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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 8(1 / 2)

承影拾起缰绳,望着天色道:“还有不到三日便能抵达,继续赶路吧。”

还有三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他总会得知真相,无论我如何拼死隐瞒。这三日也许便是我与他最后的相处。倘若如此,我一生的欢愉也便仅止于此了。

我其实明白,我与承影之间也再不会有过大的转折。帝都一别,他自要转身隐于江湖。而我这样一副身子,根本无法追随他天涯海角。也正因如此,那日晓月一句“无论哪里我都会随你而去,”才会叫我如此欣羡。

我已暗下决心,与他分别后我便去南禅寺将念珠交予那大师的故人,同时恳请他让我留下。若能悉心侍佛,了却尘缘,也许我此生的罪孽便会轻一些,我亦不必再为情所困。在此之前,我也会为扶碧寻个好人家,不叫她凭白被我耽误大好年华。

我不觉看向扶碧,却见她正痴痴望着窗外,支颐冥想。我从未见过她这般认真的模样,便笑道:“什么事这样入神。”

扶碧微微摇头,髻上一朵珠花亦随之轻轻颤动:“奴婢是在想,承影公子当真是一位好人。”

我先是一怔,旋即点了点头。

“但公子他未免太可怜了些。”扶碧蓦然抬起头来,看向我道,“今日各地只是初选秀女,还需几日才能送到宫中。娘子若肯同太后娘娘开口,想必太后也会看在旧日情分答应您将晓月姑娘还给公子吧。”

我当即一怔,心下有些惶恐,企图一笑掩过。

这怪不得扶碧,她从不知道我与承影之间种种,亦想不到昔日万般华贵的宁贵妃,心中竟会装有另一个男子。因此她说这一番话,是一心一意为了承影好。只是我不禁会想,即使在扶碧这样情窦未开的少女眼中,他与晓月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么或许真的是我太过自私了。

“我会试着和姐姐她说的。”

多年以后,我会不会后悔这个决定,就像那一夜我眼睁睁看他离去一样。

但无论如何,只要承影能好好的,那便够了。

最后的几日里,承影却是一味地消沉了。

若非扶碧先开口,他几乎是整日整日沉默不语。而我自是再没有勇气劝他开怀——晓月这几日便会被送往宫中,他郁结于心亦是在所难免。更何况我自身亦沉浸在别离的苦痛之中,距离帝都越近,昔日的那种沉重感便愈是如跗骨之蛆般漫上心头。

我永不能忘记,我的妹妹,我的孩子,都葬于那高墙之中,连同我阴仄晦暗的一生。

我再度看见那高耸的朱灰城墙时,是在三日后的午后。明亮温暖的光线贴着青灰的壁砖斜斜漏进那一座威严耸立的皇城之中,无影无踪。瑰丽堂皇的宫宇,明明是玉石金银,熠熠生辉的地方,却无形中散发着糜烂的气息。它是生者的牢笼,亡者的巨墓。埋葬在那里的不止是权势,更有无数女子的韶华人生。

我遇见承影,才仿佛是活了过来。只是如今回首,已恍如隔世。

这一日恰好是殿选初日,因此连接皇城的通道皆被往来马车堵得水泄不通。四周守备极为森严,时常会有装扮妍丽的女子哭哭啼啼地被人搀扶上车。我见此情景,忙趁机劝道:“今日进宫怕是不可能了,不如明日清晨,我向守城之人禀明来意,再请故人相见。”

帘外有少顷沉默,随即传来承影低沉薄凉的嗓音:“也好。”

帝都居处难寻,我们一脸走了多家客栈才找到两间不大的客房。最后一日,我本想关心一下承影伤愈如何,岂料他却如同不愿和我多说一般,径直进了自己客房。我见日影西斜,只好讪讪作罢。

再过一个时辰,殿选便会结束,宫人亦将各自回宫。我手中有临出宫前,永逸私自交予我的金牌,他那时信誓旦旦地对我道:“若日后母妃有难,尽可凭此见朕。”因为此物难能可贵,便是连姐姐也不知晓。我一直小心翼翼珍藏,从不示人。长久以来我都把它当做是永逸的孝心,本以为此后都不会需要,却未曾料到今日,我竟要用它成全承影和她人的幸福。

然而圣旨难违,即便是姐姐也无法多加阻拦吧。

我安顿好扶碧,便向店家租借了一匹好马,一路直奔皇宫。彼时夜幕初降,我着一件石榴青的兜头长袍,青纱覆面,叫人认不出容貌。在我勒马于宣武门前时,便有侍卫欲要上前阻拦。我手持金牌,冷冷逼视来人:“我有要事面见圣上,退下。”

