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来独身一个人站在台上,台下闪光灯闪成一片,许多记者凑过来发问,俨然把他当成了民族英雄。
木户加奈站在一旁,浑身颤抖,如同一片深秋的树叶。
观众席位上,更多的五脉成员茫然不知所措。
原本一场和光同尘的盛宴,却变成了难堪的闹剧。
所有的人都意识到,鉴古学会就要变天了。
我闭上眼睛,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一幕的发生。
“大功告成。”
药不然忽然出现在身后,拍拍我的肩膀,语气无比快乐。
他说得没错,老朝奉的夺权计划,已经完美地实现了,刘一鸣和红字门已彻底垮台,五脉马上就会重新洗牌,届时能够统帅鉴古学会的人,舍老朝奉其谁?
然后“支那风土会”和《支那骨董账》的计划将会再度启动,中国的文物市场,会充斥着赝品与伪造,真品却源源不断地流入日本……
这样一番景象,光是想象,就已让我额头沁出汗水。
“药不然,我们的约定呢?”
我闭着眼睛,连头都没回。
“真是情圣啊。”
药不然一边感慨,一边掏出大哥大拨了几下,说了一句,然后递给了我。
我把耳朵贴进听筒,黄烟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许愿!你没有答应他们吧!?”
她的声音高得几乎要把我震聋,我不得不把大哥大拿远一点,反问道:“你们都平安了吗?”
“他们刚把我和付老爷子放出来,这群混蛋!我恨不得……”
“烟烟,先别激动。
你听我说,你和付老爷子,确实已经身处安全之地了吗?”
“算是吧,我们现在大街上,周围人很多,旁边就是个派出所。”
“好,你快带着付老爷子去四悔斋,方震在那里等你们。”
说完这一句,我没容黄烟烟再多说,立刻掐断电话,扔给药不然。
药不然嗤笑道:“你还找方震?
他的主子都已经是丧家之犬,他能成什么事?
如今大局底定,任谁也翻不去盘了。”
我没理睬他,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调整了一下呼吸。
当我在心里默数到三十时,双眼“唰”地睁开,直直地目视着前方。
时候终于到了。
恰好在这时,一位记者问药来是如何得知这佛头是赝品的,药来微笑作答,表示靠的是追寻真相的意志和几十年的经验。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希望今后也要为文物鉴定贡献力量云云。
“我看不见得!”
我运足了力气,大声吼道,顿时把场内所有的声音都压下去了。
我站起身来,大踏步朝着主席台走去。
药不然觉得不对劲,一把拽住我胳膊:“放人出去,你就想翻脸啊!事到如今,你还想翻盘吗?”
我继续朝前走去,药不然似乎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大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冲他微微一笑:“正像是你说的,回到最初。”
药不然听到这四个字,愣在了原地。
出席嘉宾们没料到,玉佛头这件事居然还有意外的发展,纷纷屏息凝气,连那几位高官都停止了训斥,把注意力转向这边来。
我就在这一片安静中,坦然地走上展台,站在了玉佛头的左侧,与右侧的药来并排而立。
我环顾四周,深吸一口气,用沉静而缓慢的腔调说道:“大家好,我的名字,叫做许愿,是许一城的孙子。”
这是我的开场白。
台下观众面面相觑,一个嘉宾高喊道:“许一城是谁?”
“他是个大汉奸。”
黄克武在观众席里忽然大声喊道。
“没错,他是一个大汉奸。
在1931年,是他将玉佛头盗卖给了日本人,从此玉佛头流落到日本。
一直到今日,才被日本友人归还。”
我看了一眼惊愕的木户加奈,向她做了个安心的手势。
几个记者低头开始记录,那位嘉宾又喊道:“那你刚才那一嗓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这玉佛头是真,还是假?”
“在判断佛头真伪之前,我希望你们能听我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汉奸的故事。”
我把脸侧过去,望着同样惊讶的药来,“药老爷子,可以吗?”
