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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最后一个罐子的下落(2 / 2)

于是我们找了个地方吃午饭,等到下午又来到博物馆里。

梁冀早早地等在了门口,热情地给我们一指,说布好了。

我们顺着他的指头一看,只见那件“尉迟恭单骑救主”青花人物罐,就这么悄然立在了一个大玻璃柜子里。

这是件大开门的瓷器,我一眼就能确定,它和其他四件是一窑所出,无论色泽、釉质、开片都如出一辙。

我拿出《泉田报告》里附的那张民国老照片比较,也完全一样。

“真美啊……”我不由得感慨道。

不掺杂任何功利目的,它就是这样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精品。

那种从容不迫的雍容气质,以及那美妙的苏料釉色,都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迷恋之情。

梁冀也按住双膝,身子前倾,像宠溺自己孩子一样望着它,一脸陶醉:“这个馆里好瓷器也有那么几件,但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经常一个人看半天都看不够。”

我脑门顶在玻璃柜上,尽量凑近。

这么轻易就看到了它,让我总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前三个罐子,我们都是历尽艰辛,才能接触到其中的秘密,现在第四件如此轻易地出现在面前,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其实古董这一行就是这样,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有时候事情根本没那么复杂,远比你想象中简单。

我尽量去观察,努力去寻找上面的釉囊衣。

可惜间隔还是太远,加上玻璃擦得不是很干净,影响了观察效果。

非得把它抱起来看,用手去触摸凹凸,才能分辨出准确位置。

我把手贴在柜子上,努力抓过去,现在这个秘密离我近在咫尺,真恨不得立刻砸碎玻璃,把它狠狠抱住。

有了它,我就拥有四个坐标,在与老朝奉的竞争中处于有利位置。

“这罐子哪里弄来的?”

我问。

梁冀道:“哦,这件不是出土文物,是一九五八年建馆的时候从民间收上来的,可惜捐献者的档案早就找不到了。

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我怀疑是战乱逃难至此的大户从北边带过来的。”

民国二十年之后,五罐分散。

前四件分别落到药、郑、柳、欧阳几家手里,这第五个罐子流落山东,也不足为奇。

我盯着柜子端详良久,眼睛盯着青花罐,脑子里却在飞快盘算。

跟博物馆打交道,和古董铺子完全不同。

古董商人重利,只要价格合适,什么都可以谈。

博物馆是事业单位,有自己的一套规章制度,学术气氛重,官僚气息也重。

不按规矩来,事情很难办成。

我和药不是来得匆忙,只带了一份故宫开的介绍信,这是黄克武帮我们弄到的。

但这介绍信只是介绍,没有管理效力,至于如何“借”走罐子,还得我们自己想办法。

梁冀不知道我的心思,还在乐呵呵地给我讲解着。

我问他这罐子是否曾经外借给兄弟博物馆展出什么的,梁冀断然否决:“这怎么可能,这虽然不是镇馆之宝,但也极具考古和欣赏价值,博物馆怎么可能会放走?

我们提交藏品目录时,都不敢写得太清楚,就是怕别人借走了不还。”

难怪烟烟查的目录上语焉不详,原来还藏了这个心思在里头。

我心想这可麻烦了,这里如此看重这件文物,拿走的难度岂不是更大?

这时药不是走过去,把我推开,开口问道:“这个,能买吗?”

梁冀脸色骤然就变了。

我急道:“药不是,你怎么这么说话呢!这是国家文物,不允许买卖,那是犯罪。”

药不是不动声色:“我就是问问而已。”

梁冀仿佛受到了极大侮辱,他面色一变,把我们往屋外推:“我还以为你们是同行呢,想不到是古董贩子!滚滚滚,给我出去!”

我还想分辩几句,结果梁冀根本不听。

他膀大腰圆,推搡我们两个不费吹灰之力。

我们就这么被生生赶出了博物馆。

我站在大街上,低声埋怨药不是,怪他太唐突。

明知道梁冀是个热爱文物事业的人,干吗还说那种话刺激他?

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好感,一下子全没了。

药不是道:“他只是研究员而已,连副馆长都算不上,这事他做不了主。”

“那你干吗跟他说这个?”

“我可不是跟他说。”

药不是伸出手臂,往前一指。

我回头看去,一个矮胖子从博物馆里走出来,冲我们使了个眼色,做了“跟我走”的手势。

我们跟着他走到一处僻静角落。

矮胖子递给我张名片,我一看,原来他是这里的馆长。

“两位刚才跟梁老师的交谈,我恰好都听到了。

梁老师是个专业人才,对外这块接触不多,工作态度有点简单粗暴,我替他道个歉。”

馆长笑眯眯地说。

我和药不是都没吭声,知道肯定还有下文。

馆长道:“刚才这位先生问的……是能不能买?”

