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如视跳梁小丑般，抬头望阵。 看得万妖大阵中心位置处的一群盖世妖王们好不自在。 白眉鹰王低声道：“我等妖王结阵，他却丝毫不为所动，未曾出手半点干扰，静静放任群妖为之。” “料在人族圣者里，这家伙也是个厉害人物，咱们断不可轻视！” “否则万一懈怠，恐明年今天，真成我等众妖王忌日！” 耳闻这话，以为万妖大阵气候已成，本感底气大增的荒州三十六路妖王亦皆抹除小视对方之意，重新打起十二分的戒备来。 鹰王继续沉声道：“此时不求杀敌，只求困阻！” 众妖追声往他身上看去。 “拖住他，我快了！” 白眉鹰王遂于阵中撂下最后一句话。 “好！” 三十六位妖王一起喝道。 “白眉大哥放心！” “请大哥放心！” “鹰王放心！” “……” 红花万狮王、血鳞黑熊精及其余妖怪口中，更传出一片应承声。 当听见白眉鹰王说出“我快了”三个字时，众妖王俱是身子一个激灵，眸中士气大振。 正值重要关口，他们一定会帮不久后即成妖族新圣的那位压住场子，度过此一次危机。 北荒妖族重获新生之日，便在今朝！ 莫在功将成之时，亏于一篑！ “不必。” 下面道士的声音飘到天上。 原本，于老道士腰里，左边挂着的是那个绳线穿着五帝钱的酒葫芦，而右边则是一把藏身天青色剑鞘中的长剑。 现在，这长剑已被他从腰间解下。 那柄剑真的很长。 剑身整个竖在地上的时候，老道士的剑与他齐肩高。 此剑，长六尺九寸。 而在其天青色剑鞘顶部，靠近剑把的位置，也就是剑鞘的鞘口处，则有一棵鲜绿小草图案，瞧着青翠欲滴，万分传神生动。 “我就出一剑。” “只要你们北漠里的这些妖王能接得下来。” 老道士的话接连传入万妖大阵中的群妖耳内。 “今日我做主。” “便让妖族多一新圣又如何？哈哈哈。” 笑的人潇洒，听的妖窝火。 不过，不光血鳞黑熊精和红花万狮王等荒州三十六路大妖王意动，便连真身处于突破圣境紧急关头的白眉鹰王也是神色里显些跃跃欲试的味道。 紫气岩白蛇：“道士，此话当真？” 九头野雉精：“人类，你说话可算话？” 然而不等领头的鹰妖、狮妖、熊妖三位出声，那蛇精和鸡精便都忍不住仓促发问。 老道士懒说废话，或不屑对群妖作出承诺，他冲天上遥遥高喊道：“来啊，你们有谁敢接吗？” 北漠上空。 一堆妖王虽是有些挑战冲动，可还没谁傻到首个出战、以身试剑的地步。 所以他们只是意动，而不出动。 就这样，三十七尊大妖突然变得扭捏，僵直在空中，此刻既不答应，也不见豪爽拒绝。 “要不？” 道士见状，舔下唇角，咧嘴一笑。 “一起上？” 这话就是满满的侮辱意味了，听得诸位大妖目中火光大盛。 纵是这人类道士的境界修为比他们要高一等，可只接对方一剑，却还要各路妖王尽出？！ 白眉鹰王、红花万狮王他们哪个不是一方妖首，万妖之王？ 又当岂可受人类如此羞辱？ 万妖大阵中，一众妖王发出阵阵冷笑。 鹰王更是厉叫道：“好大的口气？！” “人类道士，最后再问你一次！” “你到底是谁？” 两脚安稳踩在黄沙上，歇剑于侧的老道士依旧是一脸轻松夹带着轻蔑的笑意，不曾答话。 “大哥息怒！” 血鳞黑熊精此时则悄然传音道。 鹰王扫了他一眼，这熊王容貌瞧着笨重而其实毫无忠厚意思，此妖若论奸诈在北荒妖族里也是数得上号来的。 那位便接着道：“勿要动气，这臭道士果真如此托大的话，我们干脆就一起上，此处不比天上天，其虽为人族圣者，可在这下界行动亦处处受限，量他一剑雄风，不足以荡尽群妖！” 白眉鹰王本就有意承约，当下听血鳞黑熊精鼓噪个耳旁风，那双鹰眼里面只闪过片刻的思索之色，就变作决然之意。 “兀那道士，我等众妖王就和你立下这赌又有何妨！” “不过……” 大阵之中，鹰王冷冽之音递到下方。 “既你是自己要求，可就休怪我们以多欺少了！” “待会儿你输下阵后可别再输了人，当场翻脸爽约，让堂堂圣人遭天下无数生灵不耻！” 