“你讲吧。”
药来摸不清楚我的意图,于是从善如流。
我清了清嗓子,从许衡与河内坂良那的纠葛开始说起,然后是许信,然后是许一城、许和平。
我把我所有的调查结果综合起来,融会贯通,我相信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熟悉那段往事。
我们许家尘封多年的经历与宿命,今天就在这大会堂中当着众多嘉宾的面,被我娓娓道来。
我不是想洗刷什么,也不是想澄清什么。
我只是希望,许家人历经千年的执著,在今日能够骄傲地大声讲出来,他们的付出与牺牲,不会被永远掩藏在暗处,会有人记得,会有人缅怀,会有人在心中留下印记,不至被彻底遗忘在时光的洪流之中。
我是许家宿命的记录者、传播者,也是许家宿命的终结者。
故事里唯一略有改动的,是关于老朝奉的存在。
我刻意没有提及他就是药来,而是以“老朝奉”代称。
这一讲,就是半个多小时。
整个宴会厅里鸦雀无声,都被这段离奇、曲折的故事所震惊。
他们想不到,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家族,持续了千年的守护,代代不辍。
黄克武面沉如水,手指捏着扶手,青筋绽露,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震惊。
“每一个故事,都有一个结局,这个也不例外……”我缓缓抬起头,手指指向天花板,“……而这个故事的结局,就在今天,就在这里。
诸位都将成为见证人,见证一段漫长宿命的完结。”
一位记者站起来道:“这是一个好故事,但它到底能说明什么呢?
许一城也许是无辜的,但和这个玉佛头的真伪,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刚才这位老师说了三个破绽,你有相应的证据反驳吗?”
“不,我没有。”
我摇摇头,“药老爷子说的,都是实打实的质疑,辩无可辩。”
台下观众轰的一声,嘘声四起。
药来和台下的药不然对视一眼,眼里神色都稍微缓和了些。
我突如其来地站出来,不在他们计算之内。
现在看到我只是在讲家族史,对他们不构成威胁,都松了一口气。
木户加奈站在远处,神色又变得紧张起来。
我看了一眼刘一鸣,老先生神色还算平静,可右手却在微微颤抖。
我再度开口道:“刘一鸣老师曾经告诉我一句话:鉴古易,鉴人难。
这句话让我受益匪浅。
古董的鉴定,往往不局限于器物,也在于鉴人。
比起死物来说,人性的千变万化,才是最难了解的。
一旦熟知了人性,则器物真伪,便可应刃而解。”
我慢慢走到佛头处,抚摸着它的头顶:“古董的真与赝,并非简单地如我们肉眼所见的那样。
有时候,你必须要了解人,才能了解器物的价值。
只有了解我爷爷的情怀和坚持,才能知道这佛头的真假。
因为我们鉴的不是器物,而是人心。”
台下一片寂静。
“那么这佛头到底是真,还是假?”
喊出这一句话的,是药不然,他带着一丝狠戾的笑意。
我能体会到他的用意,这是一个两难境地:如果佛头是真的,那么许一城就是汉奸;如果佛头是假的,那么五脉的终结,就在今日。
无论我坚持哪一个主张,都会失去重要的东西。
我不慌不忙地答道:“佛头是真的,同时也是假的。”
台下顿时哗然。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也是一个自相矛盾的答案。
药来皱眉道:“小许,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解释道:“药老爷子刚才提到,这佛头有三个破绽:脖颈处的裂隙;佛像的面容以及顶严风格。
我在第一次看到佛头时,也注意到了这三点。
那时候的我,和药老爷子一样心存疑窦,直到了解了我爷爷许一城的临终遗言,才发现其中的微妙之处……”
药来的眼神霎时变得惊骇,他应该知道这青铜镜的存在,但没想我已参透了个中奥秘。
“我爷爷在行刑之前,曾经把一面唐代海兽葡萄青铜镜交给一位朋友。
这面青铜镜很奇怪,它被故意搁在一处冰窖里。
大家都知道,在低温状态下,青铜镜很容易沾染锡疫而化为粉末。
以许一城的阅历,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他是想通过这不正常的状态,做出暗示,希望在不被日本人注意的前提下,传达出一条关键信息。
可惜那位朋友对古董不熟,未能留意。
后来这镜子流落到河南,很快因保存不当化为粉末——好在暗藏于镜中的提示被保存了下来,这个提示,只有两个字:宝志。”
台下大部分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两个字有何玄妙。
沈云琛忽然起身:“宝志,莫不是南朝的那位高僧?”