药不是点点头。

“我们博物馆是公益事业单位,不是地摊儿市场,绝不允许出现文物倒买倒卖的行为。”

馆长严肃地指出,随即又说道,“当然,我们欢迎全社会监督,对藏品进行严格筛选,去芜存菁,优化品质。”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我们都听明白了。

博物馆不能倒买倒卖,但没说不能处理赝品。

有馆长居中操作,找一个专家,出一份鉴定报告说这几件文物是假的,按赝品报废淘汰,偷偷流到古董贩子手里,这钱还不用过博物馆的账——就算上级主管部门发现了,只消回一句“鉴定有争议”就结了,没法追责,谁鉴定古董还没个走眼的时候?

我出发之前,特意去问过沈云琛,她最有商业头脑,对这些猫腻门儿清。

地方上的小博物馆生存窘迫,不得不各谋生路。

倒卖馆藏文物,就成了唯一一条生财之道。

馆长赤膊上阵,跟古董贩子亲自勾结,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我望着满怀期待的馆长,心中慨叹。

我知道,只要药不是开个价,价都不用太高,馆长立刻就会开始操作,把“尉迟恭单骑救主”青花罐做成一件赝品,交到我们手里。

为了拿到一件真东西,居然要先把它说成假的,这件事真是充满了讽刺。

药不是刚要开口,我却一扯他袖子,无比严肃地说:“这不行。”

药不是一愣,不明白我为什么拦住。

我抢先一步,对馆长道:“您说得对,博物馆不该允许文物倒买倒卖,它应该留在这里。”

馆长没料到我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还以为有什么深意。

我又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他像是看神经病一样打量了我几眼,满脸阴沉地走开了。

馆长倒不担心我们去举报他,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滴水不漏,挑不出任何错。

写成趣÷阁录,完全是官方口气。

等馆长离开后,药不是看向我,脸色也不太好:“你最好有一个解释。”

我吐出一口气:“我说过了,从博物馆偷文物出来,这是犯罪。”

药不是有点恼怒:“我们是从博物馆手里收购废品,就算出事,也是鉴定专家和馆长玩忽失职,与我们没关系。”

我回答:“法律或许可以规避,但良心可过不去。

如果咱们玩这么一手把青花罐骗出来,那和老朝奉有什么区别?

我们还怎么好意思去反对他?”

这真不是我忽然变成道德家或者圣母,这只是我的坚持,也是许家的坚持。

我相信我爷爷、我父亲他们在此,也不会用这种龌龊的手段去获取文物。

一个人行事,必须要符合他的本心,否则这些事岂非全无意义?

“若是拿不到里面的坐标,你就更没机会反对他了。”

药不是提醒道。

“坐标的事,我会另外想办法,但绝不能从馆长手里偷。”

“你这个感情用事的白痴。”

药不是毫不留情地骂了一句,不过没有继续劝说。

他一看到我的眼神,就知道我对这件事非常认真,认真到即使是他也不敢再打这个主意。

我看了他一眼:“你别打算瞒着我去偷偷交易,造成既成事实。”

药不是冷哼一声,把脸转过去。

联手这么久了,他有什么思路,我也差不多能猜得出来。

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

我们两个回到旅馆,商讨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的想法是,请黄克武出面,让故宫或者国博出一封官方的借调函,把这个青花罐调去北京。

中华鉴古学会对尹银匠的手艺很感兴趣,请几位专家研究一下,借助现代科学,也许能在不损伤罐子的基础上,把里面的坐标提出来,皆大欢喜。

这里面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但目前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药不是对此没发表评论,表示随便我,他还在生着闷气呢。

我正琢磨着怎么跟黄克武开口,忽然房门砰砰响起,敲门声很重。

我一开门,梁冀忽地冲进来,揪住我衣领,愤怒地吼道:“你们怎么敢做这种事?”

我被这大汉一揪,双腿差点离地。

我莫名其妙地问他怎么了。

梁冀怒道:“你们这些古董贩子,来这里偷东西,还问我怎么了?”

药不是走过来,让他放手:“我们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就成了偷东西了?

你讲的话,要负法律责任的知道吗?”

梁冀把我往地下一搁,气势汹汹道:“你们出门没看见我们馆长?”

“看见了。”

“他没跟你们说欢迎全社会监督、严格筛选?”

“说了啊。”

“那你们还说自己不是贼!”

梁冀大怒,“那个老龟孙靠这套说辞,偷偷卖了馆里多少东西!”

药不是冷冷道:“本来我们是想买的,可惜这位想做圣人,没同意,所以我们灰溜溜地回来了。”

“放屁!他今天又签了清库条,明摆着又要偷东西了,难道不是给你们?

!”

