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打了橘北学院的面试预约电话，藤井树在一星期后拿到资格证的当天便前去面试。 九花月这一星期里倒是奇奇怪怪的，经常躲着自己偷偷练琴。 松前主动与九花见面的时间推迟了，按照她的说法，既然都要入学橘北了，那么她想在学校给九花一个惊喜。 千岁想要与九花做朋友，这一星期偶尔来往九花家，倒是与九花熟络了一些 来到面试当天，早上十点左右，藤井树如约来到了橘北学院的应聘处，与其他应聘者在这里等候。 来应聘的人有十几位，各个年龄段的都有能看得出来竞争相当激烈。 这么些人，算是整个小樽市最好的教育资源了吧？ 只不过藤井树相当清楚，这其中其实没几个人和自己是竞争关系。 心情还算不错，只不过藤井树没想到他在这里遇到了一个本不该在这里遇到的人—— 藤井树提着公文包步入等候厅入座的时候，刚好坐在了她的身边。 起初，对方注意到了他，一开始还不敢确认。 多打量几眼后，才敢确认他的确是藤井树。 “你是藤井树？！你怎么会在这里。” 藤井树侧过头，看见隔壁这张成年女性的脸，觉得略有熟悉。 “你是——” “果然是你！你变化好大，”她合上面试资料，笑着说，“你也没认出来我？” 黑发用黑色皮筋绑成了简单的马尾，对方穿着标准的西装，搭配着白色内衬是十分干净利落的女性职场风格。 仔细观察这张脸，越来越感觉熟悉，直至高中时期的记忆涌现而出。 藤井树记起来了。 “赤井木子？” “看来你是认出来了，这些年过得如何？” “还行。”藤井树收回目光，并不专注在与老同学的聊天上。 “你怎么也回小樽了？” “工作原因。”回答也很随意。 赤井木子看得出来他有点对自己不怎么感兴趣，不过这也合理，她报之一笑，“你不会还在在意过去的事情吧？” “怎么会，我只是不知道和你说些什么好，要面试了，酝酿一番等会儿要说的话。” “怎么会没有话题，都是老同学了，你我相恋一场，高中时的事情有很多值得可以聊的吧？” “” 她不提还好，一提，藤井树就回忆起了过去。 赤井木子 藤井树高三时交往一年的女友，同属小樽的双叶高中。 当年藤井树和她是同属吹奏部的。 高中时期藤井树在社团里是萨克斯手，她是单横管，都是木管组，经常一起练习。 也因为一起练习，两人渐渐熟络。 赤井木子主动向藤井树表白，然后就此有了男女朋友关系。 至于分手的原因也很现实，高三毕业那年她要到美国去深造，藤井树要考京大，大家的道路各自不同，自然而然就分手了。 要说唯一不满的一点，便是分手时太过随意。 要是她看重两人之间的感情，因为需要出国深造，认真对自己提分手也就罢了。 可她即将出国的那一個月，彼此的关系都不咸不淡。 出国那一天更是对自己发了一条“我们分手吧，有缘再见”的短信之后便再也没出现。 好友也给删了。 藤井树当时还蛮消沉的，也是在那段时间染上的烟瘾。 但现在时间都已过去七年，藤井树现在看见她，早已没了当初的情绪，分手时的丁点不满和失落也早已烟消云散。 藤井树检查着面试资料，“真没什么可说的，” 赤井木子盯着他，松了口气般地笑着说：“树，没必要这么冷淡吧，不止是三年的同学，我们还是同乡，还是恋人，交往了一年你要知道，在主动与伱提起分手后，我就也没有再找过男友。” “你之后交没交往和我有什么关系，”藤井树叹口气，“赤井女士，还请你自重，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你变帅了，帅了好多。” “这也不是你继续搭讪我的理由。” 赤井木子没有在意他的话，“当年你不是说备考京都大学么？怎么样，考上了没有，那学校可是超难考上的唉，其他不说，我在外留学可是受尽了折磨，好不容易把口语练好，才不至于被迫回乡。” 这时候里屋有两人走了出来，一人在弯腰朝那位六十多岁的面试官低头行礼，而后转身离开。 面试官严肃的脸扫视等候室的众人，念道： “藤井树到了没有？五分钟后进来。” 藤井树应了一声面试官，便坐等这五分钟结束。 “藤井你到这里来肯定是为了应聘老师，准备应聘什么？” “国语教师。” “任课老师？如果你是应聘外聘老师还好，这个比较简单话说你不会是听到橘北缺老师的消息才跑来应聘的吧。倒不是说这个消息是假的，而是橘北从来都不缺老师，橘北缺的是能被纳入体系的正式老师，那个要求水准很高的虽然橘北自创立以来都是私立学院，但正式老师都是被纳入了教育省的国家公务员。” 