我点头道:“沈奶奶说对了。
宝志,乃是在南朝齐、梁之间活跃的一位高僧大德。
他举止颇为怪异,长发赤足,在锡杖上挂满剪刀、扇子、镜子,行走于城乡之间,屡现神迹,颇为百姓所信奉,被尊称为宝志大士。”
“一个南朝的和尚,跟唐代女皇有什么联系?
你绕了半天圈子,佛头到底是真是假?”
药不然跳起发难,他显然也想到了什么,有些发慌。
我抬手让他少安毋躁,朗声道:“宝志和尚一生,有许多灵异事迹,《景德传灯录》中有过许多记载。
其中有一个故事,最具神奇色彩。
这个故事,与我们今日的佛头之争,密切相关。”
观众们瞪大了眼睛,等着我说,记者们甚至忘记了拍照。
整个局势,已隐然在我的掌控之中。
“齐武帝时,宝志和尚因妖言惑众的罪名,被关入监狱。
一直到梁武帝即位,他才被放出来。
梁武帝沉迷于释道,对宝志和尚尊崇有加,特意请入宫中供养。
当时在南朝有一位大大有名的丹青圣手,叫做张僧繇,被梁武帝召进宫中,为宝志和尚画像。
宝志和尚问梁武帝:请问陛下是要画皮相,还是要画法相?
梁武帝说当然要画法相。
于是宝志当着梁武帝和张僧繇的面,伸出食指,在自己的面门竖着一切,一张人脸顿时被一分为二,向两侧裂去,里面出现的,竟是观世音菩萨的面孔。
这观音相分为十二面,神色各有不同,流转变幻,玄妙不可言说,张僧繇端详良久,根本无法下趣÷阁描摹。
“多亏了一位好朋友的提示,我才把宝志与《景德传灯录》里的这个故事联系起来。
这个故事,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提示。
有了它,我们才能解开佛头之谜。”
说到这里,我缓缓从怀里拿出从四悔斋带出来的一件工具。
这是一把小榔头,铁头,木身,握手处还裹着一圈胶皮。
我面带着微笑,拿起榔头朝着玉佛头砸去。
见我突然暴起发难,观众席上发出惊叫。
几个保安见状不妙,要冲过来阻止,但他们的速度哪有我手里快。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挥舞着榔头,重重地砸在了佛头的顶严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一声深沉悠远,如古寺晨钟,像是敲到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
我又敲了第二记、第三记……在保安把我按倒在地之前,我一共敲了五下,每一锤,都砸在了那突兀而高耸的顶严之上。
“佛头碎了!”
一个坐得近的嘉宾颤声喊道。
只见玉佛头顶的顶严被我敲出数条粗大的裂隙,那些裂隙朝着下方疯狂伸展,眼看就要遍布到佛头。
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裂隙发展到玉佛额头时,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所阻止,像是奔流的洪水被导入两条水槽一般,绕过佛脸,沿着那两道装饰用的额帘向两侧延伸开裂,到耳廓,到脖颈,到脑后勺,整个佛头除了脸部,都密布着裂纹。
随着“哗啦”一声,这些裂纹终于玉碎崩解,大片大片的碎片掉落在台子上。
这时候大家才注意到,与其说是崩解,不如说是剥落,碎裂的只是佛头的一层外皮,就像是蛇蜕掉了一层旧皮一样。
当碎片全部落光以后,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竟是一个全新的佛头。
这尊玉佛头的面部仍是武则天的雍容造像,可头顶、耳部、脑后等地方,却与刚才截然不同,流光溢彩,静谧不可名状。
我甩开惊骇的保安,捧起佛头,平静地对台下所有人说道:“给大家重新介绍一下,这一尊,就是武则天供奉在明堂内的仿则天面容弥勒玉佛。”
全场的人都呆住了,没有人说得出话来。
一尊假佛毁去,一尊真佛现身。
这是何等奇妙的事情。
人的大脑无法立刻反应过来。
即使是药来,也瞪大了双眼,目光不肯从那尊玉佛上挪开。
“这是怎么回事?”
