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蔓渠山开始流淌的伊河水,早在太玄历往上追溯至不知多少载以前,便吸引着一代代古九州的人族逐水而居,养活了两岸不计其数靠着八百里伊川生存繁衍的部落村庄。 随着到了如今的玄历两千多年,祖辈聚集在河岸边的人类远超千千万之数。 于今天,他们也是依旧活跃在伊河流经之所,荒州的那座龙门山便是傍水而挺拔屹立了无数寒暑和春秋。 此时在远离荒京城和龙门山的某处伊水发源河段。 距离那座蔓渠山八九十里远近的岸边儿上。 一个穿着麻衣藤鞋的五岁男童追赶着空中两只黏在一起的绿蜻蜓,小家伙的两条短腿抡得飞快。 但还不等那两根“小棒槌”舞出花儿来,短腿的主人就被人提溜着脖儿领子捉到了空中。 “牛太岁!” “你个小瘪犊子给老娘消停点!” 一个农妇模样的年轻女人伸出一只布满粗茧的手掌,提起孩童放入她身后的背篓里。 河岸边对孩童们来说很危险,他们天性活泼跳跃,极易发生失足落水的事儿,做母亲的自要照看好。 若发生了幼童溺水,那当真是全家老小的莫大悲哀了。 而小家伙被装进背篓后,就表现得不再好动了,安安静静呆在母亲的背上,像是一只乖巧的小兔子。 仿佛那五岁的男童也知道,自己若是继续在背篓里不安分,恐怕会害得母亲在道上身子失衡而跌跤,到时候就要摔着母子二人。 他能够做到违背自己好动本性的恬淡安宁,大抵就是人类幼崽爱护母亲,和一颗天然赤诚的孝心之故吧。 但是,正儿八经祖上十九代都生活在伊河边的村落里,第一次带五岁儿子去赶集的年轻农妇却没有留意到,她方才担心儿子在河边跑动危险,而急着将小兔崽子捉住的时候,无意中的一脚将岸上的两三片落叶踢到了水里。 而被踢进河中的落叶,却是顺着伊水自西向东流淌。 …… 又在另一处河岸,这条伊水再往西去五十里,便要汇入那一条更宽阔的洛水中的地段上。 岸边,有一位穿着褴褛布衣的十八九岁相貌的少年。 其腰间悬着三柄怪模怪样,大小不一的破烂飞刀。 虽说是“飞刀”,可也是勉强称之,因它们除了造型和飞刀沾点边儿以外,也找不到别的称谓去形容了。 那第一柄的材质有些似铁,第二柄像是铜,第三柄飞刀则辨不来什么质地,非铁非铜,刀身看起来黑漆漆又坑坑洼洼的。 而此三把飞刀除了还算不弯,姑且称得上是笔直外,最大的特点就是它们的表面均有数个被腐蚀的小洞眼儿,并且这第三把飞刀瞅着却比那另外两把铁铜的飞刀还要锈。 实不知道这三件“宝贝”,是那褴褛布衣少年在哪个垃圾堆里翻找出来的。 “咦,今天这河水流淌的方向怎么变了?” 手握着根细长竹竿从河道里打捞起来某样东西后,那站在河岸边的少年古怪嘟囔道。 “真是奇了个怪!” “算了,反正已有大收获啦,哈哈。” “这伊河水今日又如此怪状,我刀小刀还是见好就收吧。” 说罢,搁腰上悬着三把奇特飞刀的少年人离开岸边,将竹竿随手一扔,然后扭头打道回村。 见他手里还攥着一个湿漉漉的物件儿,细瞧去像本儿没有封皮的发黄书籍,想来此物便是他刚才所提到的“大收获”了。 说来这家伙啊,还是他们附近几个村子里的“名人”,其早先并无大名,而他更自幼父母双亡,打小是吃着口百家饭长大的,后来村中老人便做主给他取了个小名唤作“刀郎”。 但于十三年前,当他六岁的时候,就在刚才岸边的位置,某一天还是个孩童的他碰巧捡到了一本古书,其水浸不坏,火烧不穿,绝非凡俗之物,在古书上面还记载了一些粗浅的修炼行气法门,以及一种特异的飞刀之术。 他便觉得个人这一生与“刀”有着不解之缘,后来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大名,就叫做——“刀小刀”。 而自六岁时的某一天捡到了那本不知来路的“宝书”,刀小刀往后每一个月都会挑两三天来河岸边守着,看看会不会再从伊河里冲来什么东西。 “刀郎”这一候,便是整整十三年…… 前有古之农夫守株待兔,后有今之少年守河待书。 不得不叹,果真是——苦心人,天不负。 “终于啊,时隔十三年,我刀小刀,刀大人,未来的天下九州第一刀,又捡到本命之物啦!哈哈哈~~” 走到村口的刀姓少年仰天长啸,更大笑不止。 而被他的这道笑声所吸引,村里头跑出来一个半大少年,却是刀小刀这村子里面的牧童。 