我和药不是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升起一阵疑惑,赶紧问梁冀到底怎么回事。

梁冀见我们表情不似作伪,也慢慢冷静下来。

他倒退两步,坐到椅子上,开始说起来。

梁冀说他早就发觉馆长在偷偷卖文物,开始是一些小件,然后连一些大件也敢卖。

手法和我猜的如出一辙,先签清库单,然后把东西批成赝品或损毁,报废处理。

梁冀特别心疼,可也没办法。

馆长卖了东西,会拿去给博物馆发工资。

全馆的人得了好处,都明里暗里配合,梁冀一个人纵然不满,也没辙。

“刚才下班前,我清点完展品,看到馆长让管库把清库条开好,就知道又有东西要遭殃了。

我一想,今天只有你们来问过那个万历人物青花罐,就过来找你们算账了——你们真没打算买?”

“这是犯罪行为,我不会参与的。”

我解释了一句,看向药不是。

药不是反应最快:“看来是另外有人找上门来了。”

“老朝奉?”

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竞争者。

药不是眼神闪动:“应该不是行动泄密,而是有人尾随着我们到这里来,所以他勾结馆长的时间,比我们慢了半拍。”

我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我们本来占据时间优势,结果因为我坚持不能犯罪,放弃了机会,让人家后来者居上。

老朝奉那些人,可没这种道德负担,可以毫不含糊地买通馆长。

我们俩正说着话,房门“啪”的一响,抬头一看,梁冀居然走了。

我本来请他跟我们一起合作的。

想不到他一发现跟我们无关,转身就走。

这位的脾气,可真是够急的。

我从房门探出头去,人跑得早没了踪影,喊都喊不回来。

次日一早,我们一早就赶到博物馆门口,等着开门。

可到了开馆时间,大门却依然紧闭着,只听到院内似乎有叫嚷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连警察都匆匆赶到,旁边售票处的小门这才打开,放他们进去。

我们也想跟着混进去,检票员却不让。

我亮出故宫介绍信,一脸严肃地说我们北京来的。

那检票的小孩不知道这介绍信没啥效力,一听故宫、北京,又盖着公章,觉得来头好大,哪还敢阻拦。

我们循着声音走过山门,走到正殿前头。

此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十来个人,看穿着都是博物馆员工,馆长站在最前头,表情恼火。

在正殿门口,梁冀高举着“尉迟恭单骑救主”青花罐,宛如霸王举鼎,踏在白玉石台阶上,眼睛通红地瞪着台阶下面的人。

馆长气急败坏地喊道:“老梁,你快下来,别闹!”

梁冀把罐子一举,台下群众一阵惊恐。

他大吼道:“你们都看见了!这是真货,货真价实!没有瑕疵!不是废品!”

馆长道:“没人说这不是真货,你快下来,下来!”

梁冀吼道:“既然是真的,你为什么要把东西偷走卖掉?”

馆长吓了一跳,虽然这事馆里的人都心知肚明,但公开说出来性质便大不一样。

他怒极反笑,说道:“老梁你疯了吧?

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梁冀却不肯闭口,历数着馆长偷偷卖掉的东西,一条一条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们大概能推测出现场情况。

馆长一早过来拿货,不料梁冀捷足先登,抢先一步进了展厅,把青花罐控制在手里,公开闹事,这样一来便可以搅黄这趣÷阁生意。

这位考古队长,恐怕是郁闷到了极点,这次借机全发泄出来了。

奇怪的是,他怎么反应得如此激烈。

我看梁冀的表情,充满了绝望和幻灭,似乎遭受了重大打击。

他性子急归急,可昨天情绪还好,怎么今天就崩溃到这种程度?

两名警察互相使了个眼色,悄无声息地绕到两侧,打算动用武力夹击。

梁冀浑然不觉,继续冲馆长大叫。

馆长继续做工作,温言宽慰,梁冀却不为所动,要求馆长立下字据,承诺绝不清退任何一件文物。

馆长说:“你下来把东西放下,咱们慢慢谈。”

梁冀说:“你先签好,我再放下东西。”

两边陷入僵局。

望着梁冀在殿前的声嘶力竭,我忽然有点同情这位考古队长。

他一心扑在野外考古和博物馆事业上,却窘于现实,无处伸志。

面对着领导的违法和同事的漠然,他空有愤怒,却没有同盟也欠缺能力,只能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表达不满。

一个小人物对现实的抗争,悲壮而绝望。

无论这事怎么解决,他的职业生涯恐怕也要结束了。

我们对此无能为力,只能远远地静观。

警察们此时已经进入到了最佳的位置,馆长继续长篇大论,吸引他的注意力。

梁冀的精神状态异常亢奋,全然没觉察到警察的状态,把火力全集中在馆长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两名警察同时从两侧扑过去,一个抱腿一个夹胸,登时把梁冀扑倒在地。

梁冀猝不及防,手里一松,那青花罐一下子朝下面滚落下来。

馆长吓得伸手去接,可反应晚了一步,这罐子滑过他的手指,只听得哗啦一声,在青石台阶上磕了个粉碎。

这一下子,连馆长、梁冀、警察、博物馆员工和冷眼旁观的我和药不是,都呆住了。

这一刻,博物馆好像被人施了一个时光停止的魔法,冻结了所有人的动作。

这一件宝贝,就这么摔碎了?