药来喃喃自语。
我告诉他,在许家《素鼎录》的最后一页,记载了一种叫做“包玉术”的技术,可以把一块整玉包裹在另外一块玉内,不见任何破绽,天衣无缝。
我爷爷许一城用这种手法,在真正的弥勒玉佛外面,包了一层同样质地的玉皮,巧妙地遮掩住了弥勒佛的造像特征,重构了大日如来,就好像给人蒙了一层人皮面具一样。
两层玉重叠在一起,须要无比精确的手法和计算,才能不凸显叠线,也不影响折光率。
这可真是神乎其神的技艺。
而那个顶严,则有两重功效。
一是故意留出破绽,让人以为这是赝品;二是作为破解机关。
外包的那一层玉,结构应力全都集中在顶严处,只要这里被敲碎,伪装立刻就会被解除,露出佛头真容。
在知悉真相的人眼中,它就是一把钥匙。
至于脖颈处的折纹,只要简单地把曲线磨成直线,就可以伪造出人为锯断的破绽了。
自古从来都是赝品伪真,谁又能想到,我爷爷竟反其道而行之,用真品来伪赝呢?
这时候观众们才如梦初醒,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如同海潮扑向沙滩。
闪光灯以前所未有的强度闪个不停,记者们颤抖着双手,在趣÷阁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这种新闻,绝对是百年难遇的好素材。
政府的几位高官和日本大使表现得比较稳重,可是闪闪发亮的眼神,暴露出了他们内心的震惊和兴奋。
黄克武激动地站起身来,冲到台上:“许一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日本人一心要得到玉佛头,他无力阻止,只得设计了这么一个真中带假、假中带真的双重圈套。
第一重圈套骗过了木户有三,让他误以为真;第二重圈套骗过了老朝奉,让他误以为假。”
说到这里,我苦笑着摇摇头:“我爷爷唯一失算的是,他的手法太过精湛,把几乎所有人都骗了过去,几十年来,竟没一个人能够领悟他的暗示。
所以我刚才说了,只有了解许一城这个人,才能弄清楚这佛头的真假。”
姬云浮的脸,慢慢浮现在我的心中。
他真是一个天才,可以说,他才是许一城真正的知己。
这么多年来,只有他了解到了许一城的用意。
面对台下的热潮,药来呆立在台上,眼神有些茫然。
当玉弥勒佛头展露真容之时,他刚才列举的那些破绽,反成了证明是正品的最好佐证。
他辛苦一场,却给我做了嫁衣。
他苦心经营出这么一个局,却反而葬送了他自己。
刘局正在和领导们谈笑风生,刘一鸣缓缓走上台,拍拍我的肩膀:“小许,辛苦了。”
药来这才如梦初醒:“你们,早就串通好了?”
“还记得那晚刘局请我喝的茶吗?”
我似笑非笑,“虽然药不然在我身上装了窃听器,可惜他却看不到,我和刘局之间,是在用茶阵交流。”
刘局第一次见我,就是用茶阵考验。
后来我找了些资料,也学了一些切口。
那一晚,我在刘局办公室内喝茶,不动声色地用茶碗摆出了我想要表达的信息。
此后的一切,都是我与刘局默契设置的一个局,诱使药来跳进坑来。
一等到黄烟烟和付贵脱困,立刻发动。
“老朝奉,如今你大势已去,准备好为你手里的几条人命负责吧。”
我冷冷地对他说,想上前抓住他的胳膊。
可这时刘一鸣却把我拦住了:“小许,你错了,他不是老朝奉。”
听到刘一鸣这么说,我一愣,心中掠过一丝阴影。
“怎么可能?
不是他今日跳出来跟你们为难的吗?”
刘一鸣道:“小许,你也许很懂鉴古,却不懂官场之道。
在大庭广众之下跳出来质疑佛头真伪,固然能使我们红字门垮台,同样也扫落了领导的面子,这样的人,绝不可能上位。
老朝奉一生工于心计,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老药,只不过是他安排了与我等同归于尽的弃子而已。”
“可是……”
我把目光转向药来,陡然发现他的嘴角,有一丝鲜血流出来,大叫不好。
比我先动的是黄克武,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右手虎爪卡住药来的下颌,试图把他吞下去的东西卡住。
可是他还是慢了一步,药来整个人软软地瘫了下去,目光开始涣散。
“老药!”
