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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蜃楼城之夏(2 / 2)

盛情难却,何况拓拔野素以四海为家,离开此地,也不知将往何去,纤纤又在岛上玩得乐不思蜀,是以两人决计在蜃楼城中住上一段时日。

既已在蜃楼城住下,科汗淮索性以沛然真气帮助乔羽疗伤,重新打通、修复他的奇经八脉。

拓拔野对医药颇有兴趣,又得了神农的《百草谱》,四下为乔羽寻找疗伤奇药。岛上五族游侠带来的诸多奇花异草中,也有不少相符。他配出数味良药,与蜃楼城的巫祝不断地切磋讨论,改进药方。

如此双管齐下地治疗,过得几日,乔羽始有好转之势。举城上下,都颇为欢喜。乔羽之子蚩尤对拓拔二人更是大为感激。但乔羽经脉震毁,原非短日内可以康复,拓拔野翻遍《百草谱》,倒是寻着几味极为有利的猛药,可惜遍岛上下,都没有这些奇草。

蚩尤起初虽然颇为矜持,与拓拔野相遇时恭敬有礼,但毕竟是十五岁的少年,时日一久,便露出原形来。

拓拔野又素来外向开朗,极易与人交成朋友,而且对蚩尤不知怎地,心中很有好感,有心与之结交。十几日下来,两人已成了颇为熟稔的朋友。

蚩尤性子狂野桀骜,勇敢顽强,虽然话语不甚多,但却颇富威信,在岛上乃是诸多少年的领袖。跟随蚩尤的一帮少年听说拓拔野诸种壮举,佩服得五体投地,每日围着他,缠着说些路上趣事。

拓拔野连比带划,口沫横飞,叙述间不免有所夸大,直听得众少年眉飞色舞,啧啧称奇。关于仙女姐姐与雨师妾一节,拓拔野只是轻描淡写地提过,但已令众少年干吞馋涎,悠然神往。蚩尤素来喜欢冒险,对拓拔野的经历也是大为倾羡。

一干少年终日厮混,越加熟稔亲密。纤纤也终日跟着拓拔野,形影相随,直如兄妹。拓拔野一则颇为喜欢她,二则苦于摆脱无法,只好由她。

众少年见她是断浪刀科汗淮的千金,无不大献殷勤。加上她娇俏可爱,更被众人奉若公主。

这一日吃完午饭,拓拔野约了蚩尤在城南沙滩相见。他趁着纤纤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一路飞奔,逃也似的到了岛南沙滩。

艳阳高照,白沙碧水,海风中满是湿咸温热的气息。沙滩上横七竖八地搁了几十艘渔船,五颜六色,错落有致。

十几个渔家少女在海边晾网,瞧见拓拔野,时而嫣然微笑,眼波频传,时而交头接耳,发出格格脆笑声。

拓拔野分花拂柳,一路微笑招呼,众少女被他那温暖的微笑引得芳心剧跳,连手中的活儿都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直到他走出好远才缓过神,纷纷红了脸互相取笑。

远远地听见蚩尤呼喊,循声望去,却见他站在一艘白色的小艇内挥手。拓拔野飞奔入海浪之中,跳上小船,笑道:“怎地就你一个人?”

蚩尤嘿然笑道:“带你去一个地方。”拓拔野见他说得神秘,登时起了好奇之心。

两人齐齐摇桨,朝东边峭石林立的礁岩群驶去。拓拔野在蜃楼城住了近月,早已颇为熟悉,知道那边兀石嶙峋,暗礁遍布,极少人去,心中更加诧异。开口问了数次,蚩尤只是嘿然微笑。

