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圣瞬间愣住了。 这小子反过来要教我做人?! 在他的注视下,陈渊缓缓说道:“这几年,我在谲秘楼做事,对于先生推崇的儒道主张,早有耳闻,因此我深知,你为何沦落到如此境地。” “沦落”一词,听起来极为刺耳。 敢说一家圣人沦落至此,这么口无遮拦,也是没谁了! 公子小白瞪大眼睛,想要提醒陈渊注意措辞,却被直接无视。 “《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被合称为四书,是读书人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儒家经典。但你的很多感悟和理念,跟亚圣孟子背道而驰,并不认同四书其一,对吧?” 即便没有谲秘楼主的身份,作为穿越者的他,当然也知道,荀子和孟子之间存在不少鲜明的分歧,这也导致当世的众多儒生认为,荀子离经叛道,并非儒家正统。 荀子不受认可和欢迎,根源便在这里。 听到他的话,文圣神色微凝,思索着点了点头。 “不错。” 吵架归吵架,他承认陈渊说的是事实。 “你不赞同亚圣的立场,跟他针锋相对,以致被儒家内部很多人排斥。你心灰意冷,便躲在这里埋头著书,自甘沉沦,请问先生,这就是读书人明理治学的正道吗?” 说到这里,陈渊转头直视着文圣,目光锋锐如剑。 文圣沉默不语,脸色异常难看。 公子小白极为震惊,替陈渊捏了把汗,担心这位大宗师在暴怒之下,会对他施加难以想象的惩罚。 “儒家视你为异类,只因你博览众长,融合了法家的主张,便诽谤你是旁门左道,误入歧途。亚圣推崇王道,你却坚持王霸并行,采纳他摒弃的霸道,挑战他的理念根基!” 文圣继续点头,“不错。” 他内心感到惊讶,眼前这个年轻人,原来竟如此了解自己。 “这就是你的瓶颈所在!” 陈渊终于回归正题,“你既然博览众长,打破流派门户之分,选择了一条注定难以被理解的路,要开辟前所未有的大道,那么,为何还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因为遭受排斥和误解,就隐居不出?!” 他紧盯着文圣,像老师审问弟子一样,等着对方老实回答。 文圣无言以对,额头上又渗出汗水。 有生之年,这是他头一次被别人指着鼻子训斥,却无言以对,甚至毫无脾气! 因为,陈渊所说都是对的,字字诛心,戳中了他内心的最痛处。 “对‘君子不器’这句话,你的感悟极深,若非如此,你也不会打破道统之间的隔阂,不拘泥于一家之言。 但在我看来,你的感悟还是不够,如果真的大彻大悟了,又怎么会被外界的言论束缚,沦为带着二三十人混日子的教书先生!” 这番话,道出了文圣隐居在书院的深层根源。 其实,他就是在逃避,不堪忍受外界的非议和指责,才自命孤高,隐居在书院里,想当个世外高人。 “你刚才劈头盖脸骂我一顿,但我并不生气,不是因为我没听进去,而是我坚信,自己做的很多事,没必要以别人认可的固有方式呈现出来。所以,你对我的误解,不会动摇我的信念。” “反过来,我想告诉先生的是,如果你跟我一样,也认为自己选择的路正确,那么,就不要在意别人的评价,该怎么做,还是继续怎么做,而非放逐自我,离群索居,贻误圣人的功德大道!” “如果太在意形状,而限制自身突破,那你就太蠢了!” 小小年纪就敢指着鼻子,骂一方圣人太蠢,他大概是古今第一人。 说完这番话后,陈渊拱了拱手,准备告辞。 今晚跟文圣发生如此激烈的争吵,是他事先未曾预料的。 不过,他并不后悔,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低声下气,看文圣的脸色行事。先前在跟别人交流时,他说的也都是想入儒家修行,而非成为文圣座下的弟子。 这两者的区别很大。 现在,他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丹田内又涌现出大量浩然气,只觉浑身畅快。 他教文圣做人的同时,自己何尝不是在参悟“君子不器”这句话? 今晚吵这一架,既过了嘴瘾,又落得实惠,不亏! 文圣怔怔地看着他,出神片刻后,忽然纵声大笑起来。 “君子不器……我的大道机缘,原来在这里!” 此时的他,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过来。 君子不器,不囿小节。 既然不器,何必愤世嫉俗! 拜陈渊赐教,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大道。 他再次盘膝坐下。 一股刚猛而狂暴的圣人威压,从他体内爆发而出,如潮水般扩散向四周。 整个房间顷刻被笼罩其中。 陈渊和公子小白都承受不住,瞬间昏死过去。 那股威压极度强横,冲天而起,破开房顶的茅草,直入夜幕苍穹之上。 九霄震荡。 星辰骤然闪耀。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一股前所未有的浩然正气,裹挟着漫天星光,化作一道极为粗大的青色巨柱,通天彻地,矗立于世间。 这一夜,文圣被一后辈骂醒,问道第九境! …… …… 数十里外。 某处荒原的客栈内。 两名老者正闭目修行,同时心有感应,消失在各自的房间内。 下一刻,两人出现在荒原上,抬头望向虚空。 今夜的群星格外璀璨。 不远处的那道青色气柱,竖垂在天地之间,蔚为壮观。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震撼之情。 文圣荀况,即将踏入九境! 当日曾露面见过陈渊的那名老者,眯眼感知着那处的气机,凝重地道:“风云榜上,原先他排在第七吧?” 另一名老者怀里抱着剑,嗯了一声,如临大敌。 “今夜过后,世间又多一个九境!” 以这两位大宗师的道行,能清晰感知到,文圣破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早知如此,咱们就不该犹豫!接下来再潜入城里,就更凶险了……” …… …… 都城内某处。 房间里,一位正躺在榻上酣睡的老先生,豁然睁开眼眸。 漆黑夜色下,那双眼眸精光湛湛,仿佛能洞察这片天地间的一切。 老先生微微一笑,又闭上了眼。 “小子,好大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