我和药不是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只来得及看到了一地的碎瓷渣。

这次可没有“三顾茅庐”那么幸运,正殿高台距离地面有三米多高,一个瓷罐重重摔下来,必定是死无全尸,不可能再有一个大瓷片给你捡。

那里面的坐标,自然也是碎得不成样子,就是真的仙人来了也拼不回去。

我晃了晃脑袋,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一点都不真实。

这“尉迟恭单骑救主”罐,轻飘飘地出现在我面前,然后又轻飘飘地离去。

浮光掠影地跟我发生了一点交集,然后……它就这么彻底消失了,无可挽回。

远处的梁冀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哭声,馆长气急败坏的叫骂,警察的呵斥,员工们的议论纷纷,构成了这一处小小悲剧的注解。

这一切,就像是一部荒诞小说。

如果没有我们的介入,也许青花罐会好好地待在博物馆里,直到永远;如果馆长不是那么急着做成这趣÷阁生意,梁冀也不会选择如此激烈的反抗方式;如果老朝奉的人报价再晚上那么一天,事情说不定也有转圜的余地。

我们的执著,老朝奉的引诱,馆长的贪婪,梁冀的悲壮和抗争,种种因果,最终却变成了无人是赢家的悲惨结局。

我愣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药不是忽然抓住我的胳膊,说他刚才看到一个人影,从博物馆正门离开。

想来那就是老朝奉派来和馆长接洽的人,一看罐子被摔碎,立刻就走了。

我连忙收起混乱思绪,赶紧跟药不是追出门去。

可惜这里正对着一条热闹大街,我们冲到门口一看,前方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那人早隐没在人群里不见了。

事到如今,就算折返回去逼问馆长,也没了任何意义。

我们只好颓丧地返回旅馆,药不是去前台订返程的火车票,我直接回房间躺倒在床上,心里郁闷无比。

这趟烟台之旅,真的是太失败了。

我们与第四件罐子失之交臂,眼睁睁看着它被毁掉。

福公号的五个坐标,就这样永久地失掉一个。

失去这一个坐标,对寻找福公号有什么影响,我不太清楚,这还得请教戴海燕才成。

但它给我心理上的冲击,实在是有点大。

这个青花罐,它熬过了明代的战争,熬过了民国乱世,熬过了“破四旧”“文革”,结果却毁在这国泰民安的商品经济社会,毁于一个地方小博物馆的小小纷争。

大风大浪都闯过来,却在一条小阴沟里翻了船。

我记得禅宗公案有一个故事,说有一位将军驰骋疆场,历经百战,浴血搏杀,无数次与鬼门关擦身而过,最后得胜归朝。

他带着一身荣耀返回自家府邸,半路上正赶上两个地痞流氓打架,一块砖头飞过,正中太阳穴,结果将军坠地不治。

禅宗以此表达世事无常之苦,现在想想,和这罐子的遭遇还真是有点相似。

古董也罢,古董江湖也罢,不也正是这世事的一部分么?

往好的方面想,老朝奉派来的人,也啥都没得到。

这是唯一值得宽慰的事。

我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忽然大哥大响了。

这大哥大是药来送我的。

当初去卫辉,药不是要求断绝一切来往,所以我就给扔家里了,回北京之后才重新带在身上。

这会儿响起,我估计是烟烟打电话过来询问进展,赶紧接起电话。

对面一个熟悉的苍老声音传来,让我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

“小许,你最近可是够忙的啊。”

老朝奉!他终于坐不住了!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从容亲热,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药不是恰好走进屋子来,我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安静,然后悄悄按下了扩音键。

药不是反应很快,他立刻一动不动,保持着完全的安静。

“老朝奉,是你。”

我故意把名字说出来。

药不是一听居然是他,镜片后闪过两道利芒。

老朝奉道:“我得承认,我低估你了。

我本来以为你还是那个《清明上河图》时候的愣头青,没想到居然成长到了这地步。

手下人一次小小的失误,居然让你钻出如此之大的一个口子,我现在很被动啊。”

能让宿敌说出这种话来,可比一百次表扬都让人舒坦。

我微微一笑:“承蒙您平日的教诲,我才能学以致用。”

“算了,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

咱们还得往前看不是?”

老朝奉也挺淡然。

我没有跟着他的节奏走:“不要绕圈子了,你打电话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老朝奉呵呵一笑:“我是想和你谈谈合作。”

“免了,我们是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

“那好,我换个词,咱们谈趣÷阁交易如何?”

“我可没心情跟你谈。”

我一口回绝。

药不是说过,一切送上门的东西都不能要。

老朝奉要跟我交易,背后一定有大阴谋,绝不让敌人如愿。

老朝奉早料到我的态度,他淡淡道:“小许,你还是听听吧,不然木户小姐可不会开心。”

“你说什么?”

我大吃一惊,手机差点没握住。

话筒里忽然传来了木户加奈的呜呜声,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然后又换成了老朝奉的声音:“我们可以继续谈了吧?”