拓拔野好奇之心更盛,不知蚩尤要带他去的,究竟是什么地方。小船绕过一块巨大的尖石礁,便到了暗礁区。太阳已过中天,酷热阳光被岛石与礁岩遮蔽,煞是阴凉。

蚩尤似是对这一带极是熟悉,哪里有暗礁,哪里有勾绊,他仿佛闭了眼也能知道一般。小船左折右转,过了片刻在一片环立的礁石中停下。

巨礁围合,正前方一块七八丈高的巨大石壁兀然峭立,昂首望去,阳光恰好在那石沿上迷离闪耀。

拓拔野笑道:“便是这儿吗?”蚩尤不答话,只说了一声:“随我来!”突然一头扎入海中,水花四溅。

拓拔野好奇心大盛,也猛吸一口气,跃入水中。海水清凉,极是惬意。他水性颇佳,在水中睁开双眼,见蚩尤如游鱼般灵活自如的朝深处游去,便紧随其后,翩然游动。

海水灰蓝,远处迷蒙一片,影影绰绰可以看见暗礁林立,鱼群穿梭。蚩尤绕到那巨大石壁的东南下方,在一个四尺来宽、一丈余长的隙缝旁停住,轻轻招手。

拓拔野游上前去,随他钻入那隙缝之中。

里面一片漆黑,海藻迎面拂来,如弱柳扶风。蚩尤拉住拓拔野的胳膊,急速上升。草藻乱舞,拓拔野右腿险些被缠住,顿了一顿,终于在一口气即将憋尽之前,冲上了水面。

眼前一片明亮,拓拔野大口喘气,伸手挡住光线,过了片刻,才眯着眼四下扫望。坚岩陡壁,环水包合。南侧石壁高约六丈处,有几个数尺宽的大洞,阳光恰好从石洞中斜斜射入。

四周石壁上青苔遍布,水光摇荡。北面石壁上有一个极大的洞窟,幽深不知底。蚩尤便湿漉漉地坐在那洞窟前的岩石上,微笑道:“就是这里了。”

拓拔野游到边上,由蚩尤一拉,攀爬上去,左右环顾,笑道:“这儿倒是个秘密好玩的所在。”蚩尤嘿然道:“此处除了我和你,再没有人知道了。”

少年常有自己的隐秘之地,惟有至为亲密的好友,才能分享。蚩尤今日将拓拔野带到此处,那自便是将他视为极好的朋友了。

蚩尤性子桀骜狂野,虽然受父亲影响,言语不多,勇猛顽强,颇具领袖气质,但是外冷内热,内心深处却是率性而为。

拓拔野随和不羁,开朗风趣,两人性格虽不同,却相得益彰。相处时日虽不久,在蚩尤心里,却仿佛早就认识了一般。况且拓拔野对蜃楼城与乔家都有大恩,这份交情便更要厚重。

拓拔野闻言大为感动,他从小流浪大荒,受人白眼,虽然生性开朗乐观,但毕竟觉得孤单落寞。十几年来的好友,除了当日的小狗阿黄,便是白龙鹿。自遇见神农以来,虽然认识了不少英雄豪杰为忘年交,但比之同龄知交的感觉自然又大大不同。

这半月里,与蚩尤等一干少年厮混,实是一生中至为快乐的日子,心中早已将他们当作极好的朋友。今日见蚩尤将他独自带到此处,真挚之情不言而喻,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忖道:“这一生一世都要与他做最好的朋友。”

两人忽然都有些不好意思,默默地坐在石窟沿上。阳光闪耀,凉风穿隙,石壁上水光荡漾,清凉舒爽。

蚩尤跳将起来,道:“拓拔,你随我来。”取出三昧火折子,“唰”地打亮,朝洞窟里走去。

那洞窟地上凹凸不平,水洼深浅各异。岩壁上水珠颗粒流淌,极为潮湿。偶有水蛇从脚下蜿蜒而过。

火光跳跃,前方幽深黑暗,空洞寂静,水珠声丁冬作响,伴着他们的脚步声更显清脆。

拓拔野微笑道:“这里这么隐秘,你是如何发现的?”蚩尤并不回答,却问道:“我们这城叫做‘蜃楼城’,你可知是因何而来么?”

拓拔野虽然对大荒中许多事情不甚了解,但流浪已久,对神怪传说却是颇有耳闻,道:“既是叫蜃楼城,想必与蜃怪有关了?”