瞅着约十五六岁年纪的牧童边跑边喊:“刀哥!刀哥!你怎么才回来?” “嘿,放牛娃,是你呀!” 刀小刀也冲牧童道,然后他又接着说:“我今天早上睡醒睁开眼就有预感,到河边去肯定能捡着宝贝,你瞧!” 名字中带俩刀的、年岁更长一些的少年,朝年纪小一些的少年扬了扬手中的东西,那掌心里是一册被卷起来牢牢握住的带着潮湿水气的书籍,其极具年代感。 “但清早我就瞧着那河水今天好像有些不对劲,本来之前还想呆在岸边多瞅一会儿,想着在那河底是不是有什么宝物啊,然后今儿个马上就要出世了,但我已经有了收获,就思量着咱还是要懂得知足,切莫太贪,知足方常乐嘛。” “否则搞不好把到手的宝贝又给丢了,那可咋办?所以我这会儿不就回来了么,放牛娃你找我有事儿啊?” “哎呀,刀哥出大事了!”牧童急吼吼地道。 “好好说话,什么叫我出大事了,我这不好好的在这儿吗?”刀小刀翻了个大白眼儿说道。 “不是!不是!我是说今天出大事了,刀哥!” 牧童连忙摆手解释,然后他复嚷道:“之前村里数了回人,全村就差你不在家了,从中午开始大家都到处找你呢!” “刀哥你不知道,今天早上李二叔去那河里抓螃蟹,但他刚趟到河里就被吓傻啦,一屁股墩儿坐在水里,然后湿着裤子就跑去村长家了。” “起初村长以为李二叔是撞邪被吓得尿裤子了,后来李二叔说是那河里头出大怪事哩,接下来村长就马上召集全村人,警告大家今天谁都不准靠近那条伊河!” “听说是那河里面的水逆着倒流啦!” “豁!好家伙!这事儿连老村长他别说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过呢!” “是在咱们桂花村年纪最老,岁数最大的那个瞎老头说,在他娘的很早以前,有个游方道士来过咱们村子,给当时的村民们讲过一个故事,说是这事儿在甚么《刀剑录》上都有确凿记载的。” “传说几万年以前,在那比玄历更为古老久远的上一个纪元,也就是太玄历年间的时候,那伊河底下住着一群怪物,瞎老头说那些东西他娘的叫什么来着?” “哦!对,应该叫什么‘人膝怪’!好像是一种只有我们人族膝盖一般高的水底妖怪。” “听瞎老头说故事里面的人膝怪,它们在几万年前那时候作祟于伊河两岸,吃人无数,尤其喜欢吃我们人族的童男童女,据传有无数雪白的人类骸骨在伊河岸边堆积着,甚至还筑起了两道长有八百里的白骨堤岸!” “后来是那时候的皇上下令,才根除了这恐怖的人膝怪之祸!” “瞎老头当时还拽了句文,说这事儿在那《刀剑录》上头就有一句记载,那话咋说的……” “他说是……什么什么帝,什么什么八年,令金龙化剑投于伊水中,以压人膝之怪。” “刀哥,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牧童一口气说完这好些话,在刀小刀边儿上大口喘着粗气,他之前本来就是一直跑东跑西的找他刀哥,现在更显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其实要不是老村长严令不许接近河边儿,他早些时候肯定也要去那里找找的。 “不过你现在回来就好,快跟我去村长屋里,得马上告诉大家已经找到你了”,牧童不由分说便拉着刀小刀进村,两人一起往村子中心走,想必这桂花村的老村长家便在那里了。 “哎?” “刀哥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你是不是又像小时候一样捡到什么武功秘籍啦?” 牧童这会儿心定了之后,才注意到刀小刀刚才冲他摆弄的那个物什。 闻言,刀小刀将手中被卷起的那册封面丢失的破损旧书抬高,轻轻敲了一下牧童的头,言道:“笨蛋,秘籍哪有那么好捡?又不是大白菜”。 “我也不知道这次捡到的无皮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先前略微翻了翻,里面画了不少姿势奇怪的小人儿。” “嘿嘿,刀哥,会不会是那种书啊?”牧童有些挤眉弄眼的说。 “哪种?”刀小刀疑问道。 “哎呀……就……就……那种”,牧童略带些扭捏,小声嘟囔着。 刀小刀又敲了旁边少年脑门儿一下,出声道:“放牛娃你小小年纪不学好,整天这脑子里都装的些什么乌七八糟的腌臜东西”。 