嘿，妖怪这话说的可忒不要脸…… “呵。” 老道士听后，只冲群妖回以冷笑。 “那你们也休怪贫道——以少欺多了！” 尔后。 两方之间不再啰嗦言语，三十七位妖王当即脱阵而出。 “各位！” “请尽现出真身来！” 白眉鹰王高声号令道。 “大家都亮出神通本事！” “让那下面的臭人类道士睁大眼瞧瞧——什么才叫做吃人的妖』！” 当此令下后。 “吼！” “吼吼！” “嘎嘎！” “嘎嘎嘎！” 北漠里的诸位妖王尽皆显露出妖兽真身，在此地风暴眼内部，更掀起一道道气流狂澜，形成千百处粗暴沙尘龙卷。 顷刻，三十六尊参天巨兽身形浮现，有千丈之高，百里之长，个个似座小山。 老道士立于众妖身前，当真宛若沧海一粟，了不起眼。 “唳！” “唳唳！” 数千里黄沙颤动，地底处亦有一尊巨妖出动。 却道白眉鹰王不惜终止突破境界，也呼唤出了自己的本体露面。 于是乎。 原本空旷的荒漠里，天空中有一头如鹏赤鹰，那鹰首只得两条眉毛似霜雪白，余下身子皆若血墨泼洒，红的发黑发紫。 常言“大红大紫”，原来大红至极深处，便就见着黑中发紫之颜色。 而无尽黄沙之上，更盘踞着狮、熊、蛇、雉、魅等各类妖精鬼怪，或体生金鳞，或身缠紫烟，或缭绕黑雾，或全身岩石堆砌，或项上九头摇晃，或背生百眼恶疮，或双眸骇人金芒，或千面遍铺迷瘴，等等等等，均不一而足。 “咻咻咻咻咻！” 有妖王笑声嘲哳难听。 “哇哇哇哇哇！” 有妖王笑声震天刺耳。 “嘿嘿嘿嘿嘿！” 有妖王笑声阴恻诡异。 “叽叽叽叽叽！” 有妖王笑声呕哑恶心。 一尊尊、一个个的如山大妖，他们张开深渊巨口，都盯着小不点儿般的蓝袍道士，鼻呼口吐之间，传出的是无穷的血腥气息和烂臭气味，及一种难以言表的恶毒之意。 老道士的目光只落在身边那与他齐肩高的浮空长剑上。 自始至终，都没看各逞异势的猖獗妖王们。 待那群大家伙们都笑够了。 他先是以一个极别扭的姿势，用掌心朝天的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捏着剑把，遂沿着某种倾斜的角度，正手反向缓缓抽出剑来。 后是整只手掌握住剑柄。 此剑极长，出鞘也慢。 “我这一剑。” 道人轻声吐字。 “叫九万里。” “也叫扶摇。” 声停，字落。 剑出鞘。 平平无奇。 然后。 他单手持握，举剑向苍天。 风云异动，狂沙平息。 三十七尊盖世妖王如临大敌，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今天，此时。 这名道士在北漠里只递出了一剑。 他这一剑，雅称“扶摇”，俗叫“九万里”。 何谓也？ 扶摇——直上九万里！ 天有多高？ 有人便说是九万里。 众看官。 书中故事叙到此处，咱才知道，原来——天高何止九万里。 因老道士竖着的那一剑出现在天地中，天与地之间，还有很大的空当。 这剑，似缓实疾的劈下。 各路妖王观其声势浩大，肝胆欲裂之下，不得不用出真本事接剑。 以空中离剑最近的白眉鹰王为首，一众妖王各显本事，挥洒本领。 三十七处妖力凝为一股，冲击向天穹大剑。 光华四射，璀彩缤纷，五色斑斓。 不过——花里胡哨。 众妖王凝结纠缠之滔滔不绝雄浑法力，遇着天剑剑尖，一碰就散。 “诸位！” “拼命！！！” 发现那一剑剑威竟如此之难抵挡，惊觉杀身之祸瞬息临头，白眉鹰王在当下不敢犹疑，更是在第二回合就要压上全部道行去争夺个成圣之机。 只见，血色巨鹰振翅盘旋，鹰喙处勾勒出一片影迹，渐聚合为一道本体面目，成形九丈九通红光影，面目之间，只存两根白眉，与其如出一辙。 白眉鹰王遽张大口吞下蕴养数万年的独特真灵，体表裹挟着无尽天地灵气和自身瀚海妖力，领头向天剑袭去，搏击长空。 在其一对儿锋锐鹰爪下，山岳大小的红花万狮王和血鳞黑熊精也紧随其后，二妖周遭亦携摧城撼天之势。 