我愤怒地吼道:“你这个卑鄙小人!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要牵扯无辜的人进来。”

老朝奉没说话,似乎在不急不忙地等着我的回应。

事关木户小姐的生死,我别无选择,只得咬紧牙关道:“好,谈!你说!”

老朝奉道:“我这个交易,是关于那五件青花人物罐的。”

我心里一动,“尉迟恭单骑救主”刚刚被摔碎,他就打电话过来了,这前后一定有牵连。

“我想你现在也应该知道了。

当年许信归国,击沉了福公号,然后把牵星坐标藏在五个青花人物罐里。

现如今‘尉迟恭单骑救主’已毁,真是让人惋惜。

你我手里,都残缺不全,不妨互通一下有无。”

老朝奉的这个提议,有点意思。

我仔细盘算了一下。

目前我手里得到的,有“细柳营”“鬼谷子”和“三顾茅庐”的三句话。

老朝奉手里,却不知道拿到了多少。

但他既然提出交换,说明我至少有一个坐标是他未掌握的。

不过我没急着开口,等着他的下文。

他继续说道:“我对小许你,从来都实话实说。

如今在我手里的,除了‘细柳营’和‘鬼谷子’之外,还有老郑家的‘西厢记’,这都要感谢郑教授。”

“郑教授……”

“不错,当年药来去长春的故事你也知道。

其实‘西厢记’并没有失踪,被郑安国妥藏在了某处,只有他跟他儿子知道去处。

多亏了郑教授记忆力好,这么多年一直没忘,把它献给了我。”

听老朝奉这么一说,我才明白。

原来“西厢记”的下落,郑教授从小就知道,可竟然谁都没告诉,连药来都不知道。

直到投靠老朝奉后,他才吐露出来——这老郑家的人,到底有多疯魔啊?

!他爹为了件瓷器能把救命粮给舍了,他一个十岁的孩子,爹妈饿死在身边,自己奄奄一息,居然也死藏着秘密不肯说。

即使被药来救下带回北京,他也只字不提,就这么隐忍了几十年。

郑家基因里的疯狂和固执,真是叹为观止。

可这个故事里,有一个大问题。

“没有尹银匠的‘飞桥登仙’,你怎么打开那罐子?”

我问。

老朝奉呵呵一笑:“因为那个罐子,从来就没修补好嘛。”

“什么?”

“那五个青花人物罐,早在民国二十年就被打开过,随后重新修补好了四个。

唯独‘西厢记’这罐子,却没来得及修补。”

我知道他没必要撒谎。

药慎行既然有办法开罐,自然有办法补上。

只不过修补极费时间,他只来得及补了四个,就失踪了,这不算离奇。

我相信老朝奉对庆丰楼那件事,肯定还有更多情报。

不过此时问他,他必然不会回答。

我按捺住好奇,听他继续说道:

“总之,‘西厢记’如今在我手里,全世界独此一份。”

我反唇相讥:“‘三顾茅庐’在我手里,也是全世界独此一份。”

老朝奉呵呵笑道:“所以啊,我们不妨互通有无。”

我大概明白他为何打电话来了。

我与老朝奉各有三罐,其中分别有一罐为对方所无,我缺“西厢记”,他缺“三顾茅庐”。

若是任何一方再得到“尉迟恭单骑救主”,都会占据主动优势。

可这个罐子竟然惨遭不幸,两边都没得着。

现在我们手里坐标残缺不全,两个人若不凑在一起,谁也别想搞清楚福公号的沉没位置。

这世事岂止是无常,简直就是讽刺!

难怪老朝奉立刻就打电话来,跟我这个大仇人交易,他别无选择。

他没有,但我有选择啊。

我冷笑道:“坐标的事,我可不急。

我又不急着捞出福公号,只要让你捞不到就够了。”

老朝奉似乎对此早有成算:“呵呵,小许,你还是太小看现代的海洋勘测技术了。

我实话告诉你,凭现在日本的技术实力,只要锁定大致区域,就一定能找到沉船位置,只是时间花费多少而已。

现在你跟我交换坐标,我呢,能省点麻烦;你呢,能争取到和我同一个起跑线。

咱们各握四个坐标,公平竞争,各自凭本事去捞——再这么拖下去,只会对你越发不利。”

我沉默不语。

他果然是只老狐狸,句句都砸在了关键之处,逼着我按他划下的路走。

“我怎么知道你给我的坐标是真是假?”

我问。

“这五个坐标,彼此之间都有关联。

如果其中一个坐标是假的,跟其他几个根本对不上榫头。

你身边想必也有高人通晓牵星术。

交换之时,让这些专业人士去验证就是了。”

老朝奉几乎要把我给说服了,我忽然觉得对面有动静,略一抬头,看到药不是举着一张白纸,上面有他匆匆写的四个字:“三顾茅庐”,旁边还加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略一思忖,便知道他是什么用意,遂对着电话开口问道:“既然‘三顾茅庐’对你也有用,当初为何要在杭州把它毁了?”

