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二品巅峰大宗师!” 良伯以一敌十,彻底散开气机后,坐在马车上的修士那粗砺低沉的声音变得稍显尖细。 “这位道友且慢动手!敢问尊驾是?” 车厢内的人声快速言道。 “老朽乃叶家大管家,叶良是也”,良伯语气平常回道。 “叶良?这名字,倒是头回闻得。” 那人嘴中不由念道,其坐在马车里快速翻筛脑内记忆,发现自己竟从未听说过荒州里还有这样一位大宗师巅峰境界的修行者。 “我好多年前只听说过一个叫‘叶良辰’的家伙,那跳梁小丑好象还出名了一阵儿……” 这位修士又含混不清地自语着。 此人名唤“于鸣”,小时候爱喝沸水,被烫坏了嗓子,哑巴了好多年,后来走上修行一路,才能重新开口说话,但声音终究粗糙难听。 现今他是在场的唯一一名拥有大宗师修为的人,不过照着叶家那位还差远了,和良伯隔着俩小境界,但虽只是个四品大宗师,也是两辆马车上十位宗师的领头人物了。 然后其又紧接着道:“真是没想到,叶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管家,居然是一名隐藏的大宗师巅峰修士!” “到底是当年的北叶一族,而今如此衰败,却亦不可小觑呀,不过么……” “任君虽强,终只一人,若与我等交起手来,恐难尽数杀光十位宗师吧,更遑论你当间还要阻拦我们对你身后的那小子出手,今夜怕道友业不得全身而退!” 良伯听着对方威胁的话,面上颜色丝毫不改,冲两架马车上的人吐声道:“按我们家少爷从小的口头禅说……” “那就试试。” 言罢,老管家束周身气机成线,牢牢钉在他和马车中间的通道上。 于鸣在车厢内面色大变,速速开口道:“阁下莫冲动!我们这一身修为来之不易,不可轻为他人尽付,何苦要豁出去保护身后的小子,在下听闻叶家这一代年轻子弟共计十三人,我的意思是不如舍……” 即此时,于叶子灰后方,遥三里之外,有一道陌生气机陡然入场。 良伯头颅微侧,眼神稍凛。 马车里的修士则像被人扼住了咽喉,突然失声。 因为那道与叶家大管家不相伯仲的修士气息,现在就像一根尖锥对准了于鸣所在的位置。 “不如今夜我们就此退去,请阁下径带叶子灰离开!” 于鸣匆匆出声。 “于大宗师,这……” “啪!” “你……” “啪!” 黑暗中,一辆马车里恍然传出响亮的耳光声。 之后于鸣方才接着说道:“夜黑路长,阁下还是早些……” 然而,极突兀的,他没说完的话又被新人的声音直接打断。 “哇呀呀!端的气煞我也!我何天放的孙女儿也有人敢杀?” 便觑见夜色里,官道路途上,有一高大身影从道旁树冠上踏月飞奔而至。 不需片刻,那人身形猛掠,已至五百丈之内。 叶子灰灌注真气于双目中,借助月色放眼打量。 此人面容苍老,须髯皆张,怒发冲冠样貌,一身大黑衣,在夜色里便如一只凶残猛禽从天忽然而降。 “搞错了!” “打扰了!” “在下来错地方了!” 但行至众人前方三百丈处,他则是脚底不带打滑的折返而跑。 其人来势已见汹汹,而这去势竟然更为凶猛。 是因何天放临了近前,不由为之汗毛倒立,复悚然惊觉此地竟有两道大宗师巅峰修士的气息在针对着何家和裴家的两部马车,他便只能收敛仇恨,徐图往后再报,而先走为上。 “何天放,你这狗娘养的!” 马车门帘忽而掀动,便闻坐在里面的于大宗师声音尖锐,破口而骂。 “于鸣你认错人了!” 跑远的身影只甩下这么一句话,便再悄无踪影。 真是个如风一样的男子,他的登场仿佛只是众人的一种错觉。 此刻,于鸣正是暗怒道:“老狗你可是死了亲孙女儿啊!你一介三品大宗师都跑路了,你让老夫这个四品该怎么办?裴家这点供奉可断不值得我去死啊。” “咳咳”,他只得干咳两声,重新提起前话。 “时辰已晚,路途尚远,阁下还是请早率众人返回碎叶城罢。” 于鸣嗓音不见悲喜的说。 良伯只感觉自己看了出闹剧,胸中好容易提起的杀人兴致转瞬就烟消云散了。 另,那道能与自己抗衡的修士气息就在一旁掠阵,虽说当下是站在己方的,可是对方终究来历不明,身份可疑,他若轻信眼前局面,或许落入对方圈套。 那时节,自己虽受伤亦不足惜,唯恐独木难支下,护少爷不周全,那般却是大罪过了。 如此,良伯转头看向叶子灰,等待少爷定夺。 蓝衣坐在马背上的身子又直了起来,他左手摩挲着腰间玉坠,一时之间沉默不语。 场上就这么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偶尔有些燃烧的火把炸出些微动静。 众人都在等待那个少年郎的决定。 “宗师可以走,马车得留下。” 沉默数息后,七少爷撂下这么句话。 实则叶子灰此刻心头也是捉摸不定,今夜之事层出不穷,各路人马纷至沓来,身份明朗的,身份不清的,修为低下的,修为高深的,便都一齐接连出现,他这脑子里也被搅浑了,若冒然下命令,一旦不慎,恐殃及此处叶家一众。 故一动不如一静,多事不如少事。 可倘真的要让这拦路马车上的人在己方占据优势的情况下,还能安然的全身退场,叶七则又有点不甘心,他向来是睚眦必报的。 何裴两家之人既已向他显露獠牙,那么牙不好掰断的话,自己再怎么说也要揪下对方几根毛发来。 虽不疼不痒,但是——解气啊。 “叶子灰你休要欺……” “啪!啪!” 两马车内,有对方唯一的大宗师乘坐的那辆,其中传来半句话和两次耳光声。 “下车!” 于鸣喝令诸位宗师道。 “窸窸。” “窣窣。” 十位宗师修士齐下马车。 叶子灰这会儿才得以瞧清楚了先前稳居车内,不露相貌的众人情形。 站在头里的大抵就是那叫“于鸣”的修士,此人身型矮小,其貌不扬,喉结肿大,仿佛嗓子眼儿里住着个蛤蟆。 在其身后,则是高矮胖瘦不一的九人,内里有一名青年修士站在队伍末梢,他垂着脑袋,看不清面容,只是那两侧脸盘子涨凸凸的,而向上翻的一双眸子正斜视叶家蓝衣,眼里面有种难以言表的恨意。 “叶少,我们十人可以走了吗?” 于鸣忍着不快问询道。 叶子灰这时却笑了,他淡淡道:“若果我说……” “十个宗师里面,只能走九个人。” “那么……”少年拉着长音。 “请问诸位该如何应对呢?” 此话一出,九宗师面面相觑,额头冒汗,都不知道眼前的“家人们”会作何打算。 “叶少!” 大宗师于某人眼角一跳,当时便猛然叫道。 他这会儿可不敢给人心里的自私和恶念发酵的时间,否则他们几位宗师今夜必都插翅难走了。 于是,便见于鸣对骑在马背上的蓝衣冷笑道:“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何必使这些小伎俩?!” “哪怕此刻形势比人强,我十位宗师今夜亦自当同进同退,一个都不能少!” 闻言,便有宗师附和着开口。 “是!” “没错!” 叶子灰轻轻拍了拍掌。 “好好好,诸位都是讲义气的修士呐,本少爷也只是和大家开个玩笑而已,但不过……” 少年一指众人身后,遂带着笑意轻轻说道:“貌似那位宗师朋友不爱开玩笑”。 于鸣等人纷纷回头,只见一道背影变成黑点,无声消失在夜色之中。 “裴云枫!” “裴兄!” “这狗东西!” 数人同时呼喝道,其间亦夹杂着怒骂声。 却是当叶子灰刚说出他们这些宗师“只能走九个人”的话时,那位原本站在十人末尾,挨了于鸣好几记耳光的裴家修士竟收敛气息,猫着腰悄悄摸摸的提前偷跑了。 为此七少爷还专门拖着自己音调,为其人争取了一点点的抢跑时间。 “走!” “跑啊!” “快走!” 待有人骂过后,自己就抬起脚步紧跟着追上去了,撵着抢跑的裴家宗师而逃。 而那于鸣大宗师,他看见裴云枫化成点儿的背影后,更是一言不发就紧跟着奔跑,此时其身形亦化作了第二个黑点消失在远方。 良伯看着一群草寇般的宗师境界修士尽皆仓皇逃窜,不免摇摇头,策马归于少爷身侧。 叶七此举是要在那些人的心里种下不信任彼此的种子,他自知那十位宗师不可能蠢到会被自己的一番话就挑拨的自相残杀,可经此事之后,却能让他们不敢继续尾随于叶家众人身后,再鬼鬼祟祟等待什么时机二次出手了。 修士与修士之间的信任一旦破碎,要重新建立起来,绝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到的。 毕竟叶子灰要回碎叶城的家,这一路两千里,他可不想每过一地,都需提心吊胆一程。 “尊驾何方高手?” 良伯回到蓝衣身边,向众人后方处遥遥出声问道。 道是在裴云枫开溜的时候,先前那缕曾表现的与叶家大管家同一水准的助阵修士气息,则一下就撤走了。 而此时良伯询问,却没人理会。 见此,叶子灰也扭头回身,向后面喊话道:“感谢前辈助阵,小子敢问名号?” 七少爷本以为自己也得不到什么回应。 “地灵剑主。” 然而,有一道回音沿着夜色飘散过来。 “叶小子,可勿让金龙剑蒙尘。” “我们有缘再会!” 三句话入耳,少年觉得声音几分熟悉,脱口而道:“孙执事!” 然后他又策马前驱几步,亮声问道:“孙前辈,是您吗?” 后面的黑暗中了无声息。 那孙人杰是早已抽身远走。 此刻。 夜色里。 一位黑袍大宗师脚下御剑,贴近水面,正顺伊河下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