蚩尤点头道:“对。据说三百年前青帝在此建城的时候,瞧见海面上蜃气云结,五彩斑斓,漂亮得很。那蜃气变成巨大的城楼,足足过了三天才逐渐消散。青帝认为这是神仙的意旨,便让人依照那蜃气城楼的模样,建造出这蜃楼城来。自那以后。每年青帝都要到这来祭拜天地。”

拓拔野笑道:“难怪这城这般漂亮,象是神仙府邸。”

蚩尤对蜃楼城极为喜爱自傲,听他赞赏,心中也颇为欢喜,笑道:“是啊,青帝虽然糊涂,却也办了一件好事。”

眉头一皱,又道:“可是今日的青帝却是不折不扣的乌贼笨蛋。先人留下的第一名城,竟然置之不理,任由水妖攻占,真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想到青帝不发救兵,登时怒从心起,既将拓拔野视为好友,也不再如从前那般拘束,口头语便脱口而出。

拓拔野听他说“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大觉新奇,颇感有趣,哈哈大笑,也道:“是极是极,真他奶奶的紫菜鱼皮!”

两人哈哈大笑,四壁回音,极是畅快。

这一笑之后,又觉彼此之间亲密了数分,比之方才的略微拘谨又有天壤之别。

蚩尤道:“蜃楼城中每个月都会瞧见一到几次的蜃气幻景。但即使是同一次蜃气,瞧在每人的眼中也不尽相同。听我爹说,这是由于蜃珠极为奇特,又叫做梦珠,你有什么愿望都会被那蜃珠映像到蜃气之中。在你眼中瞧见的,便是当时你的梦想。”

拓拔野奇道:“竟有这等事?这倒有趣得紧。”蚩尤目光闪动道:“我八岁那年,随爹到海上猎兽,瞧见蜃楼城上空是千军万马,狂奔急骋。当时我只道是天兵天将杀将下来,吓得险些尿了裤子。”

拓拔野哈哈大笑。

蚩尤道:“我跟我爹说了后,他却欢喜得很,说我有救济天下的雄心。嘿嘿。”拓拔野笑道:“倘若当时是我,恐怕瞧见的尽是肥鸡乳猪。”

蚩尤道:“十二岁那年,我在海上又瞧见那千军万马的蜃气幻象。我想起爹说的蜃珠,便想寻来看看,究竟这宝物是怎生模样。于是便仔细观察那蜃气收放的方位。过了几个月,我发现虽然每次蜃气凝结之处不同,但却是随着当时的阳光变化。我又在岛上找了半年,却仍然什么也没有发现。”

拓拔野心想:“若是换了我,多半便要放弃了。”他性子随和,只喜逍遥自在,没有执着于一物的渴求,听蚩尤这般百折不回地寻找蜃珠,颇为诧异钦佩。

蚩尤扬眉道:“如此又过了两个月,我将一年来记录下的每次蜃气方位与当时的太阳位置,反复计算,估计那蜃珠大约便在此处。”

拓拔野吃了一惊,讶然道:“在这里?”

蚩尤嘿然点头道:“对。那日又是蜃气凝集的日子,我悄悄地摇船到附近等候,快到傍晚时,果然让我瞧见几道彩气从这石壁上射出,被那阳光一照,便在远处形成幻景。我想蜃怪定然便藏在那石壁之后!但那石壁太高,我爬不上去,便决定潜水寻找。换了几口气,终于让我发现了此地。”

拓拔野又惊又奇,正要说话,却听蚩尤道:“咱们到了。”

前面突然刮来一阵寒风,火光摇曳,隐隐听见“哗哗”的水声。往前走了几步,绕过一个石柱,豁然开朗。

四壁空阔,闪闪发光,似乎有无数贝珠攀附其上。四处蓝光纵横,如流萤幽舞。

正中一个巨大的水潭,水光潋滟,翻卷漩流,不断地“咕咚”作响,冒出透明的气泡,离水飞出,在幽光下闪烁森冷的色泽。

拓拔野先前只道外面那处地方,已是蚩尤说的神秘所在,没想到这山腹之中,竟然别有洞天。水气清寒,流光迷离,他仿佛置身于一个仲夏的梦中。

蚩尤低声道:“这里就是蜃怪的老巢。”拓拔野微微一愣,道:“什么?”