侍卫惶恐,忙俯身后退,再不敢多看我一眼。如此,更不会有人料到我便是三年前因病而逝的庄德顕仁太后。

夜色中的皇宫如一头屏息潜伏的巨兽,殿群层层起伏,灯火高悬,光晕连绵,不似人世。我策马始于狭长的宫道之上,朱色城墙自两侧呼啸而过,似要将我困在其中。穹顶万里无云,只有夜风肆意卷落飞花,传香千里。

我见四下静谧无人,刚欲加快速度,却忽然觉得腰上一紧,竟是被人从空中捞起。旋即一只手掌覆上朱唇,我根本来不及呼喊便脱离了马背。马儿长嘶一声,瞬时便有侍卫的脚步声响于四面八方。然而我无法呼救,如此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我已被带到了近郊林中。

感到腰上力道一松,我忙回身想要挣开来人。岂料那人却没有拦我之意,只是他露在面罩外面的一双眼冷若霜雪。我只觉得那张脸的轮廓如此熟悉,一颗心亦随之骤然一沉,想也不想便已伸手摘下了那面纱。

这一刹那,我整个人如跌进了刺骨潭水之中,竟止不住地冷战连连。我刚要开口,却似被谁掐住了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绣房宫女竟然持有御赐金牌,姑娘真是好大来头。”

承影就这样毫无掩饰地逼视于我,他目冷如剑,叫我无处可遁。我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尽量佯作平静道:“我只是……”

“在临安时,是你故意解下缰绳,放走马匹的吧。”他并不给我解释机会,只一字一顿道,“那几个高丽人也是为你而来。你根本不是什么纺织局的宫女,你是谁。”

原来他一早就知道,只是装作不知欲要探清我真正目的。可笑我还以为这样的小伎俩不会败露,自诩他是一日一日对我敞开心扉。却原来,一切皆不过是逢场作戏!

我怎会忘了,承影本是杀手,即便他丧失了记忆,那种谨慎与怀疑之心却时刻在骨子里的。我于他而言不过是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因此他一定恨我欺骗了他,怨我拆散了他与晓月。他一直等到今日,等到可以毫不留情拆穿我的这一日。

“是啊,我不是什么红缨。”我茫然而笑,抬头的一瞬间却连手掌都在发抖。“我是先帝的宁贵妃,三年前逝去的庄德顕仁太后。”

他双眼几乎抿成一条细线,泛着冷冽的寒光,却未发一言。

“我所说的故人也根本不存在,只因我一开始就欺骗了你。但那,那不过是因为我倾慕于你……”我渐渐哽咽,隐藏多年的心声忽然宣之于口时,原是这般淋漓的感觉,“你在宫中时我便倾心于你,得知你失忆后更是不惜四下寻觅。我之所以编出了这样拙劣的谎言,只是因为想让你慢慢记起我。我放走马匹也是为了能够延长和你在一起的时日。”

承影嘴角微微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我知道你没有记起我,不过没关系。这么多天,只有你有一点点,一点点喜欢我就可以。我已经那么努力去讨你欢心了,但你却依然无动于衷……”我以手覆面,挣扎了良久,却是怔然笑了。“我今夜进宫,决心用尽全力说服太后允许晓月出宫与你团聚。这场赌注,我输了,输得一干二净,因此我会退出。但这最后,我却无论如何不想你恨我。”

从没有一个笑如现在这般令我肝肠寸断,我知道,这一定是我一生最难看的笑容了。我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再不敢看他凄寒的目光,亦没勇气听他的叱责。我以为,这样的离别已是足够——我再不欠他,也不留给他任何理由去恨我。

我匆匆忙忙地转过身去,只觉胸前轻袍已然湿透。和他在一起,我便仿佛特别软弱,这短短几个月,我却流尽了在宫中数十载的眼泪。冷月浅白,即使盛夏,依旧夜凉如水。宫中快到下钥的时辰了,我一心想着要快一些,快一些才是。

“我遇见你那年,是宬和十八年。”

我蓦然停下脚步,大脑瞬时一片空白。

“你从假山上跌落下来,莽莽撞撞,一见到我就涨红了脸。那时的我,只以为你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那声音微微顿了一顿,又道,“宬和十九年,你被封为良仪,宫中女子无不欣羡,只有你一连消沉了数日。你不慕功利,一意避世,在那个勾心斗角的世界里,你却愿把别人当做姊妹一般对待。我初时只是对你好奇,却不想一步步深陷了进去。

得知你有孕,我悲喜交集。守护你亦是我亲自向昔时的湘嫔请命。你赠予我的香囊,我一直视若珍宝。你喜喝雀舌茶,我亦铭记于心。宫变那夜我自知会一去不复返,然而那时我最记挂于心的却是你和大皇子的安危。只可惜,我最终不能保护你,才叫你失去了永曦。那日在船上,我见你丝毫不肯依靠他人,便知这些年你必定受尽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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