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秦子追走到糜子的房间前不走了,蹲在那两只手铲糜子玩,边问采药的女孩。 “你这是从哪采来的?” 女孩摇头,意思是不能说。 “你是怕我去采?七归子道门不自己采药的。” 送道水的师姐懒得理他,自己先走了。 “你这药采了多久了?” “去年采的。” “能不能送一些给我,就一小把。”秦子追想要一些种子自己种。 “你是想拿回去种?不可以。”女孩一下猜中了秦子追的想法。 “我拿东西跟你换,不白要行不行?” “我们这里不换。”女孩眨巴着眼睛。 秦子追觉得道门里一个天真的人最难说话。 “你是什么族?”秦子追又问。 “蜂族。” 怪不得眼睛这么大,是蜂族的。 “道规里没规定不能换啊?” “有规定,各采各的,不能换。” “我不是采药人,不拿药跟你换,拿这个。”秦子追从袖兜里摸出一个雕塑。 “说了不能换,什么都不能。” 秦子追还是舍不得走,所以干脆坐在装糜子的布上,一只手铲着糜子玩。 “我道号叫硅戾,你道号叫什么?” “我没道号。”女孩说。 秦子追不知道半道人有没有道号,就像虵族的机舟,机舟这名儿像道号、又不像道号。 “这里这么多药,七归子道门用不了这么多,坏了可惜了。” “懂医道的道门很多,都可以来这拿药。” “他们会自己采药,也会上这拿药?” “道门才多大的地啊,药不全,别的道门不让采,所以道门把药集在这里,相互换着。” “你刚才说不换吗?” “不是一个意思。是不跟你换。” “我师姐不是这样说的。” “你师姐怎么说?” “我师姐说是七归子道门让各道门集在这里。” “你师姐没说错,是七归子道门把各道门集在这里的。” “别的道门来拿药,随便拿?” “在这里开了药铺的道门可以拿。” “为什么我不可以?” “七归子道门来拿药的是你师姐,不是你。” 秦子追把玩崩的糜子堆铲成塔状,还是舍不得走,便又问: “你见过这么大的蜂没有?”秦子追伸出一个拳头。 女孩不答。 “跟你说,我以前被这么大的蜂蛰过,是崖蜂,我想刮蜜,惊动了一崖的蜂。” 女孩嗤了一下鼻子。 “不相信?一崖的蜂追着我叮,我全身裹着蜂。” “没叮坏你?”女孩戏弄一句。 “叮坏了,躺了好多天。不过那蜜真香,不知什么香味儿;还有,我去过蝶族,在那也吃过蜜。” “蝶族会配不同的花蜜,我们也会,什么香味的都有。” “能不能让我吃一点?” 女孩进屋,拿出一个小罐罐,秦子追拍拍手,站起,双手接住。他知道这个女孩不会拒绝,这么单纯的人,不会吝啬向他人给予帮助。 可吃的都给了,就是不肯给点糜子,聪明着呢。 秦子追一口把蜜喝了,还要。 女孩笑笑,不给了。 一个中年女子从里屋出来,瞪着秦子追,蜂族的半道人眼睛本来就大,加上努力睁着,秦子追竟给吓住了,识趣地下了屋阶,去追赶师姐。 原来以为在街上行走的人是采药人,现在秦子追注意到在街上行走的人是来拿药的各道门的道家、半道人。 秦子追有点担心糜子会被人拿走,所以又转了回来,在糜子不远处转悠。 守糜子的换成那个中年女子,秦子追不敢过去。那眼睛,比狐猴的眼睛还大,盯人不眨眼,让人心虚,脚底上寒气。 等了一段时间,秦子追决定还是过去,要拿到糜子,迟早得跟这个中年女子打交道,又不是上门女婿,心虚什么? 然而还是有点心虚,喝了人家一罐蜂蜜,人家那眼神不对,这个时候去讨好卖乖,容易出怪。 第一次印象不好,有时候能决定一件事的成败。 秦子追把这事定为成败。糜子啊,养活了人的食物啊,只是在这里成了药,谁敢说饭不是药呢。饭治饿病,学问治愚病,人不是道家,没有量术,人是吃着饭、啃着学问过来的。 喝蜂蜜时,秦子追在手心粘了一点蜜,这样在玩糜子时能粘上一点,以免要不到糜子还能种。 但中年女子那么大个眼睛,什么事都逃不过她,所以秦子追走过去了也没敢停下来,然后又在这边不远处转悠。 中年女子早看到他了,黑不溜丢一个,乍看不是好人,细看就是坏人,守着自家不走,骗了自家一罐蜜喝。身为道家,应该知道不同族群不通婚嫁,即便自家女儿再美,也不得违了道规。有老娘在,这一关得把紧了。 恰有人到药铺问药,有人铲了一把糜子。秦子追赶紧过去。 是在说糜子的事,女孩出来,开始装袋。 “糜子我们定了的。”秦子追赶紧说。 女孩睁大眼睛看着他,中年女子也睁大眼睛看着他。 来拿药的人也睁大眼睛看着他。 “荇扳,你给定下的?”中年女子问女孩。 女孩摇头。 “你向谁定下的?”中年女子问秦子追。 秦子追拿手指着女孩,“我先说好的,等一下我师姐就过来。” “就是还没定下,他们先定下,糜子给他们。” “可是我们先说的啊,我师姐有事,让我先来说一声,是不是我们先说的?” “谁先定下谁拿药,这是道规。” “要不这样,留一些糜子给我们。” “只有这么多糜子了。” “这也不少啊,能留一些。” “你是哪个量道场的,是不是要坏道规?”来拿药的人说。 “一人分一些也不坏道规啊?你们全拿走就不坏道规了?如果是我们先定下的,你也要一些,我可以分一些给你,这样不好吗?” “这不是你先定下的,是我们先定下的,我可以不给你。”那人说。 “那这事得说一说了,我在这里两天了,跟这个女孩说过很多次,这些糜子我要。” “你是哪个道门的,谁让你来拿药的?”中年女子问。 秦子追抓眉毛,“七归子道门。” “七归子道门是你来拿药的吗?” “我跟我师姐一起来的。” “来拿药的是你师姐,不是你。” “我们一起来的,为什么只我师姐可以拿药?” “你得去问你门长者。” “师太没说我不可以拿药啊?要拿药,一个人来就可以了,为什么要两个人来?两个人来,不会少拿了药。我师姐觉得不需要拿糜子,但我觉得需要,我来定糜子为什么就不可以?” “你是道门的人,不能坏了规矩。” “你们也是道门的人,我先说,为什么就不可以分一些给我?” “荇扳,去把他师姐找来。” 女孩放下布袋,跑出去,化身成一只人头蜂,在街上穿飞。 有这么严重吗?秦子追想。 师姐很快来了,只说: “他才入七归子道门,不懂道规。” 师姐来后,秦子追不能说话了,全身肌肉放松,像要垮掉一样酥软。 师姐说完,拉着软麻麻的秦子追往回走。