蚩尤仿佛生怕惊动旁人,低声道:“随我来。”沿着边上峭壁,灵豹般跳跃,瞬间便跃到了左侧一个高高的凹陷处。拓拔野也随之跃上。

蚩尤道:“今天是本月的一次大潮,正好是那蜃怪现身吞吐蜃气的时候。你且留心看那水潭。”

拓拔野大感好奇有趣,定睛凝望。

水潭“汩汩”声响越来越大,涡漩遄急,水浪一层层向上翻卷。水面片刻间便升高了两三尺。水泡越来越多,四处悠然飘舞。

水面越涨越高,距离他们脚下也不过近丈而已。想来这洞内的水也是与外通连的海水,此时正值涨潮。

突然浪花喷涌,整个水面犹如炸将开来一般,登时将拓拔二人浇了个湿透。万千晶莹的水珠中,一个巨大的银白物事高高飞起,在空中翻了几翻才悠悠荡荡地飘落在水面,随着涡流缓缓盘旋。

那怪物竟是一个纵横约两丈的巨大蛤蜊,银白色的壳扇上也不知有几千几万道岁纹,虽然紧紧闭拢,却闪闪发光,七彩眩然,仿佛有宝珠匿藏其中。

拓拔野从未见过蜃怪,心下激动,屏息凝神观望。

蜃怪缓缓地张开壳扇,方一开张,便有一道眩目已极的幻彩流光闪电般射出,撞到那洞壁上,反弹激射。

刹那之间,洞壁之内彩光交错飞舞,粲然夺目。四壁贝珠被那幻光映照,更加熠熠生辉。

蜃怪的壳扇一点点张开,彩光更强,流离纵横,朝着他们进来的甬洞电射出去。突然之间,阳光仿佛被蜃气牵引,竟从那甬道之中折射而入,洞内登时一片明亮,便连那翻涌涡漩的潭水,也折射出万千幻彩,光怪陆离。

拓拔野只觉眼花缭乱,触目尽是眩彩流光。那万千纷乱光芒逐渐汇融交合,延展伸缩,蓦地眼前一亮,仿佛超离于这岛腹洞穴。

放眼望去,万里碧空澄蓝似海,白云聚散,繁花似锦,青山如带。碧水环合,木屋寥落,牛羊悠然于山坡之间,炊烟袅袅于夕阳之前。

只觉心旷神怡,似乎乘风翔舞,在那惬意自在的天地间漫游。远远地,听见风入竹林,水声淙淙,那木屋前,一个美丽女子正在微笑呼唤。

那笑容绚烂熟悉,温暖如淡淡斜阳。一时之间记不起是谁,正恍惚间听见蚩尤道:“你瞧见什么了?”登时一惊,幻光绽破,蜃景迷离,又回到这洞窟之中。

转头望去,蚩尤满脸光彩绽放,眉目之间神采飞扬,料知他定然又是瞧见那千军万马的壮阔景象,是以这般意气风发,当下笑道:“没什么,象是小时我住过的地方。”

蚩尤突然右手一指道:“拓拔!你瞧见了么?那蜃景中有你!”声音极是激动,突然哈哈大笑,捶了拓拔野一拳,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穿得金甲银铠,比我还要威风,哈哈。”

拓拔野见他沉浸蜃景之中,不禁失笑。可是放眼望去,并没有瞧见自己,倒是瞧见蚩尤骑着一只怪兽在万里草原上奔驰,挥手朝他致意。身后雪山皑皑,风吹草低。当下笑道:“我也瞧见你啦!他奶奶的,你骑的又是什么怪物?”

两人看得投入,浑然忘我。

拓拔野瞧见的蜃景中,景象变幻,但都是极为美丽开阔之地。人物也是走马观花,白衣女子、雨师妾倏然闪烁,巧笑嫣然,恍然若真,令他心跳如狂。待到后来,便是当年的阿黄也跳将出来,衔了一块肥肉欢吠不已,结果被白龙鹿一口抢去,溜之大吉。

正莞尔间,忽觉光芒稍敛,拓拔野心中一凛,凝神望去。只见那蜃怪的壳扇已经张到最大,正开始缓缓闭合。蜃怪贝肉莹白,一颗拳头大的透明珠子光芒夺目,七彩蜃气便是从那珠子发出。

他心中一动,突然想到前几日遍翻《百草注》时,似乎瞧见其上写道:“以海仙草研梦珠粉,取燕窝、新雨和之,可复经络。”心中狂喜,猛然起身叫道:“蚩尤,你爹的伤有救了!快取出那蜃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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