其余大妖虽修为弱上前三位一线，业不甘示弱，亦不敢落后，尽然张嘴喷出体内真元精血，纷纷使出自己看家本领，用上妖族本命神通。 白云黄沙之间，万妖大阵在侧。 那三十七头莽荒凶兽便宛如一根追魂夺命的绝世长矛，成群结队冲出天际，突向苍穹天剑所在。 第一梯队的白眉鹰王化作矛尖，第二梯队的红花万狮王和血鳞黑熊精接续于后，余下三十四尊妖王则化为矛身，一群大妖阵仗齐整，凶威煌煌，皆是以百折不回的气势袭去空中。 矛尖遇剑尖，针锋相对。 然而。 天剑剑尖一停顿。 照常落下。 “老蛤蟆，把你本命神通放出来啊！” 通天巨矛被大剑抵着压下，狐三娘在天上旋即撕心裂肺的叫喊道。 矛身组成位置处的引欲泪蛤蟆此刻当真欲哭无泪，他颤声大吼道：“我放了，他刚才眨了个眼没看到吗？” “什么意思？” 天际一众妖王齐齐对他注目而视，连在前面梯队的白眉鹰王和红花万狮王与血鳞黑熊精也不由侧耳闻听。 而狐三娘直面目扭曲的喝骂道：“放你母的屁！你用了本命神通，人家眨个眼就结束了？！” “三娘，当真！当真啊！！！” “我蛤蟆骗你是狗！真的！” “之前我背上的百只迷离鬼眼齐开，那道士他……他眨个眼，神通就没了！” 沙地上方，位于凶矛第三梯队的的老蛤蟆带着哭腔嘶吼不停。 孰能料到？蛤蟆妖王从前无往不利的引动生灵心底欲望，迷乱对方心智，可削弱修士道行的本命神通，竟然只消老道士眨巴眨巴眼，就屁用没有。 “咔。” 很轻盈的断裂声。 还在争吵不休的众妖一起往头顶看。 啊，是在那天地间，九州里唯一一头生长着两根白色眉毛的沙漠石榴紅鹰，他的嘴裂开了。 准确地说，是那尊巨妖真身的粗大鹰喙给断裂开了，破碎了一大半，像沟壑一般的数道裂纹直蔓延进头脸里面去了。 那杆绝世凶矛，就此一裂而下，粗壮缝隙贯穿整个矛身。 同时。 天空中，宛如下起一阵血雨。 雨水气息十分馨香诱人。 说来也怪，那群盖世妖王体味儿虽是无比难闻，可这妖兽血液里却莫名透出一股子丹药之香气。 妖族果然是人类修士的好朋友呀。 北漠里的这群妖王他们修炼到如今的地步，几乎全身上下都已是天然的丹药和法宝了。 “拦不住！” “根本拦不住哇！” “打不过！” “完全打不过啊！” 终于。 在为首的白眉鹰王于老道士的那一剑九万里的“扶摇”面前，展现出败势之后，荒州三十六路妖王的胆色气魄就如江河决堤，一泻千里不止。 有数尊大妖先撤了。 “妈的，真打不过！” 红花万狮王免不了心惊道。 继而他看到己方众妖溃散，当机立断于天上高呼道：“回阵！回阵！” 尔后白眉鹰王也抱伤撤后，仓皇飞逃回万妖大阵之中。 既回阵中，可他的嘴叫人打烂了，难以开口发号施令。 鹰王只以急迫眼神示意狮王。 “起阵！起阵！” “速速起阵！！！” 便见狮王立马就嚎叫着。 “吾等以万妖大阵共同抵挡！” “一定还有一线生机！” 各路妖王闻令，遂急急撑起大阵，不要命的透支全部法力去维系运转，以求发挥出那座万妖大阵全盛时期以上的威力。 于是。 便见此阵好比先前初成之时，更添三成能耐威势。 只是。 剑气纵横九万里，浩荡沙尘平地起。 一剑之后。 此地哪还有那一座万妖大阵的影子，连一根“阵毛儿”却都没了。 “真的！他很强！他到底是谁？！” 而在万妖大阵以外，唯一彻底放弃抵抗，早前只带着狐三娘虚空遁逃的蛤蟆妖王亦发出最后一声惨鸣。 许久以后。 沙尘平息。 剑气消散。 …… 北漠腹地。 老道士九万里那一剑，竖出，横劈。 直接劈穿整个北漠。 但北漠纵深也就八万里而已。 可这道剑气纵横却有九万里。 余下的一万里剑气，则直接劈到了荒州以北的北海之上。 此一剑卷起的沙尘堆积，使北漠与北海的海岸线，再向北延长三千里。 天下九州自今日起。 北荒北漠纵深——有八万三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