藤井树没有回答。 这些情报他都知道，他来应聘的也不是普通的任课老师，而是答应了千岁的担任（班主任）兼任课老师。 “不过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度。毕竟当年我们整个吹奏部，只有你还能在参加大赛苦练乐器的同时，一直保持全校第一的成绩。” “谢谢称赞。” 五分钟后，他准时起身，整理好西装和领带，走到面试房门口，敲了三下门后，得到回应才进去。 “失礼了。” 藤井树将门轻轻带上。 左中右。 一共三名面试官。 左边那位便是刚才出门喊人的严肃老头，这应该是教务主任。 右边那位同样在四十五岁左右的短发妇女就显得和蔼很多，应该是教科主任。 中间年龄约莫在五十岁左右，戴方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校长了。 “请坐。” 藤井树行礼后，到三人面前的小凳子旁三步落座。 三人打开他的资料，开始查看几分钟后，三人拿着他的资料短暂交流几句，由教科主任笑着先开了口： “请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吧。” 藤井树准备了两三秒，而后开口说道： “藤井树，毕业于京都大学文学部专业，在东京都立三田高等学校任职过三年教师，爱好是读书，外语除英语外，也对其他语言所涉及，中文、德语，都能流畅地与外国人口语交流。回到小樽之后，因得知贵校一直都处于缺老师的状态，所以我申请了贵校的招聘，我对于贵校” 教科主任一边听完他自我介绍，一边观看他的简历资料。 他的视线最后停留在藤井树之前所获荣誉全国吹奏乐大赛金奖上后点点头，又追问道： “明白了，藤井先生，能否说说您当初为什么会主动选择从三田离职。” 一听“主动”这词，藤井树反应了过来。 教科主任这么询问绝对是明白他在东京时的那件事了 对于职场，那是典型的以下犯上。 道德上毫无问题，但在职场上这就是一个重要的污点。 果然主动做出那种事情后，想要重新当回老师，是一种奢望么？ 这就是自己一直在内心所逃避的东西 教务主任放下藤井树的简历，在他的正对面，再次出声询问：“藤井先生？” “” 怎么办，是要用谎言点装自己的动机，说自己是迫不得已，还是主动向这些校方高层告知自己的目的，让面试直接失败？ 无论哪一边都是艰难的选择。 或许一开始就该答应松前，让她帮自己找一个好的举荐人，保送进入橘北。 藤井树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沉默数秒。 他很快便在心中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他知道自己绝不应该这么做。 自己之所以会来到这里，会从东京回到小樽，不就是不想一直活在谎言下？ 如果一直低头于职场，面对上司与学校不合理的要求忍气吞声，那么他过去揭发高岛教务的行动，还有何意义？ 他不想窝窝囊囊一辈子都当高岛教务的狗，屈服于高层权威，所以选择痛快一场，在学校大骂一通，然后直接辞职回到小樽。 哪怕丢了工作，哪怕丢了前程，当时的自己，也对得起自己真正所期望的梦想。 自己当初不就是这么想的么？ 自己当初不就是因此这么去做的？ 自己现在想要重拾过去、想要找到自己真正的“真物”、想要追求真正的梦想，不就更应该突破“束缚”，不再管那世俗的人情世故是是非非？ 是了 这就是自己重新来到这里的目的。 这就是自己想要重新当上老师的真正原因。 “藤井老师？能说说你为什么当初选择从三田离职？” 沉默良久，最后，藤井树抬起了头，面对这三位面试官。 酝酿几秒，他开口解释道： “我之所以选择辞职，是因为我不满于三田高校内部的腐败与不合理的制度。 “我认为，我首先是一名老师，而后才是学校中的一名职工，我需要做的，首先是对得起学生，而后才是对得起学校。 “我认为我不需要做一些毫无意义的、额外的工作去浪费时间，这既是对学生的不负责，也是屈服于学校落后制度的表现。 “如果当时我选择和其他老师一样在教务的手下忍气吞声，同事会遭到压榨，学生会面临骚扰这，绝不符合我这个‘老师’的身份，也根本对不起我从小坚持的梦想。 “我因为梦想选择了这份职业，自然，我要对得起这个身份，我要对得起梦想，更要对得起我的内心。” 