口干舌燥,烈烟石的脸容立时又转模糊。

拓拔野对他了如指掌,见他神情古怪,怔然不语,知道其心中必定还是喜欢纤纤,对烈烟石至多不过是感激、感动而已。将心比心,暗自叹道:“这便如我对纤纤妹子一般,明知她一腔深情,但终究只当她是好妹子。娘说得不错,我们男人的心也当真难以琢磨得很。”想到纤纤这几日对自己冷若冰霜,心下一阵难过。

这时,忽然听见有人高声叫道:“八郡主回来啦!八郡主回来啦!”拓拔野与蚩尤一震,霍然起身,向下眺望,均想:当真巧了,说到就到!

广场上灯火纷纷燃起,人声喧哗,无数人从附近涌出。烈炎与赤霞仙子等人也从凤留阁冲了出来。

城门次第打开,数十名龙兽侦骑急驰而入,沿途叫道:“八郡主回来了!”见着烈炎、赤霞仙子等人,纷纷翻身跃下,拜倒道:“八郡主已在三里之外,即将入城。”烈炎大喜,众人也纷纷欢呼起来。

蚩尤心中巨石落地,一阵欢喜,但突然又紧张起来,竟有些不知该如何与之面对,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这般扭捏作态,惹人笑话?该如何便如何,顺其自然。即便她当真喜欢我,又与我何干?救命之恩,日后相报便是。”当下昂然挺胸,不再多想。

过了片刻,果见一个红衣女子翩翩御风飞行,从城楼上掠了进来,轻飘飘地落在广场中心。月光斜照,脸容莹白如冰雪,双眼淡绿,春水似的波荡。徐徐转身,四下扫望。眉目之间,似有一丝迷惘。正是八郡主烈烟石。

众人欢呼,烈炎大喜,抢身上前道:“妹子,你没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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