却见牧童听到这些话后,脸上神情似有些不屑,他心想自己可不像刀哥一样是什么都不懂的“初哥”了。 然而他又不敢对刀小刀直说,只能暗地里悄悄鄙视那位比他年纪还长五岁的邻家哥哥。 忽而,牧童又撇头问道:“刀哥,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天下第一刀啊?” “嗯……快了,快了。” 刀小刀有些心虚的回应道。 “快了是多久啊?” 牧童追问道。 “五年,不,十年,算了,还是三十年吧。” 只见那姓刀的少年郎不断推迟着自己的答案。 “啊?那我娃不是都可以去放牛了吗?” 牧童张大了嘴,故意搞怪说道。 “放牛娃,你多虑了!我觉得你这辈子都讨不到老婆咯!哈哈哈!” 刀小刀大声取笑道。 “刀哥你胡说!小芳已经答应我了,她说等她十六岁就嫁给我!” 牧童到底还是年轻,一时情急之下,竟有些口不择言,泄露了自己的小秘密。 刀小刀说:“好哇!我要把这件事告诉村东口的王天霸和村长儿子,他们俩这几年还一直争个屁啊,却被你小子捡漏哩!笑死老子了。” 牧童忙开口道:“别别别,刀哥!刀爷!我错了!你可千万不能跟他们说啊,刀哥你这些年不是在按小时候捡来的那本秘籍坚持修行嘛!那么从现在开始,我放牛娃每天去给你送牛奶的时候再加两杯,一日三杯奶!给你补补身体!辅助我刀哥修行!” “小弟祝我刀哥早日成为天下第一刀!!!” 那比刀小刀岁数小上一些的放牛少年更是大拍马屁道。 “这还差不多……咳,那祝你早日娶到村花哈!你小子可以的,刀哥打小就看好你!” 刀小刀拍拍牧童肩膀,很是欣慰的说着。 却见那一旁的放牛娃只是苦笑连连,闭着嘴不再出声,生怕当下已然快走到村子中心的他们再多几句交谈,就要遭旁人听去了自己和村花私下里的那些事儿。 但牧童此时心内却没一丝闷气,也无半点恼怒。 刀哥比他放牛娃大五岁,其父母家人都早亡,而从小自己在村里受欺负时,刀哥颇是照顾他,不让王天霸和村长儿子欺负他,便是拿自己当亲弟弟护着的,刀哥刚才说要将他和村花的事情告诉旁人的话,原本也是开玩笑的。 只是…… 放牛娃觉得,他自己再过一两年也就要成婚了,可刀哥这么多年还是沉迷在那修行的梦里,惹得村人白眼不说,这几年都不大愿意接近他,也只有他放牛娃才是刀哥目前在村里唯一亲善的人。 眼见刀哥都已经老大的年纪了,可还是不去谋个安身立命的活计,附近几个村子中数他是出了名的闲散懒汉,根本没人愿意把闺女儿嫁给他,刀哥这讨老婆也难啊,便像之前说的,刀哥他才是这辈子都讨不到老婆啊…… 但他真切知道自己劝不动刀哥,那一日三杯奶,就当为兄长做点啥吧,报答刀哥从小到大照顾他放牛娃的恩情,且多送些牛奶也能让刀哥将养身子。 毕竟。 修行可是会吃人的! 他小时候曾亲眼见过,整整一个月没出门的刀哥最后是从屋子里爬出来的,那整个人都快皮包骨了,瘦的完全脱相了。 还好老村长当时路过,把刀哥他带到家里救了回来,又给他送了三斤酱牛肉,之后过了半年时间,刀哥才算元气彻底恢复过来吧。 而且也是自那天开始,他爹妈就让他每天早上起来去给刀小刀挤一杯牛奶,然后再出村去放家里那头名为“小花”的黑白花奶牛。 这些年下来,他这挤奶的手艺愈发炉火纯青了。 说来,放牛娃心里真的也要感谢他这位老大哥,其实……村花小芳就是在一年前某个无人的清晨,于天灰蒙蒙亮时偶然路过他家牛棚外,然后……她也就是相中了他那手上的“功夫”。 当时,小芳在七八步外看着他给刀哥挤早上的那杯奶,一时却看得村花不由脸红和少女春心荡漾,再然后小芳就钻进牛棚里,红着脸轻轻地勾起他的手来,搭在一个柔软像云朵的地方,试了一下他的“手艺”…… 手艺很不错,手感真的棒…… 再之后俩人就好上了…… 后来在那天,刀哥还问过放牛娃为什么今日送奶晚了些时辰…… 众看官!闲言少叙,再说回当下…… 命中有桃花的放牛娃一路拽着刀小刀走到村长家门口,他站在村子中心处,鼓足气大喊了一句。 “嗨!大家伙儿!我们的刀郎回来啦!” …… …… …… 那一天,伊河三处的风景。 伊河头部,有人被娘亲背着。 伊河中部,有人莲台上坐着。 伊河尾部,有人捡到宝笑着。 八百里伊河倒流,三处人间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