黄克武大吼道,把他半扶起来,连连拍打背心。
可这种努力也是徒劳,药来似是下了决心,始终紧闭着嘴唇,不肯张开。
一直到我走到他的面前,药来才倏然睁开眼睛,缓缓抬起一条胳膊,嘴唇嗫嚅。
我凑得近了些,才听清他在说:“小许……救救我的孙子,救救他……”说到一半,他头一歪,一代掌门,就此气绝身亡。
我抱着药来的尸体,抬头环顾。
整个宴会厅里,大多数人还在热烈地讨论着刚才的逆转,混乱不堪。
黄克武缓缓放平他的尸身,刘一鸣在一旁叹道:“老药一生洒脱,唯独却对这个孙子用心至深。
老朝奉用药不然做钳制,迫使他今日来做弃子。
这祖孙之情,真是令人可佩,也可叹。”
药来一代掌门人,若非是至亲受到胁迫,又怎会做出此等事来。
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日与我透露“文革”情形,正是良心未泯心中有愧。
我若是早早觉察到,就不会有今日的惨事了。
一股悲凉郁闷的气息,开始在我的胸中郁结。
这个老朝奉真是何等的用心,视人命若草芥,全然不把人类情感当回事,在幕后玩弄着人心与人命,简直就是一个恶魔。
“对了,药不然?”
我急忙朝台下看去。
他爷爷为他而死,这个混蛋如果还不幡然醒悟,就太不像话了。
可是我环顾四周,却发现药不然消失了,他的座位是空的,上面孤零零地只搁着一支大哥大。
这小子估计在我敲碎玉佛之时,觉察到事情不妙,不管他爷爷,自己先跑掉了。
“老朝奉漏算了你,这可真是他的一个失招。
他自诩跟随许一城多年,对你们许家人的秉性,还是不太了解。”
刘一鸣呵呵笑道,紧接着又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此役失败以后,老朝奉定然会隐姓埋名,躲藏起来,现在恐怕已经寻不到他了。”
我看了一眼药来的尸体,冷冷说道:“我只希望,在我找到他之前,他不要老死就好。
善终对他来说,太奢侈了。”
“刘掌门,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哦?
请说。”
“让郑国渠买走青铜镜的人,是您吧?”
刘一鸣捋髯微笑,却不置可否,神秘莫测。
“许桑?”
一声怯怯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我转过头去,看到木户加奈向我走来,她似乎对我十分畏惧,不敢接近:“许桑,你觉得我的祖父,是否因为这个原因,才郁郁寡欢,以至抱憾终生?”
我明白她的意思。
木户教授回到日本之后,对佛头之事表现得非常低调,十分反常。
我估计,他肯定是相信了老朝奉的话,认为佛头是假的,这才变得十分失落。
“你会恨我的祖父吗?”
她问道。
“不会。
他毕竟是一个学者,虽然被‘支那风土会’利用,但还有着良心和道德。
如果不是他将两本趣÷阁记交还给许家后人,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故事了。”
听到我这么说,木户加奈展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她走到我跟前,双臂伸开,环抱住我的脖子,双唇在我的嘴上轻轻一点,立刻远离。
“那么我总算是做对了一件事。
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再见了,许桑。”
木户加奈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倒退着离开。
我想阻止她,可是身体却动不了。
佛头的真相,在我们之间竖起了高大的藩篱。
我明白她的意思,木户家和许家的千年恩怨,就此终结,不该再继续纠葛下去。
“加奈!谢谢你!”
我第一次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木户加奈默然回首,微笑回应,然后转身跟日本大使一起离去。
她的背影,深深印在我的眼眸里。
此时宴会厅里已经彻底乱了套,有人发现药来居然服毒自尽,又是尖叫,又是拍照;有的人想抢先出去发稿子;有的人却想拼命凑近,想瞻仰一下玉佛头。
几位大领导围在一起,轻声讨论着。
黄克武守在佛头一旁,如渊渟岳峙,把一切试图靠近的人都一一轰开。
“小子,我孙女呢?”
他忙里偷闲地问了一句。
我还没回答,忽然一阵香风扑来,然后一个红色的影子扑到了我的怀中,冲击力之大,差点让我把佛头撞倒。
我拼命抱住她,却觉得胸前被硌得生疼,一低头,看到那一枚青铜环,正夹在了我们两个之间。
“你跑不掉了。”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