我原来就隐隐有这个疑问。

老朝奉拼命搜集坐标,每一个青花罐都很重要。

可他在杭州的架势,真可称得上是处心积虑,又是曾小哥布置家具机关,又是郑教授买通小孩,似乎不砸碎瓷罐誓不罢休。

老朝奉哈哈大笑起来:“我来问你,这么大一罐子摔在地上,碎成几百片,结果恰好藏有坐标的那部分,碎成一整块,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我愣住了。

对啊,一个罐子摔碎,哪有那么巧,把坐标摔成一块,不多也不少。

我之前觉得是有点巧合,可并没往深里去琢磨。

“小许,你金石专业不错,瓷器还是了解得太少哇。”

老朝奉语重心长,“你没注意过那青花罐的开片纹路吧?”

老朝奉说的没错,我确实只关注那些青花罐的纹饰,寻找釉囊衣,还真没注意过釉面开片的形态。

开片是烧制瓷器时釉面开裂的裂痕,最初是技术缺憾,后来反成了瓷器魅力的一部分,还细分成诸如网形纹、梅花纹、蛇纹、蟹爪纹、百圾碎等等。

后人烧制瓷器,有时还故意烧出开片。

我一直觉得这个只有鉴赏上的价值,所以并未过多关注,也没认真研究过。

经老朝奉这么一提醒,我连忙把木户加奈的那套老照片翻出来,仔细去看。

那个三顾茅庐罐上,釉面呈鱼子纹状,但在诸葛亮胳膊周围有一圈不太起眼的细缝纹,恰好围着衣袖转了一圈,其围成的形状,恰好是药不是捡到的那枚碎片形状。

我想起来了,《玄瓷成鉴》明明提到过这个现象,可惜我只是草草翻过这一段。

书里说过,自然开片,浮于釉面,不及胎骨,若隐若现。

若是刻意开片者,则会深入瓷胎,边缘分明。

“三顾茅庐”罐这一圈开片纹路清晰明白,显然是有人有意为之。

这种深入胎内的开片手法,可以控制开片的走向和形状,外面还会多涂一层釉胶。

当瓷器摔碎时,它就像是钢化玻璃一样,允许罐体沿开片方向碎裂,保留特定形状的整块碎片。

《玄瓷成鉴》把这种手法称为“摔云”,水平高的人,可以保证想保留哪部分瓷面,就能让哪片不碎。

现在回想起来,在绍兴的教堂里,尹银匠观察碎片边缘时曾说了一句:“不像是摔出来的,更像切出来的。”

我早应该注意到!

老朝奉略带遗憾地说道:“本来呢,我是想制造一场意外,把它摔碎,然后不引人注意地取回碎片。

没想到准备了半天,反而给你做了嫁衣。”

“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我冷然道。

老朝奉道:“好了,三天之后,晚上十点,北京城老地方见,我等着你。”

他不待我是否同意,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把大哥大放下,看向药不是。

他全程都听完了,却没急着发表意见,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柜面,似乎在沉思这意外的变化。

“先旨声明,木户小姐我无论如何,都得去救。”

我先表明自己的态度。

以药不是的狠劲,说不定会很干脆地牺牲掉木户加奈,这是不能接受的。

药不是似笑非笑:“我记得你跟她曾经有婚约?”

我连忙辩解道:“这与那个无关。

木户小姐有恩于我们许家,这次又特意来中国通报重要情报。

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药不是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从我的感觉来说,老朝奉这次提出的交易,似乎很公平。

我们各自得到四个坐标,凭本事去打捞,挺好。”

“可是如果他说谎呢?”

药不是摇摇头:“老朝奉应该没撒谎。”

“你怎么知道?”

“简单的逻辑推断罢了。

如果他手里牌特别差或特别好,都不会跟我们交换。

博弈学的原理,是让每一个人都在削弱对手和壮大自己之间取得纳什均衡。

如果你手握四个坐标,会和掌握三个坐标的对手谈判交换吗?”

我摇摇头,当然不会,这是显而易见的。

戴海燕说过,掌握至少四个坐标是出海捕捞的先决条件。

我自己若已经达成这个条件,何必再帮助敌人跨过门槛呢?

药不是继续说:“‘尉迟恭单骑救主’被毁掉之后,他主动打电话要求交易,说明他的压力比我们还大。

你想,细柳营和鬼谷子元气大伤,警方顺着这个链条已经发起了数轮打击,五脉内部也开始搞起清查整顿。

他急需取得一场胜利,来挽救之前的损失,恢复组织士气。

说不定日本方面,也在对他施压,毕竟一支打捞沉船的考察队的维持费用非常昂贵,不可能无限期地等下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答应这次交易?”

药不是竖起一根指头,目光沉静:“还记得我第一次见面跟你说过吗?