藤井树接下来把自己想说的话，还有当初的起因动机，都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口。 一番陈述下来，三位面试官的表情都毫无变化。 三人依旧如刚才一样交头接耳低声交流着什么，最后，依然由表情和蔼的教务主任笑着开口说了话： “那么面试到此为止，藤井先生先下去吧，如果您通过了面试，我们会另行通知，谢谢。” 咔嚓。 啤酒掉落的声音。 藤井树从自动售货机的取物器中拿出啤酒，伸手拉开拉环，仰头，一饮而尽。 凉意贯彻全身，如同头顶这永不停歇的冰雪一般。 藤井树站在教务大楼下，遥望着橘北高校顶端被雪所覆盖的大本钟。 开阔的操场与无色透明的天空交接相触，寂静地苍凉一片。 他心想，面试八成是凉了。 职场就是职场，绝不会和你谈什么梦想。 校方需要的是稳定的秩序，而不是想法独特的个人。 世界就是这样，在没有获得说那话的权利与身份之前，一切都是妄语。 那些话除了能安慰安慰自己弱小的心灵以外，没丁点作用。 “面试，怎么样？” 藤井树放下了右手的啤酒罐，转而向一旁的人看去。 赤井木子在对自己微笑说话。 “八成是没了。你怎么样？” “我还行，就是正常地走面试流程。” 赤井木子见到藤井树一脸惆怅的样子。 “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藤井树对着手里的啤酒罐笑了笑，“不说不舒服。” 赤井木子盯了他一会儿，仿佛见到了他高中时期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你啊还是老样子，当初在吹奏部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不要和前辈们争论，有些事情，不是有道理就有用的。” “我这人就是这样，要不然我也不会回小樽了。” “真是听不进劝。” 赤井木子说完，将手里的公文包靠在教学大楼的墙边，也来到顶满雪花的自动售货机前，点了一罐和藤井树一模一样的啤酒。 她单手拉开拉环，向藤井树做出干杯的动作，然后当面一饮而尽。 “啊——舒畅。” 藤井树有些呆滞地看着她面对雪空，笑起来的脸，询问道： “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当初不是最讨厌这个？” “五年前，在美国读大学的时候美国嘛，聚会难免不了，大家一起出去唱歌，氛围有了，总要喝上那么一些而且人总要有变化的，不是吗？烟你抽不抽。” 藤井树见到赤井木子递来的细烟，也没有拒绝。 他叼在嘴里，掏出了自己的打火机，伸手护住烟头，“硌嚓”一下将其引燃。 “味挺怪的，怎么还是薄荷味。” “女士烟。”赤井木子一眼看出他是个老烟民。 藤井树食指夹住细烟滤嘴，盯着渐渐燃烧的烟头说道：“我还是建议你戒了，抽烟对身体不好。”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不也是又抽烟又喝酒！当初你怎么说来着，对了，”赤井木子挺起身子，捏着嗓子，做出当年藤井树说话的语气，“‘真不知道抽烟喝酒有什么意思，浪费钱又难抽难喝，单纯是在给身体找罪受’。” 藤井树笑了笑，“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 “所以我说，人是会变的嘛对了，你吃饭了没有？” “你请客？” “我请就我请。” “想不到啊——” “你这什么语气。” “某人心里自己清楚。” 赤井木子清了清嗓子：“嗯咳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 “区别？” “区别就在于我现在有点小钱了。怎么样，去不去，顺带我还可以对你说说我这几年在美国的事情。” “我可对你这几年的破事没兴趣。”藤井树将烟头塞进空的啤酒罐中。 “那你就是拒绝我了？” “不过，”藤井树话锋一转，捏起啤酒罐，用投棒球的动作，向前冲了两步，将其扔入到十几米远的垃圾桶中，“白蹭你一顿饭我还是乐意的。” “什么跟什么啊，等等藤井你不会还和以前一样抠门吧？好歹也是一个京大的优秀毕业生。” “没办法，穷。” “真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