永远不要信任主动送上门的线索。”

我又一次来到通惠河旁的那间老宅。

老宅子没什么变化,门口还坐着两个蹲虎石墩,门楣上的缠花纹路依旧清晰。

不过因为已经晚上十点了,院子里那半棵槐树看着比白天狰狞得多,跟个妖精似的张牙舞爪。

我一个人迈入院子,里面早已有人等待。

树下站着一个很熟悉的身影,头发和眉毛被剃了个精光,但那张惨白的脸色,想认错了都难。

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居然还敢现身?”

柳成绦恶狠狠地瞪着我,那眼神如利剑一样刺向我的胸口,仿佛要把我的心脏搅得稀巴烂。

他压低了嗓子道:“我一定会亲手把你烧成瓷器,一定!”

这家伙被我搞得失去了一切,为了躲避警方通缉,连头发眉头都给剃光了。

原来那副风雅模样荡然无存,连那种说话风格都变了。

现在全国最恨我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我懒得跟他在口舌上计较,开门见山:“我现在已经如约来了,老朝奉呢?”

柳成绦从腰间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舔了舔舌头:“收拾你,有我就够了。”

他一脸狞笑着向我靠近。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后面的厢房中传出来:“成绦,别胡闹。”

柳成绦停下脚步,嘴角抽搐了一下,强抑住自己的怒火。

我朝那边的黑暗中望去,一个老人和一名女子慢慢走了过来。

木户加奈面色惊慌,头发散乱,双手被捆缚在身后。

而站在她身后的,居然是郑教授。

我有些失望,不过也不算太失望。

指望老朝奉在这时候现身,不太现实。

他派了柳成绦和郑教授来代表,多少让我松了一口气。

万一来的是药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郑教授深深看了我一眼:“小许,我在烟台看见你了,可惜没时间打招呼。”

我恍然大悟。

老朝奉派去烟台的人,居然是郑教授!难怪那个馆长那么痛快地答应交易,难怪梁冀会反抗得那么绝望。

郑教授也算是考古圈里的名人,他出面,和别人的效果可大不相同。

梁冀搞不好还是他的学生,见到尊敬的老师暗中搞这么龌龊的事,难免情绪崩溃。

郑教授看到我面露冷笑,不禁有些赧然。

他目光略有躲闪,喃喃说着那博物馆管理混乱,好东西搁那实在浪费云云。

他给自己找借口的本事,早在塘王庙里我就见识过了。

“郑教授,您居然把‘西厢记’罐献给了老朝奉,难道他是您爹?”

我讽刺道。

郑教授一点愧疚也没有,胸口一挺:“如果我父亲在世的话,他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牺牲一件万历苏料青花,可以换回十件柴器。

那可是柴窑啊!多少瓷人梦寐以求的柴器!哪怕用我的命去换,也心甘情愿。”

柳成绦不耐烦道:“好了好了,瓷器课就上到这里。

赶快交换吧。”

我一挥手:“我现在已经来了,她作为人质已无意义。

你们先放她离开,交易才正式开始。”

郑教授倒没耍花样,给木户加奈解开绳子。

她身子往前一倾,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我见状快走两步,把木户加奈扶住。

她抬头一看是我,把头埋到我胸口,放声大哭。

她从小生活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等惊吓。

我满是愧疚地连声说:“真对不起,连累你了,现在没事了,没事了……”木户加奈哭了好一阵,才止住抽泣。

“他们有没有虐待你?

有没有受伤?”

我关切地问道。

木户加奈摇摇头,表示没有。

我对她低声道:“你快离开这里,外面有人接应。”

她知道这不是说话的时候,担心地看了我一眼,我表示没问题。

木户加奈这才飞快地离开院子,消失在夜幕里。

我确定她脱离了危险,才开口道:“你们想要如何交易?”

我们对彼此都没有信任可言,必须得有一个双方都放心的流程才成。

柳城绦阴狠地看着我,若不是郑教授主事,他有可能直接出手把我弄死,再搜尸体。

郑教授道:“张松献图。”

张松献图是一种古老的古董交易方式,一般用于双方实力不平等的情报交换。

不像古董或金钱那样,价值与物件本身固定,情报的价值,别人看一眼可能就全没了。

比如说我有张藏宝图,你拿一百两银子来换,我若先把图给你,你看一眼全记住了,然后反悔不交易。

你比我强,我想把钱讨回来都没办法,血本无归。

张松献图,就是为了这种情况而设,让弱者先挑,以图安心。

强者也不亏,因为他们强势,不怕弱者反悔。

说白了,就是通过偏袒弱者的交易方式,让双方毁约成本的承受力达到平衡。

具体到这次交易上来,他们先给我“西厢记”的坐标,我验证无误后,再把“三顾茅庐”给他们。

依循这个流程,他们即使给我假的,我也不怕,因为我的坐标还没给他们。

他们也不用担心我给他们假的,因为这院里他们场面占优,就算发现作假,再问我要便是。

我满意地点点头,郑教授这么安排,也算是有诚意了。

这个交易方式看似简单,却也下了一番心思。

郑教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句话:“西边看狮子星一指半。”

虽然我看不懂,但风格和我手里的三份如出一辙。

我看了他一眼,后退两步,拿起大哥大拨号。

柳成绦则悄无声息地站到我身后,只要我有要跑的企图,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电话对面,戴海燕已经恭候多时。

她已经预约了复旦大学的海事计算机,可以迅速验证其准确性。

她听我报完,噼里啪啦地开始敲击键盘。

整个计算过程,不超过五分钟,很快她就告诉我,这个坐标的真实性超过80%。

我本以为她会告诉我是或不是,没想到她会报出一个百分比。

戴海燕说:“我只能确定这个坐标和目前已知的三个坐标不矛盾,至于是不是真的,无法判断。”

我说:“那你能否确认一下,那个地点是否在明代的中日航线附近?”

明代的中日航线是从长崎到澳门以及福建,戴海燕那边忙活了一阵,说没错,确实在这条航线上。

我说行了,这就够了。

于是对郑教授点了点头,表示收到。

“现在轮到你了。”

我掏出一支趣÷阁和趣÷阁记本,撕下一张,哗哗写下几趣÷阁。

郑教授接过去,也拿起一个大哥大,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走到另外一个角落。

柳成绦虎视眈眈地盯着我,舔着嘴唇,跟一只亮着绿眼的藏獒似的,随时可能挣脱绳索扑上来。

“你为什么会跟着老朝奉?”

我忽然发问。

柳成绦一怔,他没想到我还敢主动跟他搭话。

我笑道:“反正郑教授的验证还得等一会儿,你又不能对我动手,干吗不聊聊?”

柳成绦“哼”了一声,把脸转了过去。

我主动凑过去,笑眯眯地说:“谟问斋公私合营之后,你们柳家南下,本与古董这个圈子再无瓜葛。

父辈本来已经断掉了念想,你又何苦掺和进来?”

“关你屁事?

!”

他把匕首狠狠一捏。

“闲聊嘛。

我听说你小时候不爱出去玩,就在家待着,生生磨炼出了一手鉴古的手法?

啧,这么好的条件,干吗不走正道?”

柳成绦勃然大怒,拿刀就刺了过来:“你没得过白化病,哪能知道我的痛苦?”

他满怀怒气,刺得根本没有准头,我轻轻躲过去,继续道:“别把自己的遭遇归罪给环境,没人能逼你选择,除了你自己。”

“我可没得选!”

柳成绦恶狠狠地又刺了过来。

我知道已经刺痛他的弱点了。

一个白化病少年,在家庭、学校和社会上会遭遇什么样的压力,可想而知。

他变得如此残忍、极端,恐怕都源自于此。

柳成绦对老朝奉如此死心塌地,大概是因为老朝奉给了他正常社会所不能给予的东西吧!

“你觉得只有在老朝奉这里,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所在?

把人烧成瓷器,你才觉得内心得到认同?”

我喋喋不休,柳成绦越来越恼怒,刀子挥得越来越快。

好在他因为愤怒,手腕抖得厉害,我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勉强能躲开攻击。

院子很小,我们俩只能绕着那棵大槐树你追我赶。

“你知道吗?

这棵槐树是被雷活活劈死的,最能惹来怨气。

你身上的那些人命,现在都吊在树上,朝下看着你呢。”

我大声喊着。

柳成绦压根不信,可他还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内心有鬼的人,总会有着莫名的恐惧。

我趁机跑远了几步,高声数着:“你看,这是你的女友,那个是你的助理,挂在树梢尖上的胖子,是你那个合作伙伴吧?

看到眼珠在转了吗?

他们都想拽着你一起进窑去烧呢……”

也不知道柳成绦是根本不信,还是为了遮掩内心的惊慌,他大吼了一声,把匕首朝我丢过来。

我头一偏,刀刃“扑哧”正刺入槐树干内。

“成绦,住手!”

这时郑教授回返过来,见柳成绦正挥刀乱舞,赶紧大声喝止。

柳成绦却恍若未闻,仍旧朝我扑过来。

郑教授一把死死拽住他胳膊,才勉强按住这个快疯的家伙。

我背靠着槐树,微微喘着气,如果郑教授再晚点回来,说不定我就真挂在这儿了。

柳成绦刻意背对着槐树,脊背弓起,似乎在微微发抖。

郑教授皱了皱眉头,不知我对他干了什么。

不过他没有问详情,还是先说正事:“验证过了,小许你给的坐标没有问题。”

“很好,这样我们就处于同一条起跑线了。”

我平静地说,“那么祝两位晚安,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说完之后,我轻鞠一躬,朝院外走去。

郑教授没拦着我,交易已经结束,现在即使他们发难把我弄死,也没任何意义。

柳成绦轻轻喘着气,怒视着我,却没有再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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